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寥廓苍寂, 月光落于雪。

宛陵霄踏在古神墙下的砖石上，褚菁遥在则落到树影间。

“上善”盛月色，其大致被褚菁遥用幻术处理过, 通体化作一把古拙的木剑。宛陵霄从其四射的晶莹剑意认出了它。

此处正是一三折雪阶, 逼仄的建筑让人顿生寒气，四周却由界罩，静悄悄的鸦默雀静, 宛陵霄也总算明白褚菁遥过去是怎么杀的霍家：

——她的结界术登峰造极。

褚菁遥先道：“宛陵霄，你来之际, 我已设下九宫锁辰水阵。还不快快受死！”

但宛陵霄早学会在与褚菁遥相斗时不被干扰, 他身形一转，便如雁般掠至东方另一雪墙之巅，结出一水符法印挡去, 挡住了褚菁遥名“水”实“火”的暗阵。

随即, 他全身也被“杀寸阴”包裹, 在退去的同时, 射出带着浓影的长箭和细刃，皆为撕裂褚菁遥四周的时空。

褚菁遥机敏躲过，却对他一笑：“小狼，我要篡则了。”

宛陵霄面色一凛。

而褚菁遥说话本就虚实交加，在宛陵霄反应的一瞬, “上善”再次射出绵长诡谲的剑气, 如羚羊挂角, 无迹可寻。恰在此时, 宛陵霄只觉灵脉一阵钝痛, 当真再施展不出“击壤”。

似乎也是这一刻的迟疑拖累了他, 宛陵霄被撞至古神墙下, 招式皆乱，长钟发出震天的嗡鸣。

在褚菁遥再度抢来之际，宛陵霄却抬眸冷冷道：“褚菁遥，你才该认真看看，此处到底有何阵？”

褚菁遥杏眸微睁。

只见这百米长墙的赭红色长柱上，机关声响，孔槽突现，其中皆是月白灵石。灵石突动，光芒连成阵池，呈六指掌的阵纹生，竟是一阵图穷匕见，把褚菁遥包围。

褚菁遥扫了眼，却也立刻反应过来，讷讷道：“束法？”

宛陵霄自不会回答她。

119却在他识海中道：【太好了！她中计了！】

这正是宛陵霄提前设好的阵。

“束法”，正是一种约束法术的阵法。其耗时长，设法难，但若成功，一段时间内，施阵者若因伤功法倒退，另一方便也会同样倒退，可呈现有效地自保和压制修为效果。

但此法有缺陷，一为时效短，最多三天；二为必须在一地提前设置好，引人去确切位置，极难让人中计。

而宛陵霄早猜到褚菁遥会追到此处，便提前设好此法。

褚菁遥大概也看清楚了这一点。

她紧抿嘴唇瞪了眼宛陵霄，随即便要躲。

宛陵霄却倏然双目烧紫，化为狼身，利爪按住了褚菁遥的手臂，把她硬生生扑到了古墙之下。

为狼时，宛陵霄力气可谓可以撼城，他身下的灵光乍现。他正是自作阵眼，要拿了褚菁遥。

宛陵霄居高临下地盯着褚菁遥，利爪已经穿透了她的手臂，同时一束缚法阵起，拉扯住她的身子。

他冷声道：“殿下，你不该掉以轻心。”

褚菁遥屏息，却倏然冷笑一声：“是么？”

只见她的脚化为蛇尾。

此蛇尾，比她过去的妖身少，但鳞片也极为尖利，宛如尖刀。缠上了宛陵霄的腿和腹部后，把他割得鲜血淋漓。

巨狼和蛇怪。119看得屏息。

这简直是怪物攻略怪物。

但二人却像斗气般，谁也不吭一声，谁也不让谁，凶狠地缠在那处。

途中，褚菁遥抬起眼，眼泛水光，哼道：“你好狠。”

宛陵霄见她又想惑人，不理她。

褚菁遥闷哼一声，扭开了头。

静肃的夜空下，褚菁遥被束缚阵困住，又被“束法”之阵环绕。

但眼看“束法”之印要彻底封入她的体内时，褚菁遥又倏然抬眸，对宛陵霄嫣然一笑：“既然你是阵眼，此时阵将成，你退不开了吧？”

“你可不是唯一做了准备的人。”

