接下来, 褚菁遥细致地相询孟俦到底经历了什么。孟俦便把那日受黄金台苍鳌台袭击之事又告诉了一遍褚菁遥。褚菁遥一边伤心地说孟俦“傻”，一边又探他的脉。

而这一探，也让熟悉黄金台的褚菁遥知晓了孟俦到底中的什么毒。

化枯毒。

“枯”, 为“枯骨”, 却不是人生后之遗骸，而是指尸体可化为的尸妖。中此毒者，死后将化为尸妖。尸妖一出, 伴随可苦四荒的瘟疫。苍鳌台将此秘毒打入了孟俦的金丹，可谓歹毒。因为不仅可害孟俦, 所祸的, 还有行荒及救了孟俦之人。

褚菁遥知道瞒不过，也未瞒宛陵霄，说了出来。

而说出来后, 孟俦面容惨白, 嘴唇化乌, 竟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凤刀。

褚菁遥看出他有死意, 忙道：“俦弟，还有法子。”

褚菁遥提到，他们可到那相连通幽井的无人之地秘境重炼孟俦的金丹。介时，把碎丹抛入通幽井底，再让孟俦重新铸丹, 一切便可解决。

“这西岭外, 就有一叫神散荒原的地方, 渡过可能不太容易……”褚菁遥说时, 拉住孟俦的手, 温柔地道, “但我陪你。”

【褚菁遥善念值+3%】

宛陵霄无声地盯着他们, 眼映上冷火。

只见褚菁遥牵着孟俦，指节温柔而用力。

宛陵霄扭头。

当年他金丹碎了，褚菁遥只会火上浇油，不停补刀，如今更是换了身份也要来继续算计他；结果换得孟俦金丹碎了，她便要舍身相助。

哪怕知道褚菁遥对孟俦这番行为是为了孟归岚，宛陵霄心中还是生出不平。

他紧抿嘴唇，手背隐晦地浮出青筋。

适时，褚菁遥又问起了孟俦对孟归岚的处置，得知了孟俦将其立了衣冠冢，她咬唇道：“若日后能平行荒，定回溪成郡为叔叔立碑。”

孟俦点头，拉紧了褚菁遥的手，宛陵霄却倏然冷冷插话，喊道：“太女。”

褚菁遥回首。

宛陵霄坐在灯下的角椅上，脸的一半沉浸在冰冷的影下。他冷冷地盯着她，目光如刀。

褚菁遥会意，道：“现下谈么？”

“是。”宛陵霄道，“我已给了你们时间相谈，仁至义尽。现下，你既然要入神散荒原，自是从西岭入。带孟俦炼丹，也是从西岭带出。我以为，你必给出诚意，我才可为你开门。”

“少君。”孟俦却声音压抑地起身，费力地挡在褚菁遥面前，他低声道，“你要什么，孟家可以给你，求你不要为难她……”

……好一对可为对方舍生忘死的鸳鸯。宛陵霄看到此景，只觉心中的冷火再次窜个不停，就连看孟俦都极为碍眼起来。

他紧抿嘴唇，根本不理孟俦，只看褚菁遥。

褚菁遥叹了口气，拍了拍孟俦的肩膀，道：“无妨，小俦。我和少君，是有些恩怨要平的。你先歇息，我去和他谈。”

话毕，却听“砰”地一声响。

是宛陵霄根本不等她便出去了。

褚菁遥披起斗篷，也跟出去了。

……

月色窥人，四野茫茫。

褚菁遥出来，月色披拂到她的身上，她已换一身青衣，身上是一件浅绿色的斗篷，镶着雪白的绒毛，这和她探春灯会那晚的斗篷极为相似。

宛陵霄自也发现了，无声地看了眼褚菁遥，便错开目光，神色极为冷淡。

褚菁遥走过去，一旁当即有人把刀剑对准她。那是宛陵霄的下属。

宛陵霄寒声下令：“下去。”

“是……少君。”

一时，这雪地上的高亭只余他们二人。

见宛陵霄没有说话的意思，褚菁遥轻声道：“我知道，让你为难啦。我自会给你好处。”

她声音温柔和缓，仿若刚刚二人的相斗并不存在一般。

褚菁遥又垂眸道：“我这里有许多好事，可为你做。你看看，你感兴趣么？”

而褚菁遥接下来提出的条件，让宛陵霄不得不承认，她的头脑很清醒。

她提出，可以帮他解决如今一个让他头疼的寒城旧族，只要他把这人送去行荒对峙褚拓年，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借刀杀人除了此人，让他干干净净。这的确解了宛陵霄的燃眉之急。

除此外，她还提到，她知道一些邪王和繁阴神殿暗斗的信息。宛陵霄作为西岭少君，自然想知道外面对西岭内部的斗争了解到了什么情况。

褚菁遥说话时笑眯眯的，最后问：“可允？”

“你答应了我，助我送孟俦入神散荒原，这些事我都可以与你做。在他进入前，我都可以为你做一半。”

宛陵霄却垂眸道：“不允。”

褚菁遥一愣：“……哦？”

