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菁遥无疑是宛陵霄极为熟悉之人。

在决定刺杀她时, 他便对她做过细致的了解。

同时，她也具有两个宛陵霄极为熟知的身份。

大师父阿姐。

前情人慕槿。

她的每一个身份他都熟悉，而合在一起时……他发现, 竟没有违和感。

好像……这才是完整的她。这才是对的。

宛陵霄心知自己如今的想法多么危险, 他努力地压下，重新去整理褚菁遥的一生。

短短半年，她用假身份与他相伴, 他却也阴差阳错地知晓她过去。

童年。

褚菁遥的童年明显极其不幸，并不是他原本认为的光鲜亮丽。她的母亲胥秀衫智小谋大、软弱短视, 盲目攀附的过程中落入了褚拓年的魔掌；褚拓年, 更不用说，罔顾人伦，阴鸷酷戾。

褚菁遥夹在二人之间度过童年, 从幻境看, 极为辛苦。

直到她遇见了孟归岚。

孟归岚教她育她, 让她通过讨好繁阳来生存, 成为了她精神上的父亲，却受褚拓年之害消失。

从褚菁遥日前为孟俦毫无理智、自杀式地杀谷荒主的行为看，宛陵霄可推出，褚菁遥这百年大概对孟归岚受困是一无所知的。

也就是说，她童年出身起就遭遇了亲父的抛弃, 亲母的疑似冷待, 随后又认为自己遭遇了另一位父亲的不告而别。

——这是宛陵霄对褚菁遥童年的理解。

而之后, 中间的几年,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不知了。

在他所能获得的信息中, 褚菁遥再次出现, 呈现的是“贤明”的皇女形象。

她灿然一新，成为了黄金台的宝藏，敬父爱继母，讨所有人喜欢。但同时，她用绵里藏针的手段把与她作风形成鲜明对比的前太女褚竞翡拉下了马、爬上了高位。

之后，便是两个系列的矛盾的举措。

她似乎是斗倒褚竞翡的那段时间知道了关于天道系统的事，之后开始了对他的凶残追杀和诈骗。

另一方面，她对外展现为一个历经挫折而成长的心善圣人。

小功不断，从无大过，造福四方，不温不火。

正如系统记录所显示的那般。

矛盾。很矛盾。

如果说褚菁遥之前在宛陵霄心中是不愿意触及的雾，那现在，她的形象逐渐明朗，如一面逐渐拼凑完整的镜子。

只不过上面依然留有数道裂缝，是过去的岁月割下的，让她的形象被撕裂了。其中有些东西，让人看不明晰。

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般。

宛陵霄闭眼。

他知道，若要保护自己，不该再思考下去。

但他沉默少许，终是起身。

——

【十一……宛陵霄，你来了？？】

119看到宛陵霄的光灵再次出现在系统中，吃惊极了，【你想好了么？决定攻略褚菁遥了吗？】

【不。】宛陵霄却否认，垂眸，掩去眼底的真实情绪。

【我来，只是想知道关于褚菁遥的更多信息，再决定要不要答应。可允？】

119系统错愕。她不确定这是否符合规则，但目前的非邪的确非常需要宛陵霄出手，来解决褚菁遥的低善念值问题。

宛陵霄也是非邪目前唯一的人选。正如之前提过，非邪的能量不足以再支撑送又一个外来干涉者进入世界。宛陵霄潜入系统乍看诡异，如今纵观全局，简直是天赐“非邪”的礼物。

119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谨慎地与救世部沟通后，才告诉宛陵霄：【为了保证世界平衡，即避免你对褚菁遥达成“全知”状态，我们只能有限度地对你提供信息。经过我们的商讨，你可以看褚菁遥功德记录中一部分经过筛选的重大事件。】

【好。】宛陵霄说。

记录很快被呈现。

他认真读去。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想说服他褚菁遥还有救，大多数他可以解除的是褚菁遥看起来真心为善的高光时刻。

但褚菁遥“真心”和“为善”的时刻宛陵霄从小简直不要直面太多次，他根本不被影响。

他细细读过后，便只记下事件不表，目光却倏然被最底部一桩仅扣去了极少量功德的事件吸引。

按照批注，这是一件在褚菁遥十二岁时发生的事件。因特殊被标记为了红色。

宛陵霄读去，却瞳孔一震。

该事件名为——“被迫杀母。”