宛陵霄脸色一变。

却见褚菁遥手掌一翻，漫着浓影的虫豸飞出，如长梭般密密麻麻地攀向了宛陵霄。虫豸之中，萦着一毒丹，径直推向了宛陵霄的体内。

褚菁遥的手也生出龙鳞，抱紧了宛陵霄。

宛陵霄只觉神魂撼动，要躲，却一为阵眼一动便前功尽弃，二来是被褚菁遥缠紧，未能躲开。

“这正是制魂蛊。”褚菁遥娇笑一声，方才的慌乱不见，她嘻嘻道，“此蛊说起来，和你的束法很像，蛊主的灵体若受伤，那被下蛊之人也会。我们此处的做法倒真有缘分。”

宛陵霄当即瞪向褚菁遥。

他自听闻过制神蛊，和附生灵契不同，可解。但对他此时来说，解怎么也得耗费功力，至少也需七日，褚菁遥算是成功限制了他。

“你方才，在骗我后招。”宛陵霄声音冷沉。

“是啊，”褚菁遥又轻笑道，“我猜到你有后招，不知道是什么，便将计就计想要看看。不想，你这阵虽是好阵，但不让我失望的是，你这紧紧地缠着我，倒真给我下蛊提供了机会。你可知，这蛊，可是得让被种蛊人不移不转待在一处数十息才能认主。”

话毕，束灵阵被打入了褚菁遥的体内，制神蛊也化入了宛陵霄体内。

他们皆闷哼一声。

而褚菁遥虽然说得喜气洋洋，但不免有色厉内荏之嫌。

宛陵霄这后招，着实厉害，让她难受。因为这虽让她可以自保，但这使得她救孟俦前不能伤害宛陵霄，还得保护他。这不在她的计划内。

不过，她最担心的事处理好了：

——宛陵霄，无法再利用那神散荒原的灵笼重伤她。

而宛陵霄则怒视褚菁遥，紧抿嘴唇，像是功亏一篑，竭力忍耐。

识海中，119也在表达焦虑：【制神蛊！我就知道，她不会安好心！怎么办？我们制住她再从长计议的计划施展不了了。这蛊种入你体内，她伤你也伤啊！我们当如何？】

宛陵霄识海中沉默一息，语气却并未展现出面上的焦灼，而是很平稳：【我才不担心。这是好事。】

119:【……怎么说？】

宛陵霄：【她信我真的要杀她了。我也要这么表现。其他再说。】

“殿下，你虽下了蛊，但人还在此处，何必得意？我还是可伤你。”古墙下，宛陵霄的紫眸生寒，目光如霜地凝在褚菁遥脸上，仿若霜刀。

但不想，褚菁遥接下来还是险些让他破功。

只见褚菁遥倏然恢复了人形。

然而，因为她方才化为了妖态，她的裙衫被撕裂，支离破碎地伏在身上，露出了光洁的肩膀和腿，春|光乍泄。

她却没有遮掩的意思，伏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宛陵霄，笑道：“那其实，你现在伤不了我的。”

“这不是我的本体。而是你最喜欢的槿槿宝宝的身体改的。我这次，也不像上次，没有把灵体彻底融入。你对这个身体伤害得太过分，我退出去就好了。但你这么急着把我骗来，我走了，岂不是无趣？”

她不仅不躲，手还放在两侧，尽情展示，“我若真走了，你便只能这里因爱生恨，尽情伤害地没有魂魄的‘槿槿宝宝’了。”

“……”宛陵霄的眸光陡然凶狠，移开了目光，余光却可瞥见褚菁遥细长的小腿，不由神识一乱。

他迫自己冷静，脑中却闪过一条信息：

——那便是褚菁遥竟可以造人。

这可谓逆天，但是否有限制？

他正想着，却见褚菁遥倏然脱离了束缚阵，剑光再度袭来，血莲也犹如铜铃般，在巨响中甩向了他的后背。

宛陵霄躲开，却见褚菁遥朝山上掠去，他去追。

凤雨亭。

风雨飘摇，乌云翻涌。

那正是立于雪山上的一高亭。

褚菁遥自己破界，看到那山顶时，便要跃下。

宛陵霄知她要找孟俦，便全身裹影，空中荡出一声寒啸。

随后人跃狼扑，二人撞到了那护着高亭的结界上，瓦破墙裂界动，却攻势不断，像是要重演先前的激战。

但一阵轰隆声，一道带着金光的刀意朝二人劈来，带着凤鸣声。

随即一声巨吼：

“什么人敢夜闯凤雨亭？！”

