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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 射箭就射箭之

被我渣过的前任们无处不在 黑夜长明 12991 2024-07-27 07:59:34

和林之姮闲聊总是很愉快。她惯来不会摆什么师长的架子, 也相当善于融入年轻人的话题。

但如果这个年轻人的话题不是指他那个可恨的恋综就好了。

江声手指扣紧,默默想。

“哦哦!”林之姮拉着江声的右手,疑惑地追问,“所以是必须在男嘉宾里面挑一个出来做男朋友?”

虽然林之姮没有对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作出半点批判, 但江声还是神经紧绷头皮发麻, 沉默了一下, 回答,“呃、也, 也不是必须。”

卜绘抬着眼皮懒散道, “不是已经有一个——”

江声回过头瞪他一眼。

卜绘仰头靠在墙壁上, 清晰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格外显眼。他被江声瞪了一眼,反问,“不是吗?”

“有一个了?”林之姮笑着拍拍他的手,揶揄他道,“下次带过来给老师看看?”

江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林之姮:“这么急着否认, 倒像是真的有情况。”

江声扣紧了下面的编织椅, 心里在默默流泪。

哪里是有情况,分明是有一点做贼心虚。

江声哪里敢说, 他上一个分手的前男友就是老师的孩子。这怎么说,这没法说。

当初没说,现在怎么说都不是好的时机。但如果等林之姮自己发现,那更是……

这就是悔不当初的感觉吗, 尤其是在和林之姮面对面的时候格外强烈。

江声的悔意如滔滔江水。

也许因为幻觉太强烈, 他耳边竟然真的听到哗啦溢出的水声。

他顿了顿,觉得不太对。回过头发现是林回站在饮水机面前接水, 一只手扶着饮水机,挺拔的背部弓着。杯中的水都满了他却没有反应过来,任由水流溢出。

江声愣了下,下意识站起来。

林回在某些时候会陷入突发性的昏迷。会先失去反应力、然后失去方向感,从有意识到昏迷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他正要向林回走去,却见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有些清瘦,慢半拍地把水阀关上了。

杯子中的水溢满,他垂首望着水杯,水滴还在不断地滑落,发出吵闹的声响。

林之姮的心也要吓得跳出来了,她小心地走近,握着林回的手去看他的瞳孔,“小回?是有不舒服吗?”

恍惚的林回这才回过神。

他回过头,光亮沿着男生分明的轮廓勾着边,一张清隽挺拔的脸上带着歉意,“抱歉,刚刚……没注意,没有不舒服。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江声退了几步坐回去,手指插入发间把头发捋上去,悬着的心可算放下去。视线再抬起的时候,和卜绘对了个正着。

男生手肘搭在膝盖上,狭长的眼眸懒眯着,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江声心里咯噔一下,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但依然能感觉到卜绘的目光烙在他的侧脸。

什么情况!

忽然就被盯上了。

是……是因为他刚刚忽然站起来吗?让他觉得不对?

“道什么歉?”林之姮也松了口气,无奈道,“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呢?要是接的热水烫到怎么办,你身上的伤口本就不容易好。”

林回抿了抿唇,黑眸闪烁着。

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用纸巾擦掉了手上的水,然后拿起杯子,慢慢地把桌面和杯底的水也擦干。

林回总是有些迟钝,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在卜绘接话说“不是已经有一个”的时候,林回脑海中就回想起那个心中一直存疑的露台的夜晚。

其实并不难,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有不对的地方。

毕竟江声的手段算不上高明,连遮掩都做得没那么滴水不露。江声是故意把他支下去的,说明他当时就在上面。

而当时,露台除了江声的经纪人严先生,就只剩下他的表哥卜绘。

卜绘的家庭情况复杂,小时候常常在林家借宿,林回对他很熟悉。

林回不是在怀疑卜绘,他只是直觉有些奇怪。

如果江声在上面,为什么要躲起来;卜绘如果明知道他在,为什么在听到他说来找江声的情况下……不和他说。

这两个可能性,可能拼凑出无数条路线。

而答案在今天揭开一角。卜绘知道什么事情,而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成为了卜绘和江声之间的秘密。他甚至在替江声遮掩着什么。

卜绘坐在木椅子上,灰白发丝根部已经生出黑色的发根,头发的颜色看起来尤其杂乱。但顶着这张脸,倒也能说是颓废厌世的帅气。

他目光透出一种藏在灰雾中的冷,静扫过林回和江声,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底,渐渐皱起眉毛。