——

“被迫杀母”，这无疑是一桩听起来骇人听闻的事件。宛陵霄初时以为又是褚拓年那疯癫酷厉之人做下此事。

然而，系统给出的信息表示并非如此：

其真正的始作俑者，竟是胥秀衫本人。

【褚菁遥之母胥秀衫，因其父褚拓年多年的折磨致疯，深恨褚拓年和褚菁遥父女。褚菁遥十二岁时，胥秀衫设计逼迫褚菁遥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褚菁遥中计，被迫弑母，几乎疯掉。】

【一月后，她被褚拓年封为世女。只因她在胥秀衫葬礼后多次暗示误导褚拓年她主动杀死了母亲，褚拓年高度称赞她此等心性足以重振褚家嫡支。她借此脱离了成为人丹的危险。】

寥寥数笔，写下了宛陵霄从不敢想象的事件。

被迫杀母、骗父求生。

很明显，褚菁遥在那时，便已经初步展现了她后来的生存天赋——伪装和欺骗。

但形，终究不是心。

十二岁，他和卿澜兮在这个年纪大概还在明月台意气风发，虽有家长里短烦忧，但生死不愁，有亲人相伴，也无大悲大灾。

但褚菁遥当时，按推断孟归岚已经离开了她，可完全是一个人。

她的心，又是如何撑过这件事的呢？

宛陵霄垂眸，透紫的眼被影所笼罩，让人看不清神色。

【怎么样？你考虑得如何？】不久后，119问他。

宛陵霄沉默少许，心知自己已有裂缝，却不愿立刻冲动定夺。

——他不想再被褚菁遥伐情。

再接触她，对他是件大事。他必须深思熟虑。

他按住额心，默了少许，才道：【我要再想想。现下无法回话。】

宛陵霄走了。

——

宛陵霄接下来的几日，却陷入了他人生中少有的“寡断”状态。

理智上，他明白，无论褚菁遥过去多么凄惨，她对他的两次伤害都是不可原谅、恶劣的。去教化、救赎她对他无益，反而风险满满，他最好立刻退出。

但感情上，他又总是在回忆了褚菁遥的过去后，开始动摇。

……褚菁遥从面目骤然陌生的宿敌化为有所了解的宿敌后，他反而无法立刻作决断。

但接下来，一桩事却逼迫宛陵霄做了选择。

繁阴大祭司找到他，告知他邪王闭关，入了“昏惑”之境。

何为“昏惑”？那是走火入魔的一种状态。高品者练功，遇心魔，入昏惑，将受反噬，修道之途沉入冥暗。

恰在这时，西岭边境遭袭的消息也传来。宛陵霄手下五部的人雪打风吹、攀山越岭地去查，竟查出不知繁阳是否是勘破了什么，竟动摇了繁阴那阻碍繁阳的荒噩城之境。

宛陵霄也去补阵，但他终究只有百岁，情况并不明朗。

此时，邪王入昏惑，荒噩城之境动摇，西岭的危机虽未彻底浮出水面，但宛陵霄擅远虑，已可看见。

高墙可倾，外面是不怀好意的烈阳朝暾。

他必须要为西岭消噩。

宛陵霄深思熟虑了一夜，最终，他再临星空。

他对系统道：

“我同意成为干涉者，攻略褚菁遥。”

……

宛陵霄的确同意了攻略褚菁遥。但同意的同时，他对119加了条件。

【我要提前获得繁阴的天神书。】宛陵霄道，【除此外，还要献长生九重与十重、祸万物前五重。】

天神书，是为救繁阴。

献长生和祸万物，则是为了自保。

他不清楚褚菁遥被攻略成功后成为天道之核对他究竟什么态度，他必须提升自己的力量，并更为了解她。

这样，才能避免自己再次被她困住、落得下风、险些丧命的情形。

119听到了宛陵霄的回答和条件后，看清了他的深思熟虑，极为欣喜。她去找了救世部商讨，之后告诉了他结论：

【献长生没问题。但是天神书，救世部只能在攻略结束前提供一半，以防最终出现繁阴派系之人获得天道之核、你又同时拥有天神书的情况。这会破坏世界平衡。】

【但若最后天道之核未落到繁阴手中，系统便会将天神书与你守护繁阴。此外，祸万物经过讨论，也只能给你前三重。祸万物第四重后为高层心法，你获得后会存在过度系统干涉、导致世界线崩塌的危险。】

