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归岚先是收买了一个黄金台的内侍, 试图弄明白懿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对方位卑却有门路，告知了他一些隐晦的传闻，如过去懿王府王妃或和离、或离奇死亡, 随后旁敲侧击地建议他不要趟这浑水。

孟归岚沉默许久, 却拒绝了。

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绝不会放弃。

途中，孟归岚买人探听懿王府之辛, 结果等来的是对方的尸体。

他停留越久，越发感受沉重。但在一月后, 他靠经营人脉总算找到了一个机会进入懿王府——讲席。

凡王室子女, 都必讨论过讲席，听百家说百言，修炼悟性。

至于讲席的人选, 由各方推荐。孟归岚看上的就是这个机会。

开始很顺利, 孟归岚经过辗转, 改头换面进入了懿王府。他再见褚菁遥, 她却和半月前判若两人，一脸认真地听着经课，姿态端庄，仿佛过去的事从未发生。

只不过，孟归岚觅到一丝古怪。胥秀衫每次出现, 都对褚菁遥常常斥骂, 但骂了后, 又抱着她, 仿若她是宝贝般安抚。

胥秀衫……和他记忆中也判若两人。

而一旦进入, 察觉懿王府的秘密便不再成问题。

孟归岚的功法, 名“不息”, 可令他隐于夜色。一夜，他窥见了褚拓年对胥秀衫的施暴。接下来，他也发现褚拓年的下限远不止此。

一日，他隐匿后院，听到声响，正好撞见褚拓年在斥骂褚菁遥这个亲生女儿。

他让她把昨日让背的功法背一遍。褚菁遥若背错了一个字，便会被狠狠踹一脚。

褚拓年没收力。褚菁遥缩成一团。

褚拓年走了，褚菁遥也没动，她如弃犬般久久不动，才能缓解疼痛。

孟归岚没出去，却终究没忍住恻隐之心，把一颗药传到了褚菁遥的手下。

“此药可止痛。”他传声。然而，褚菁遥却左顾右盼，把药捏碎后惊慌失措地忍痛跑了。

然而，孟归岚对此早有预料，这也不是他唯一接触褚菁遥的机会。他多次找机会辗转后院，常看到褚菁遥被亲父逼着背功法和责打。他每次都给褚菁遥赠药。

宛陵霄看到此处，都错愕于他的不谨慎和善良。因为此时褚菁遥一旦出卖他，孟归岚将面临巨大的风险。

然而，褚菁遥并未做出让人担心的事。一次，她挨打后，小心翼翼地拾起了药吃下，随后左顾右盼道：“叔叔，你出来吧。”

孟归岚吃惊极了，斟酌片刻，终究出来，但遮了面。

褚菁遥说她觉得他和几个月前马车上的叔叔语气很像，她琢磨好几天了，问他是不是。孟归岚更吃惊了，但为了自身安危和保曹家，他否认了。

褚菁遥却一头栽到他怀里抱住他，说谢谢。她才八岁，个子很小。

孟归岚却问了她一些功法的细节。因为这是他最近发现的一大问题，凭借他多年修行的经验，认为褚菁遥修习的不是寻常功法。

出乎他的意料，褚菁遥毫不犹豫、没有经过任何挣扎，便把功法都告诉了他，似乎很相信他。

而孟归岚当天把这功法拿回去研习，找机会托人查明，才总算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简直又惊又怒，心中燃起冷火。

这竟是，人丹之功：

传闻中，人丹之功，为将被做成人丹的童男童女准备。孩童背下，灵魄、人身将被净化，终可被炼成极致的人丹。同血脉的修士服下，可助于突破。

这懿王，竟虎毒食子。

孟归岚再次下定决心要救胥秀衫母女出来。

随后，他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努力。

他设计了一个逃跑方式，收买奴仆，换胥秀衫和褚菁遥出来。

然而，没想到，他这件事败在了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地方。

当时，在他接触褚菁遥后，他又试图去接触胥秀衫。

为保护褚菁遥，他选择隐瞒了他和褚菁遥的相识，分别接触母女。

然而，事实证明，他这个选择极为明智。

当时，孟归岚找到了机会后，未言明身份，对胥秀衫隐晦地暗示了自己是行荒孟、胥两家的人。

胥秀衫听闻后，当即泪流满面。

然而，她却突然发疯了一样地说：“我不走，拓年需要我……他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什么？”孟归岚不解。

“他说过，除了青寰，我就是他最爱的女人，我走了，没人陪他，他怎么办？”胥秀衫哭着道。

“……”