脑海中闪过什么猜测,戴着骷髅戒指的尾指在大腿上敲了敲,眉宇间顿时有了些厌烦。

为什么会这么烦躁。

卜绘不清楚,他手指重重拧在眉心上按了按。

心中翻涌一阵阵的怒意、担忧、反感和躁动,还有不知道被怎么命名的奇怪情绪。

“咚咚——”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敲响,有老师推门进来。

她看到屋里这么些人,怔了怔才开口,“林老师,这会儿临时加了个会议在民德楼。我怕您没看到消息,特意来通知一声。”

“哎呦,真没看到,多谢提醒。”

林之姮捂着披肩站起身。她在整齐的桌面翻找着会议本,有些愧疚地看向江声,“阿声,你看,真是抱歉,你特意抽时间来看望我……”

“老师先去忙学校的事情。”江声回神,立刻点点头乖乖地弯着眼睛笑,“我们聊天什么时候都可以,别让我耽误了老师时间。”

林之姮抬头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现在时间还早,阿声要是无聊的话,不如去隔壁大学的校庆看看?”

江声原本也是打算去凑热闹的,他看向一边靠着柜子出神的林回,“小回情况还好吗?要一起吗?”

“我没事。”林回回过神,干净傲岸的眉眼带着温驯笑意,“一起去吧。”

林之姮乐于见孩子们好好相处,笑吟吟地叮嘱了一下,就抱着笔记开门。

江声和林回也起身准备离开。

“你这几天都在这边待着吗?”江声顺口问。

林回目光错开办公室的门,抬头看了看天际,然后又回头看向江声,“我很好奇,江江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

难得身体好起来,他也想试试看。

走在学校里,想到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时空中也是江声见过的;他看到的这棵树,也许江声也曾驻足;他抚摸的这只猫,也许得到过江声的青睐。

好像到处都是江声留下来的痕迹。

尽管这样的痕迹只是他的臆想和猜测,但仍会让人觉得有些恍惚。仿佛他在介入江声的过去,借此和他拥有了更亲密的关系。

“大学生的生活就是那样,千篇一律的重复。”江声耸肩说,“也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

他们并肩朝外走去,江声顿了顿,回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卜绘。

他不确定是不是卜绘发现了什么,比如他和林回谈恋爱的事情。

江声的大脑运转着,一连串的问题像是摇一摇跳转某宝一样飞速弹出。

卜绘和林回的关系怎样?

如果猜到他和林回谈恋爱会是什么反应?……生气,反感,震惊?

如果确实猜到了,并和林之姮沟通,林之姮又会是什么反应?他要如何应对?

卜绘会不会把他和沈暮洵发生的事情告诉林回?

这些问题闪烁起来。江声抓紧了门沿,对卜绘说,“你记得关门。”

卜绘站起来,“等等。”

江声往外的脚步一顿。

青年一身漆黑,身量高,肩膀宽阔,眼睛没什么精神地下垂,整个人带着点厌倦和丧气,偏偏气势上又是极有压迫感的。

在这种气势中体会到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像是要被找麻烦了……似的。

啊啊啊!要疯掉了。

怎么什么都被这个男的知道了!

他看向卜绘,卜绘也和他对视一眼,眼眸像是深潭般带着淡淡的冷。对他扯着唇角笑一下,又没什么精神地挪开,“林回,你是怎么和他有交集的。”

林回抿了抿唇,树懒一样总慢吞吞的人这次倒是敏锐地察觉到卜绘话中的针对性,“江江是很好的人。”

“你说的很好,指的就是滥情任性又随便的人吗。他绝不是良配,林回,你看不清楚吗?”

卜绘咬字清晰,耳旁的耳钉闪着微光,气场是冷酷而戾气的。他看向江声,“本来觉得能看看你的乐子,也算好玩。谁知道这把火烧到我家了——哈。”

是是是。

看别人房子塌了笑哈哈凑上去,没想到塌的是自己家的是吧!

江声心情渐渐烦闷起来,他靠着墙壁,一双明亮乖觉的桃花眼眯起来,尾尖的钩子终于让人知道他在生气。

“江声。”卜绘目光看向江声,似乎把江声的名字放在牙齿间轻碾了一遭,声音像带着磁性。

男人眯了眯眼,舌尖顶过犬牙尖,直白地问,“你和林回在一起过是吗?”

江声直接承认了,“是,所以。你要说什么?”

“见面就抱在一起、知道他生病的事情、看到疑似症状就立刻就站起来……是谈过了,还是正在谈?如果正在谈,那么林回为了你去综艺的时候,你和——”

他的话音猛地收停,眉宇间戾气更重了些,翻涌的情绪控制他的语言,“真厉害。江声。”

卜绘的目光如同一种冰冷的器械审视他的表情,淡声轻嗤,“林之姮看不出来,是因为她相信你。你既然专程回学校看她,也许她在你这里也是有两分重量的。你当林回是什么玩玩就扔的玩具?想过怎么交代吗,你负担得起那种责任吗?你能做好准备吗?”

