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宛陵霄从未见过的褚菁遥。
她一双眼都仿若盈满了冷火, 似能将人焚为粉末。
寒风四散。褚菁遥却倏然轻笑起来。她的笑声清脆但刺耳。
“好好笑。”褚菁遥道,“你可知,我在笑什么?”
“……”宛陵霄抬首, 紧抿嘴唇。
她居高临下地昂起下巴, 将目光覆于宛陵霄头顶:“我知,你喜欢我。这一路上,你都在嫉妒孟俦。你极力地想掩饰。但是, 我全都看在眼里。”
褚菁遥继续道:“你方才的话,也大错特错。我之所以区分你和孟俦, 是因为我喜欢孟俦, 甚至愿意与他结为道侣;至于你,我那样待你,也很简单。我不喜欢你, 你吸引不了我。你可不是我第一个所骗的拥有父母之爱之人。怎么?我还得嫉妒你们每一个, 我不累么?”
她言笑晏晏:“实际上, 你无足轻重。”
而也是褚菁遥说出此话的瞬间, 宛陵霄的脸蓦然蒙上寒霜。如果说他方才的话对褚菁遥是把刀,那现在,褚菁遥对他的话也是,可以把人捅得千疮百孔。
“你,说什么?”他咬牙。
褚菁遥哈哈大笑, 一双眼却冰冷至极:“说起来, 我都有些同情你了。你爱我, 却骗自己不爱。找遍借口, 奋力掩饰, 却像只被抛弃的倔强小狗。我勾勾手, 笑一笑, 你就自己凑上来了。但你知道你这受伤、找遍借口的模样——只会让我贻笑大方。”
嗖——
一道冰冷的破空声,穿透青天。
褚菁遥的话戛然而止。
宛陵霄已蓦地抬起明月弓,雪箭的箭尖与苍茫天空相映,绽放冰冷的颜色。
覆光阴爬到剑尖上,带着宛陵霄从未显出过的杀气,铺天盖地地剿向褚菁遥。
褚菁遥那好整以暇的笑容再次消失了。
宛陵霄却冷冷地瞪着她。
他这是要逼她走。
虽然灵蛊在身,她伤他也伤,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褚菁遥幽幽看了他一眼,便闭眼了。
那孤绝的箭眼看要刺中褚菁遥,她瞳孔化为墨色。
竟然是雪箭贯穿了褚菁遥的身体。
她的身体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响。鲜血染红了雪原。
宛陵霄留在原地,胸口起伏,握弓的手背暴起了成片的青筋。
他盯了那染血的身体半晌,才放下。
【她走了……】119道。
褚菁遥走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看出宛陵霄在与她博弈。她当机立断抛弃了附身的人偶。
宛陵霄沉着脸走过去,看着褚菁遥那留下的身体,正空洞的望着苍天,半晌没说话。
少许,他把那“褚菁遥”的空躯裹入影中。
随即朝孟俦走去。
孟俦依旧昏迷,随着褚菁遥的离开,保护他的界也消散。宛陵霄把孟俦也收入了影。
神散荒原绝不是久留之地。
他消失了。
……
而黄金台,不夜城,那高立繁华的太女府中,褚菁遥在一处密室中醒来。
这里是影女早期的藏匿之地,如今被她用来藏了她造的人偶。
万物生,万物皆生,也包括人。褚菁遥当初便费尽心力制造了“慕槿”这一躯壳。
然而,造人终接近神力,她只能造空躯,并也只有如此一具。留在了西岭,本该让褚菁遥心烦意乱。
但褚菁遥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她双眸都在喷火,手指关节暴起青筋。
脸上,她先前的好整以暇消失了,居高临下也不见了。
“他怎么敢!”她冷冷骂道,把一朵血莲摔倒了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宿主……】
系统还从未见过褚菁遥如此失去理智的模样。
然而,这还不止。
她摔了血莲后,还扫了满桌的物器,棋盘落了一地,破碎声刺耳。
褚菁遥撑在桌上,气喘吁吁。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疯狂,捂住了脸:“宛陵霄,我要杀了他!他算老几,我要杀了他!”