饶是孟归岚曾爱胥秀衫，看她时一向为她覆了光环，但此时都为她的话语震惊了。

然而，厄运在后头，胥秀衫竟反手出卖了他。

孟归岚这次逃过了，但身份也被毁了。

胥秀衫亲自抹杀了她和褚菁遥出逃的机会。

当时幽院冷雨下，孟归岚听闻懿王府加大布防的消息，第一次生出一丝心灰意冷。因为他知道之后希望不大了。被胥秀衫背叛也让他怀疑起自己行事的意义。

但在这时，又一桩意外发生了。竟是慕槿和孟俦全然不知的。胥谷鹂在此时找来了黄金台。

当时，胥谷鹂收到了孟归岚的柳枝，便当机立断处理了家族事务，来黄金台问孟归岚他的意思。孟归岚这次没有扭捏，直接说清楚了他的心意，这和后世相传大相径庭。

这本是喜事，但孟归岚被懿王府之事所困，心事重重。胥谷鹂观察力强，来时也听了许多风言风语，便直接相询孟归岚。

孟归岚沉吟少许，虽然之前告知胥谷鹂自己不再爱胥秀衫，但此时还是把胥秀衫和褚菁遥相关的事告诉了胥谷鹂。

胥谷鹂听得惊奇，皱眉连连。毕竟她虽然讨厌膈应胥秀衫，但未曾想到她和她女儿身上会发生这种违背天伦、惨绝人寰之事。

“我想去试试救褚菁遥。她会死。”孟归岚想了很久道。

他认为，现下救胥秀衫难度极大。但她尚无性命之忧。然而，褚菁遥按照他了解的功法和过去的懿王府之秘，死亡就是这两年的事。

若是旁人说出这种话，妻子大多会怒火中烧，因为丈夫想着前任的女儿。

但说话的人是孟归岚，他一向豁达，在感情上从不说谎，也有热忱的心肠。所以当时会在荒山上保护素不相识的胥谷鹂三日，又不留姓名离开。

于是，胥谷鹂心忧地思考许久，终究没有阻拦，让孟归岚去了。这也和她的一个判断有关。

她当时想，他们是行荒上下族联姻，孟归岚就算遇到了什么问题，也有行荒上下族为他背书，黄金台的人不蠢的话不会真敢对他怎么样。

然而，这是胥谷鹂做得最错误的判断。她后来也后悔终身。

但这是后话。

孟归岚当时踏上了他后来的几次努力。

……

孟归岚再次想办法混入了懿王府。

这次，他通过一些隐秘的方法，成为了一位管理园林的先生，每日都会在褚菁遥的院落旁逡巡。

而他在合适的时间再次出面见了褚菁遥。她看到他活着，非常的惊喜，原地转了好几圈。

而之后，他用了很多慕槿当时完全没察觉到的方法试图把她救出去。

如他开始试图收买运货者，把褚菁遥塞进去带出去。

然而，这个方法最终被孟归岚摒弃了。因为他谨慎地做了实验，先把一只野兽放在箱子里看是否可行。但那桶被察觉，被侍从砍断。他便放弃了这个犯险的法子。

之后，孟归岚又尝试了多种方法。但都因各种原因失败了。他功法高，来去有退路。但多个褚菁遥，竟就飞不出去。

孟归岚不由有些气馁。

而同时，他也在做其他努力。他教了褚菁遥另一套功法，让她悄悄背，可以与她先前所练的人丹的功法相冲。而褚菁遥与他越来越亲近，每次她受伤，都跑来让孟归岚抱着，让他给她上药。

孟归岚不知不觉间在行父责。

甚至，他也会听褚菁遥所经历之事，给出建议。

“叔叔，你是我父亲就好了。”褚菁遥道。她对他越来越依赖。

但随着时间流逝和一次次失败，孟归岚也愈发焦虑。但一日，在得知褚菁遥将会进宫觐见繁阳大祭司和人皇时，他联想起过去听到的诸多传闻，倏然生出了一个从未敢想的念头。

那和他之前的方法可谓是完全不同的方向。

“你说，繁阳大祭司会见你？”

“是的，皇后娘娘会见我，我需要向她展示我对繁阳经的理解。听说其他王府的哥哥姐姐也这样。”

孟归岚沉默许久，道：“菁遥，你一定要抓牢这次机会。你必须得讨皇后喜欢。”

这也是孟归岚的新想法。

他近来查了更多，对黄金台宗室皆有了解。繁阳，是最特殊的一个。她没有家世，可谓白手起家，从底层祭司一层层厮杀上来的奇人。

传闻中，她性情冷漠极端，但据孟归岚了解，她也是个强硬的人。一旦被她认定为自己人的人，她便会予以不讲理的庇护。

……此人，也是褚拓年心中之人。

孟归岚意识到，若褚菁遥成功得其青睐，那拥有生路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但问题是，怎么才能抓住机会讨繁阳喜欢。

于是孟归岚接下来的日子里，收集了许多资料，且一步步地帮褚菁遥定好她的举止和说辞，甚至还带着褚菁遥背下磨繁阳的喜好。

“记住，在彻底脱险前，你的喜好和皇后娘娘是一样的。”孟归岚道，“你喜欢吃的、喜欢做的，都和她一样。”