“要加几条。”宛陵霄冷冷看她。

而宛陵霄提出的条件可谓凶悍。

褚菁遥听着，渐渐地蹙起了眉头，脸也发白。

因为宛陵霄的条件，可以说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因为完全无法答允而拒绝，但全都是让她大出血、寸步难行的条件，甚至有一些，他自己得不了什么利，纯属在折腾她。

但沉吟了会儿，褚菁遥道：“好。”

不想，宛陵霄见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脸色也并不好看。

“不要食言。不然孟俦讨不了好。”宛陵霄提起剑，便要离开。

“不过，我不得不说，有些你的条件不太明智，我觉得损人不利己啊。你不如换换，我们互惠互利？”褚菁遥又柔声在他身后说。

待宛陵霄回首，见他冷淡刚硬的神色，褚菁遥明了，又换了话锋，“真不换？就那么恨我吗？”

宛陵霄道：“我不该恨你么？褚菁遥。”

“那你方才与我外袍做什么？对仇人施善心啊。”

“……”

宛陵霄捏紧剑，不搭理褚菁遥，转身走了。

……

褚菁遥做事是靠谱的。

当晚，答允宛陵霄后，她便付诸了行动。

行荒游走民中一些反对的声音消失，宛陵霄大概可推出，是她手下的影女势力的功劳。她也在与自己同行的老太太家中收了尾。她设局，让对方的长子发现了她“品行不端”，失望地塞钱把她赶了出来。

随后，她还把一些情报给了宛陵霄。

但119却能感受到宛陵霄这几日情绪越发不好。

只要是从凤雨亭出来，褚菁遥又正好在那里，回来后，他的脸色必然难看。常常寒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119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攻略者比攻略对象情绪大。

这可不是桩好事。

但宛陵霄这也算情有可原。毕竟，他是少有的在攻略人前已被攻略对象攻略过一遍的人。

119为了转换宛陵霄的注意力，便把一些讯息告诉了他：

【褚菁遥如今所修的“万物生”，的确诡谲。再加上镜衣法通悟，她似乎学会了一种造人之术。之前的慕槿，便是她造出的人偶。但这种人偶，她既然可以附身，便一定有限制。这还在查。】

【除此外，我推出，她有创造天地的能力。要小心。】

【嗯。】宛陵霄道。

【你真要随她下神散荒原？】119有些不放心地道。

【不然呢？】宛陵霄说，【里面有一境，适合她。我已为她挑好。】

三日后。

神散荒原。

血色的天空，苍茫的荒原浮起了雾，电闪雷鸣，四周都是峭壁。宛陵霄站在峭壁上，眼中沉下影。

当年，他便是重炼金丹后，从此处爬上来。受了不少苦，才躲入西岭。

却听一阵旮沓声，孟俦也被送来了。

他被属下推着轮椅来到了峭壁边。而褚菁遥也来了，身上穿着窄袖轻服，长剑加身，蹲在孟俦的轮椅前，对他轻声道：“小俦，我再与你说遍，会发生什么。你记清楚。”

孟俦白着脸摇头，语气却很温柔：“我百岁了，不是小孩。我记得清。但你想说一遍，便说罢。”

褚菁遥瞪了他一眼，随后道：“你记住，神散荒原，凶险无比。方圆九十里，每三十里为一重，一重比一重凶险。第一重，炎魔阵，这里我可以助你。第二重，彼岸迷宫，你每十息唤我的名字一次，确定我时刻在你身边；第三重，生死苦海，会遭遇亡灵唤魂，斗的是心智，你只能自己扛。而哪怕你抗住，你如今无金丹，都会受神裂之苦。”

孟俦听言，抿唇点头，发白的指节显示他的紧张。

“至于炼金丹，更难。生死苦海中，有三魔三妖相守，你得杀了其中一妖，夺其丹，融妖血，我也会助你。”

孟俦听闻此言，更是眼现纠结和痛苦。毕竟对于修士来说，是否成为妖人是个大选择。

但如今穷途末路，他点了点头。

褚菁遥把一芥子符放到孟俦手心：“其中有符咒，可护你。收好。”

“是……”

一道冰冷巨响的弦破声倏然把孟俦的声音打断。

褚菁遥回首，发现是宛陵霄正站在他们不远处，朝荒原的天际发狠地射了一箭。

长箭连着符咒，瞬间生出结界，罩在了荒原的边缘。

射完后，宛陵霄放下弓，冷冷瞄她：

“说完了么？”

褚菁遥：“说完了。”

她顿了顿，环顾四周，“少君这么不放心，亲自来啊？”

只见四周，五部的秘卫布满角落，皆是严加布防此地。

而此次下神散荒原，已决定好，就孟俦和褚菁遥下去。孟俦不带下属。

只因这等上古秘境，九死一生，非高品下去，恐怕只会牵累褚菁遥，还会造成不必要的死亡，不如削减修者。

宛陵霄也未说要下去，此时听褚菁遥的话，不过冷声道：“我自然是要来亲自守着。不然，你带着孟俦逃出去，说好的东西我未拿到，不是得不偿失。”

“放心吧。我们会出来的。”褚菁遥说，“之后还托你照料孟俦呢。”