“……”宛陵霄沉眸少许。既然是提条件，他本就是先往高说，等待谈判。最后讨价还价，他又索要了关于悟献长生高重的天道线索。最终和系统达成了一致。

【绑定吧。】

宛陵霄说此话时，垂眸，脸上看不出情绪。

119说了声好，随即宛陵霄再浮幽空，星光入他身。

他的手背出现了一条秘纹，其中包含“十一”二字，又转瞬即逝。

他知成了。

他成为了第十一位干涉者，要去攻略褚菁遥。

【见鬼，我从没想过会和你合作。】119没忍住嘟囔道。

宛陵霄没什么反应。毕竟，119是攻略了他足足九次的人。和他合作，自然觉得怪异。

他也不沉入情绪，直接道：【攻略褚菁遥，系统这边可有什么想法？】

【有。我们现下，有一些备用方案，你也可以过目一番。】

宛陵霄看了，系统现在已经准备了三个初始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系统再他获得一个新身份，成为褚菁遥的幕僚，讨好温暖她，让她重新恢复人性。

第二个方案，是设局让褚菁遥陷入危局，再让宛陵霄从天而降救她，让她对他慢慢改观。

第三个方案，则是宛陵霄装成孟俦，借褚菁遥对孟家留情的弱点，去攻略她。

宛陵霄沉默不过少许，便道：【除了第一个，二三不可行。但第一个也着实太空了。二三更空。】

【……】119最近可是认真地构思了计划，被宛陵霄如此直接指出问题，当即脸色变得微妙。

【有何见解？】但鉴于对方的确有丰富被攻略的经验，抵抗力也强，可能的确有想法，她问。

宛陵霄：【先说二三。第二个方法，没用。当日行荒，我不是没有舍命救她，你看她如何对我的？边说爱我边杀我。就和唱大戏没两样。那是被触动的表现？】

【……】见119还想说什么，宛陵霄又道：【哪怕是想借此消磨，让她慢慢改变态度，也不可。收效太低。根本没抓她的症结。】

他顿了顿，冷声加了句点评：【就你们之前攻略我的做法，一味讨好示爱，也是不抓症结，误打误撞才能成功。】

宛陵霄凝眸。误打误撞之一，是一方面，他发现了褚菁遥似乎所有身份都对他有某种诡异的吸引力。当然，她本身也很勾人。

误打误撞之二，是他提前发现系统，误导了他的判断。

【你听起来好懂。】119没忍住反驳回来，【但你要接近她，才能抓到症结啊。而且，哪怕二不行，用三去接近她，又怎么不行了？】

宛陵霄又道：【三。孟俦，可以。装他。不行。褚菁遥多么擅长伪装，我们都知道。她必然也擅长识破伪装。用她不认识之人可能还能蒙混过关。但孟俦的话，混不过去。】

宛陵霄的话让119脸色铁青。

他却也把思路说出来：

【我以为，现下，了解优先于制定具体的行动。得先更了解她的心思，再去动手。否则事倍功半，只在做表面功夫。】

119被说得一愣一愣的，道：【她的情况不是很明显吗？不就是悲惨的童年，要用真情治愈吗？】

【是，是和童年有关。但她的童年已经过去百年，她的情况明显更为复杂，面临的威胁和挑战也早已变样。需要找时机剖析清楚，她如今的所想所愿和所惧。】

宛陵霄想一方面知道想知道褚菁遥为何一会儿善良，一会儿邪恶，另一方面，也是他最想知道的，她对他的恶意为什么那么大。

119：【那有什么法子？】

宛陵霄道：【还是孟俦。但不是第三个方案那种用法。借用他的势足矣。】

他顿了顿，又问：【听方才你提到的一，我现在还可以获得新身份？】

【是……虽然不可以再投入新的攻略者。但剩余的能量可以再为你随机构建一个身份。】

【是什么身份？】

【还不知道。构建需要一月。】

宛陵霄点头。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好。】

119道：【那你现在什么方案？】

宛陵霄：【布局让褚菁遥来西岭。】

而宛陵霄的确雷厉风行，当晚回去，这局便初见雏形。119看得提心吊胆。

——一个针对褚菁遥的局生成。

……

五月，碧空万里，行荒苍翠，西岭苍茫。而在那二域的交界处，那高大的荒噩城墙前，一大阵铺上了那山丘。

大阵藏玄，阵眼隐蔽，运转间，惊走飞鸟恶兽，抵御外界高法。

相传，这是西岭少君为护荒噩城之界布下的。

黄金台。

东方的一座宫殿中，帷幕帘幔垂挂，柱上绕着美玉彩带，装饰着白藤图样，镶嵌玉石的烛台上燃着光亮的灵火。

一位女官正跪地，手奉一竹册，对幕帘中人道：“太女千岁，这是您吩咐北军司临摹的大阵阵形。阵形已用幻天法录入竹册，还请参看。”

“放下，下去吧。”