褚菁遥开始不想这般，她极其痛苦。毕竟孩子拥有天性，彻底隐藏自身爱好伪装谈何容易？但孟归岚很严厉。

……这本不是他行事之道，但此时他只能出此下策。

然而，觐见繁阳那日，一切都很顺利。褚菁遥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他，她开始时都以为要失败了，但在论经时套用了繁阳未发迹时的诗中含义时，繁阳注意到了她，让她阐述，随后把她请上了座。

繁阳当时观察了她很久，问了她好几个刁钻的问题。褚菁遥早有准备，紧张地推敲着答了。最后，繁阳赏了她一颗血珠。

“我今天回程背功法出了一点错，但父亲第一次没有打我！”褚菁遥说。

不止如此，褚菁遥还提到，她是近三年唯一一个被繁阳亲手赠珠的小孩。褚拓年对此很震惊。

而之后，褚拓年似乎思考了一段时日，便开始派人每日送褚菁遥去繁阳的宫中请安和讨好。

褚菁遥白日去，晚上孟归岚便与她复盘，纠正她的措辞。

随着时间过去，褚菁遥遇到了许多问题。

毕竟，讨好一人和融入自己本不该属于地方的过程本就是用心、漫长和受尽委屈的。但她都忍下了。

只不过有时，孟归岚发现褚菁遥带伤回来，她红着眼闷声不吭坐在屋里流泪，不说缘由。孟归岚却从那伤势和传闻猜出为什么。他早听闻，繁阳有对儿女，顽劣至极，因高贵的血统在宫中横着走，也常乱打杀人。

孟归岚厌恶地没有揭露，却也心疼地把褚菁遥抱在怀里。

他不知不觉把她当成了没血缘的女儿。随着她接近繁阳，日子越过越好，繁阳也提出要每日见她，要褚菁遥近身侍奉，孟归岚也考虑该回行荒了。

渐渐地，褚菁遥十岁时，孟归岚送了她一对兔子。那时她已经拥有在路边捡宠物养的权力。同时，孟归岚说明了去意。

褚菁遥无声地哭了许久，最后问：“叔叔，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孟归岚说：“不行。”

褚菁遥：“那你真的走时，要和我道别哦。”

“好。”

那一日，褚菁遥许愿，希望她、娘亲、皇后娘娘和叔叔都好好活下去。

然而，孟归岚刚刚准备潜出懿王府，倏然发现四周藏满了影，随即一道巨阵在他脚底炸响。

他被偷袭了。

他被暗算了。

孟归岚虽然有多年修行经验，但怎么比得过尔虞我诈的黄金台之人。

他被褚拓年早备好的法阵绞断了腿，在百人围攻下，被俘。

再次醒来，他的手筋也被挑断了，喉咙被灌了哑药。

谷澄许看着他，怜悯地说，孟公子，褚拓年本来想砍了你的四肢，但我为你求了情，他才只挑了手筋。

褚拓年也出来了，他目光森冷地盯着他，说早发现了他，如果不是要褚菁遥接近繁阳，会更早动他。

孟归岚错愕……但剧痛把他的神经几乎灼断。他已成废人，说不出话，动不了，还被下了药。

他们往他体内注入了如魔血的东西。

开始，他被囚在了，一个黑暗无光的地方。会有人用远比对待母女般残忍的手段对他。

再后来，时不时，褚拓年会来见他，却施加的是精神折磨。他还不停地告诉他一些消息。

如，是胥大房的胥洲为女儿的安全和接近黄金台出卖了他。又如，胥谷鹂为他生了个儿子，褚拓年看着可怜，就代他装成那幼子的父亲去孟府看了看。他决定以后也这么做。

孟归岚无法自救，几乎绝望。

但他在混沌中隐约听得到声响，似乎听到褚菁遥在喊“叔叔”，也听到有人在喊“王妃殁了”，但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

幻境中展现绝望只持续了一炷香左右。

随后，一切彻底陷入了黑暗。

……

一阵寂静。

幻境撕裂，一个新场景似乎在构建。

孟俦捂住脸，默不作声。

这一切对他来说过于沉重。

慕槿却闭眼，流下了眼泪。

这对“慕槿”这个身份，这个反应很正常。但她跪在地上，哭得实在太安静了。

她已彻底确认，她认错了人。

宛陵霄却冷冷道：“你们不要被设境人的情感影响。这是幻境。我们还没脱险。”

孟俦的一位属下忍不住道：“金虞，你怎如此无情？”

“……”宛陵霄闷不做声。

他若真有情，随时被所见残忍之事影响心神，也早死了。

但说实在话，这幻境虽然事关他的一位宿敌，他也依然感到沉重。

宛陵霄凝眉扫向四周，却道：“破境之地出了。你们快整理一番。一会儿若走错，那便是死。我可无法顾你们所有。”

说罢，他带着慕槿隐去，启了一界防御。

作者有话说：

加了1745字。还是想一章写完所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