系统噤若寒蝉。
褚菁遥的怒气,如同烈火。
但分明在方才,它还看见褚菁遥强撑着冷静下来了。她让他检测孟俦似乎真的昏迷。因为她似乎并不想真与孟俦结为道侣,所以不想让他听到她的话。
但现下……
褚菁遥坐在一片狼藉中,眉头紧皱,似乎极为痛苦和疯狂。
少许,她按着额心,低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天道之核,可还有消息?】褚菁遥抿唇,【此去一趟,算是没套出消息,着实可惜。必须快些查出。】
系统迟疑地道:【宿主,现下还未打听到,救世部瞒得很严。】
褚菁遥听到此话,却沉默了。
不知是不是被宛陵霄刺激了,她现下的情绪远比往日鲜明。
她垂眸,目光闪动:【这宛陵霄,次次误我的事,终有一日,我要他受尽地狱之苦。】
恰在这时,一道影出现。
褚菁遥脸色立刻恢复如常。
“姐姐,你总算回来了!”一道颀长秀丽的身影浮出地面,镜影斑驳,正是胥影。
“怎么了?小影。”
“姐姐,是行荒,行荒出事了!”
褚菁遥蓦地站起来:“什么?”
“褚拓年对行荒动手了! ”
……
行荒之西境。
青山脚下,相接平原。其树木葱茏,依稀可望远方的雪山连绵。
这正是西岭与行荒的交界处。那行荒逃入西岭,必经此路。
而此时,一道碧如青玉的毒瘴,正在如决堤的河水般,冲入了那青山,冲向荒原,人群四散奔逃,却惨叫声不绝。
“救救我,救救我——”惨绝人寰之声被吞没。
那来不及逃走的军官和游走民们被吞入了迷瘴。只见他们仿若化作了一群青蛙,全身如被裹入了煮沸的毒液,绝望地上下跳着,最终以皮肉被腐蚀殆尽为终。
高空,一道虚空破开,毒气如浩瀚江流般涌出。
正是褚菁遥先前把毒丹投入的通幽井被大开。
一位法修站在井前,阴冷的嗓音宛若毒蛇:“奉殿下之命,以毒伐行荒与西岭。”
在功法的操纵下,那毒瘴势如破竹,直捣西岭。
轰隆!
一道巨响。
是其撞上了那西岭的荒噩城之界。
由半神繁阴祭司布下的护域大界。
毒瘴恍若毒蛇般停下了脚步,却是攀踞在那大界上,如睡着般不离开。
轰轰!大界摇晃,试图甩开毒瘴。毒瘴却纹丝不动。
大界嗡颤不止。
……
黄金台,上极殿。
阊阖嵯峨,双阙百丈。褚菁遥着太女常服,踏过鱼鳞覆盖的青砖,路过蛟龙所绕的高柱,最终,她见到了殿上的褚拓年。
她的父亲人皇,头戴冠冕,坐于御座,显出威动天地,声摄四海之势。
而他身侧,还有两位大臣。一人虎腰熊背、紫袍印雄鳌,正是苍鳌台之主熊津槐,主情报,是位能臣;另一位长发飘飘,仙风道骨,正是如今的天师勾吟雨,法力卓绝,可谓通神。
他们都是褚拓年的亲信,位于四大臣之列。
褚菁遥进去时,正好听见那熊津槐道:
“陛下真是神机妙算,早让我们等在通幽井!果然,那西岭人以为通幽井可解决此毒,便把毒丹投入其中。哼哼,他们不知,我们早派人在通幽井之缘设阵,他们此举,正好助我们将那毒丹与妖雾相融,形成如今轰击西岭的利器。”
大臣夸着,褚拓年轻笑。
褚菁遥知道,她这位父亲,一向在计谋上拥有得天独厚的天赋。也是这样,他才可以瞒过繁阳他自己的野心,又最终夺权和繁阳分庭抗礼。
她的这位父亲,从来不简单。
“拜见父皇!”褚菁遥跪下行礼。
然而,褚拓年扫了眼她,便又装若无事般地回首,对另外两位大臣道:“如今,朕还差一物。可开那西岭大门。”
“何物?”