她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褚菁遥善念值+2%】

119：【和孟俦在一起时，她的善念值便会增加诶。不过太不稳定。有我们的设计，想来我们可以找到她善念值变化的更多规律。】

【……嗯。】

宛陵霄没怎么回应系统，虽然在调试弓箭，余光却落到了褚菁遥和孟俦身上。

只见褚菁遥和孟俦决定要顺着峭壁上的一风口下去了。

孟俦要下秘境，自然不能再坐轮椅。他被扶起，褚菁遥便要主动背起他。

孟俦的身形有些不自然地僵硬，随即却抱紧褚菁遥，对她轻声道：“……谢谢姐姐助我。”

“不必，小俦。我自会为你卖命的。”

好一对肉麻的男女……宛陵霄冷冷地瞪着他们，最终目光落回了手中锋利的箭尖。

褚菁遥旋即出发了。

长风呼呼，褚菁遥拔出剑，便背着孟俦跃下。

她剑意化形，形成长刃，切向崖壁。

脚下再唤风，风意遥遥，少息之间，她已带着孟俦沉到了谷底。

那是又一片天地，黯败的荒原，呛人鼻息的迷雾把他们与上界相隔。

孟俦提醒她：“遥姐，炎魔！”

褚菁遥瞳孔一变，也映上血红。果然，那前方的岩石滚出可烫破皮肉的岩浆。火焰烧成了全身溃烂的三脚犬，朝他们奔来。

当年追杀宛陵霄，褚菁遥其实探过一番神散荒原外围，早见过此景。

见此景，她不过身形轻微一转，便道：“万物生。”

话音落。

血莲生出金蕊，金蕊又化出灵水。

其现壮烈的圣光，如流星般穿梭在那犬群中。

一瞬。

不过一瞬。

如神之手降临，一巴掌拍到了那荒野上，十里遍地炎魔哀嚎倒地。

褚菁遥道：“第一重通了一半了。”

“……这么快？”孟俦愕然。

“还好。困难的还在后面，不能掉以轻心。”褚菁遥虽然很想自夸一番，但还是习惯性地谨慎地道。

但见一声风号，竟是数道风刃带着炎火卷向了他二人，风刃上还长着眼睛。

褚菁遥瞳孔一缩。

她早知此处没那么简单，因此手中早备了界。

然而，此风似自带阵法和魂灵，割破了界，四面八方连绵不断地卷来。褚菁遥虽然能躲出去，但不过一息，她便判断出她和孟俦必一人受伤。

想了想，她反身把孟俦护住，自己的手伸出去射出法咒，想接刃换伤破局。

然而，却听一道参天巨响。

一支绑着符咒的雪白长箭从她眼前射过，落地的瞬间，长界如急落的雨般覆下，帮褚菁遥和孟俦挡了那一方破不了的刃。

随即，一道风声起，褚菁遥见风咒飞来，便顺风带着孟俦退出了风阵之域。

抬首，只见宛陵霄随影攀在峭壁上，抹额随风动，宝珠轻响，有力的手臂下，是紧握的明月弓。

褚菁遥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警觉，语气却满是惊讶：“宛陵霄，你怎么下来了？？”

宛陵霄无声地扫了眼她，面无表情地道：“我想了想，还是跟下来一起走为好。否则，不知道你会生出何事。”

他再射出一箭。

很明显，作为这里的熟客，宛陵霄比褚菁遥更为熟悉如何对付神散荒原。

他又破了一风阵，伴随褚菁遥的血莲本就布下的强大水咒，炎魔被彻底压制。

宛陵霄看了眼褚菁遥，却眼露冰冷的讥诮：“我还以为你有多强，结果第一重都要以伤换伤。那你后面打算如何？”

“我不是走一步看一步么。既然是这等秘境，我算不了全部也正常。”褚菁遥昂头，不甘示弱地说。

随即，她又对他笑起来，笑靥如花：“你既然下来了，不如与我说更多二重与三重之事？以防一会儿有意外。”

“不。”宛陵霄道，“你别忘了。我是托你的福，才更熟悉这里。”

“……”褚菁遥侧眸看了他一眼，也不再有什么回应，似乎是不想刺激他，背起孟俦就走。

宛陵霄深深地盯着贴在褚菁遥背上的孟俦，无声地提起弓同去，眼见熟悉的荒原景色映入眼中，眸色也变深。

119：【注意，情绪不太稳定。要小心。】

宛陵霄脚步一顿，目光又凝向前方的女人：【……褚菁遥么？】

119：【不，我是说你。】

宛陵霄：【……】

【还好么？我真的担心，你重入神散荒原是个错误的选择。我怕她利用你。你好好想想。】

宛陵霄沉默少许，道：【119。少说两句。】

他继续朝前行去。

只见褚菁遥小心地背着孟俦，为孟俦全身罩着严丝合缝的界呵护着，已又破了十里。

而风无情地打在宛陵霄的手和身体上。

他自己无声地生出了一界，射箭破风阵，便默然跟上了他们。

见褚菁遥停下回首，宛陵霄再次面无表情，却无声咬牙。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