褚菁遥正坐在珠帘后。

她头戴玉冠，缀大小血红珍珠，身着红罗衣裙，裙底绣浅金白团花，正是太女常服。

她抬起涂了朱红蔻丹的手，展开了竹册。

阵形随影出，浮在空中。

她的手却抬起一笔，几上为一素宣，长毫吮墨，她描摹阵形时，还不忘温柔一笑，点评道：

“听说把我的东西都烧了。那么在意我啊。”

自然是在点评宛陵霄。

宛陵霄的事，褚菁遥一向很在意。

她却开始勘悟宛陵霄放出的阵。

只见阵法凌乱，相连之结灵力处，错落无序，东西相望。

她把这些点用朱墨点在了宣纸上。

看了眼，抿唇一笑：

“是‘大征西’啊。”

这正是象棋著名残局之一。

气势磅礴，红黑双方卖力搏杀，红方弃双炮一车而后生，中局杀机四伏，兵刃交接，两难取胜。

“征西……”褚菁遥念着这个棋局名字，思索道，“他是在暗示人入西么？”

会是她吗？

褚菁遥想了想，又唤人取来棋子和西岭沙盘。

最终，她用灵力将棋子浮空，还原残局状，随即落在了沙盘上，开始向下下去。

而红方弃车之地，正好落到一叫寰孟镇的地方。

孟？孟俦？难道真是在暗示她？

褚菁遥又继续推棋局。

搏杀阶段，她却发现棋子与沙盘上都堆在了一个叫作神散荒原的地方。

“神散荒原？”

褚菁遥突然皱眉，抿唇。

这神散荒原，说实话，她谈得上熟悉。那坐落在西岭的南境之外，有她又好又不好的回忆。

——当年，她便是在这里把十六岁的宛陵霄逼到穷途末路。

宛陵霄发现她欺骗于他后，竟很是沉住了性子，找机会利用秘境困住了她。

但他终究低估了她的实力。秘境的确绊住了她的脚，她却很快破境一路追杀他，最终把他逼到了神散荒原。

神散，顾名思义，可让神魂消散的凶地。万魔走，千妖行，是吞骨销魂之地。

她还记得，那时宛陵霄被她逼到悬崖，他一双眼红得可以滴血，瞪着她问：“为什么？”

她无奈地说着“对不起”，却如行荒对决那般手未停。

宛陵霄却没待她动手，头也不回地跳下了神散荒原。

这一条，万魔嚎。

她怕惊动西岭邪王和繁阴大祭司，没敢追下去，想着宛陵霄毫无修为也活不了了。

结果，宛陵霄竟在下方炼成了妖丹，绝地重生。

现在，褚菁遥自然不会认为宛陵霄吃撑了为了向她示威布这个阵法。

他一定有什么目的，这是什么意思？

她眉头一皱。

难道……是孟俦的金丹出问题了?

宛陵霄想以此要挟她去西岭？

褚菁遥修长的手指扣着小几，目光冷沉。

自回黄金台后，她思考孟归岚相关之事时便冷静了许多。

她也一向没什么浓重的情绪。哪怕有，也会很快平复。

但最近，她盯向窗外，风吹来，吹动玉树繁叶，发出沙沙声响，她又总在此时想起孟归岚。

她莫名感觉身子很空。

此时听到孟俦的消息，这种空的感觉消失了不少，但又没完全消失。

她想了想。

一朵莲花于她指尖盛开，里面吐出了宛陵霄送她的方寸戒。

里面还留有几张宛陵霄给“慕槿”的通讯符，方便她联系西岭。

不知道此时还能不能借此联系上宛陵霄。

……

西岭。夕晖斜映入那雪山上的高殿，飒飒风声也更为凌厉。

宛陵霄在殿内打坐，已合了窗，启了界。

照壁前浮着一金相玉质的灵石，发出幽暗光芒。

这正是一高阶传讯法器，可收传讯符传来之音，感知四方。

法器亮了。

宛陵霄睁眸。

说明有人在用他赠送的传讯符。

那灵石中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调符。

虽然还未发声，但他已经知道是谁。

是她。

鬼使神差的沉默浸入空阔的殿堂。

双方都未立刻说话。

还是褚菁遥先笑着道：

“霄霄。”

作者有话说：

已大修，本章加了2100字。

本章和128主要增加：宛陵霄烧毁慕槿小院情节、宛陵霄大量心理活动和转变、梦中阿姐的记忆、宛陵霄和系统讨论攻略对策、褚菁遥破宛陵霄暗示入西情节。

因为加和改的情节太多了，已超4000字都没有把原情节写完，现会把后续情节延至下章，也会大修=。=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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