“南陵的卿家的长生剑,可控时光,可破那西岭少君之法。介时,可开西岭大界。”
“陛下英明!”那勾天师道,“那陛下可想好去取长生剑的人选?我和熊指挥使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褚拓年微微一笑,再次瞥了眼褚菁遥,随即挥了挥手。
二位大臣当即会意,这活大概率是要交给褚菁遥,父女要密谈。
当即离开。
而如今的大殿上,只余褚菁遥依旧跪伏在地。
虽然褚拓年方才无视了她,但如过去一样,她恭谨、谦卑,寻不到一丝错处。
“平身吧。”
“谢父皇。”褚菁遥轻声道。
“过来吧。”
褚菁遥垂眸,姿态端谨地过去。
然而,褚拓年却倏然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脸上。
这一巴掌,可谓根本没留力。
褚菁遥只觉一股剧痛,随即被扇得坐倒在了地上。
她只觉脸火辣辣地疼,似乎要掉下一块皮肉来。
但她早习惯褚拓年如此对待。
她抬首,捂住脸,双目盈泪,不解道:“父皇,您这是做什么?”
“遥遥。”褚拓年笑呵呵地道,“朕于通幽井,提前设了阵,所以可感其中所涌之力。”
“你猜,我感知到了什么?”
“把那孟俦碎丹送入通幽井的力量,竟是万物生。”
褚菁遥蓦地睁大眼睛。
喘了口气,她难以置信地道:“万物生?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不是在练么,遥遥?”
褚拓年的话让褚菁遥心头一凛,她下意识地想摇头,但见褚拓年神色,她猛地扣紧指甲。
不对,褚拓年,竟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那……
却见褚拓年突然抬起一把黄金剑,抵在了她的肩膀上,你知道孟归岚的事了,是不是?为你那位好叔叔……你竟去了趟西岭。真胡闹啊。”
听到 “孟归岚”之名,褚菁遥的手指掐入手心,一阵刺痛。
她却抬眸,蹙眉道:“不是……不是,父皇,求您不要误会遥遥。”
“哦?还不承认?”
铮!
一声龙吟,那褚拓年掌上的黄金剑开,竟是他如持着玩具般地将其提起,要径直抽向褚菁遥的脊椎。
褚菁遥瞳孔一缩,却是倏然大喊道:“父皇,我是想杀了宛陵霄,是想杀了宛陵霄才去西岭的!他夺了我的手,我好恨他!我打听到那孟俦被碎了丹,便猜测那西岭宛陵霄为了收拢行荒必定带孟俦去神散荒原,我便想去神散荒原设伏!”
她似乎急于解释,声音极为凄厉和荒凉,“父皇,父皇,您才是我唯一的父亲啊!我绝对没有二心!我想设伏,想立功后再回来告诉您,但和那西岭少君过了几招,他实在狡猾,带着孟俦消失了,之后,我再没找到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遥遥丢脸了……”
她哭了。
黄金剑停了。停在了空中。
褚拓年盯着她,露出了一个好整以暇的笑容:“那你如何解释那万物生?”
“父皇,我不知!”褚菁遥泪水涟涟,面露绝望,然而,她却如倏然想到什么,上前抱住了褚拓年的腿,“我知道了,那反贼孟俦,可是胥家人啊,他会镜影!定是他们约定好,以此构陷我!父皇,您不可中计啊!”
她说得凄声连连,泪水不断,很快,她的前襟、身下,都洇湿了一片。
褚拓年看着她,眼中掠过意味不明的影。
半晌后,他露出一抹轻笑:“有意思。”
褚菁遥垂眸啜泣,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未受伤的那半边脸,却被褚拓年拍了拍。
“放心,遥遥,你对朕还有用。父皇不会对你怎么样。”
“但死罪可逃,活罪难免啊。”
褚拓年倏然召出一瓶药,递到褚菁遥面前。
“吃了。”
作者有话说:
12.27修改新版剧情。加了500+字。
修改情节:删除没有逻辑和铺垫直接出现的南山副本;让褚拓年对褚菁遥进入神散荒原做了反应,增加了父女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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