褚菁遥回首，却一愣。

只见正是执巡铺之人和宛陵霄留在此处的五部的暗卫出现，把她和宛陵霄统统围上，手持利刃，手结法印。

他们看到巨狼与她，皆是一愕，却举止凶悍。

幕帘后，缓缓地出现一人，正是孟俦。

他一身青衫，形容比上次见瘦了许多。此时坐着轮椅被下属推出来，四周都是护法之界。

但他盯着他二人，却面目阴沉，声音沙哑：“我将死之身，受病痛折磨数日，难以养息颐神。今日好不容易得运有一个安觉，却被你们这俩贼人魔物搅了。我今日就是死，也要拆了你们。”

他眼带恨意，抬手，便放出一传音珠，直射向那古神墙前雪殿。

宛陵霄识别出正是要朝他传讯。

“……”默了一瞬，他先道，“孟俦，我是宛陵霄。我就在这里。”

孟俦：“……”

孟俦一愣，随即反应迅速地便要射法符射杀褚菁遥。

褚菁遥也道：“……是我。小俦。”

一旁的围观者都怔住了。一来鲜少有人见过西岭少君宛陵霄的妖身，二来不知道这对孟俦语气熟稔的女子到底是何人。

但其他人不知道是谁，孟俦听到这声“小俦”，再感受到收在怀中的血莲灼烫，一下便明白了。

“……”

孟俦的脸色瞬间精彩纷呈。目光扫了遍眼前二人，最终停留在褚菁遥身上，心里淌过热流：

“……姐姐？”

褚菁遥点头：“是我。”

孟俦又道：“……你二人这是？”

“我来寻你，被拦了呗。”褚菁遥语气轻巧地道。

她又回首对宛陵霄道：“方才，我也和你说过利弊了。我留在此处，入神散荒原可以。但我要此时要先和孟公子说话。至于其他交易，可谈。”

宛陵霄目光一沉，道：“进去说。”

孟俦一怔，却突然虚弱地咳嗽，随即苍白脸色地道：“……好。”

他被推进去，却念念不忘地朝褚菁遥看了眼，不知怎地，红了脸。

褚菁遥要跟上去，突听一道风声袭来。

她只以为是宛陵霄又发难，要向后躲去，却发觉宛陵霄用兽爪踢来的是他的大氅，迎头罩到了她身上。

宛陵霄冷冷地剜了她一眼，不吭声地走了。

褚菁遥低头，看见身上褴褛的裙衫，“哎”了声。

——

室庐之中，火烛上照着梅花簟，刻着古青緑蝴蝶的铜器中盛满药，雪白的墙壁上挂着青棕织锦，床榻箱椅在其中。窗外风声似雨声，正是凤雨阁。

褚菁遥和宛陵霄进入那庐室时，都换好了衣服。

褚菁遥也才发现，孟俦的床边放着一鎏金物什。其如矮柱，其上篆刻灵石，竟是与外面结界相连，起报警作用。她就说孟俦在暖室中护着怎么会被吵醒。

想来，孟俦是过于谨慎放了此物。他们方才在阵前相斗时，他被此物惊醒。

她抿唇看了眼，随即看向孟俦。

孟俦已被安置回床上，此时脸色惨白，虚弱地躺着。但室内已无旁人，想来是他怕褚菁遥不方便，屏退了。

看到她，他又微微红了脸，也红了眼，侧开了头。

宛陵霄驻足。

褚菁遥却直接过去：“小俦，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她面露关切，和方才面对宛陵霄时全然不同。

孟俦摇头：“不……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会来西岭？”

褚菁遥：“自然是关心你啊。”

她一下坐到床边，拉住孟俦的手，要摸他的脉。孟俦的脸赤红，却又似乎不想让褚菁遥知道什么，要把手抽回去。

褚菁遥一把拉住了他，蹙眉：“小俦。”

她语气温柔极了。

这褚菁遥，倒真是毫不避讳她对孟俦的偏爱和关心……宛陵霄冷冷地剜了眼他们，心里生出自己也道不明的滋味，极为烦闷。

他侧眸，心里冷笑一声。

119却提醒他：【记得攻略。别冷笑。】

宛陵霄：【……】

褚菁遥已摸上孟俦的脉，脸色渐渐变白。

作者有话说：

先更后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