一连串的问题,尖锐刻薄的语言,无差别地针对所有人。

“哥——”林回开口。

“好了,到你说话的份了么,听不懂我在兴师问罪?”卜绘说,“瞒着大人谈恋爱好玩吗。你和他正经谈恋爱,他图你好骗好哄玩你的感情罢了!他们这种人没有真心可言,你们之间的情感经历不对等,就别和我扯什么真爱。”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尖锥。

林回大脑迟钝地空白几秒,他所得到的教育让他不想对卜绘发怒,但是他却无法忍受卜绘在这短短的几面就对江声下这样草率的定义。

他明明根本不知道江声是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江声半点,为什么这样理直气壮地质问他?

谈恋爱本就不需要经过家长的首肯,和林之姮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明明事关他和江声,他却只对江声发出尖锐的诘问,却连他的话语权都剥夺?

这些话挤在唇边,最后他只是镇静下来,俊美的脸庞带着些冷意,轻声问,“所以呢。”

“我喜欢他,所以想要和他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被你说得好像犯了七宗罪,又为什么你单方面认为江江不是那个合适的人?”

“关系乱七八糟,分手和前任藕断丝连,哪一条能叫合适?我拜托你擦擦眼睛。”

林回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很荒谬。

卜绘这样子根本不是和江声有私交,他们之间存在的那个秘密或许真的不适合被他知道——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他回头瞬间就愣神了,着急地拉住已经生气到头顶冒烟,在脱衣服挽袖子的江声。

他抱着江声的腰,闷在他背上低喊,“反正、反正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和江声告的白,你要骂就骂我!”

空气寂静了两秒。

“你这话只让我觉得好笑,林回,你恋爱脑的样子遗传的谁?”卜绘不怒反笑。他从口袋拿出烟盒,心烦意乱的感觉一路烧到喉咙,复杂的情绪像是一团在心脏绞住的铁丝。

为什么会这么乱。

真是莫名其妙。

“他会因为你的爱你的袒护心软?看不见沈暮洵的下场?不懂吗,我这个局外人都能看明白,他就是个没感情的怪物,你们充其量也就是他的玩具。”

卜绘一字一顿,眉宇间的燥意让他的唇舌都变得干燥,声音沙哑起来,“有兴趣就玩玩,没兴趣就丢掉。你现在说要跟他□□,你猜他会不会拒绝?不会,因为他觉得有意思,他觉得好玩,他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

林回愣了愣,转头看向江声,“我——”

江声的身上几乎在冒黑气。他后腰被林回抱住,手依然抓住了卜绘的领口,用尽今生最大的力气把他掼下来,在卜绘震撼收缩的眸子中把他推到桌边。

林回:“江江!”

江声拽着他领子的手往上掐住他的脖子,眯着黑眸,一字一顿道,“耍你的大人威风骂我之前,麻烦你先想好该怎么说话!”

卜绘的腰椎砸到木桌的尖角,剧痛感袭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杂毛头发散乱摊在眉眼,他脖颈扬起,喉结滑动着,侧着脸耳钉细闪,“这就动手了。”

“不动手站在这里等你骂?”江声甚至还想扇他两耳光呢!“你如果站在小回亲人的立场,麻烦你尊重他的人格,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审判我们。”

卜绘的视线落到他的脸上。江声的黑眸像是晕开的浓墨,带着愠怒的时候眼角散着绯红,样子好看极了。

卜绘晃了下神,而后觉得好笑似的,沙哑的声音厌烦地嗤了声,“我不尊重他的人格……?你尊重了?你知道你这样花心不定心的人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的不是吗,你不还是在照做。我是硬刀子,你是软刀子,谁可恨,谁恶毒?”

“谈恋爱是两情相悦,分手也是和平分手,过程中我没有欺负他、侮辱他,我在哪里伤害到他了?”

“——还有,你都知道我是个没感情的怪物了,今天你说的这些话到底谁会被刺痛、谁会觉得难过你不清楚?你到底是在伸张正义还是宣泄情绪?”

“你如果站在一个陌生人的立场,看不惯渣男和乖乖男谈恋爱造成的伤害,那请你拿出证据。如果你是在替林老师鸣不平,那请问——”

“哎……呦……?”

江声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顿住抬头往外看去。

只见林之姮走进来,表情带着惊讶,担忧地三两步上前把他们分开,“怎么了?我才出去多会儿,怎么就打起来了!”

江声根本还没骂爽,他不知道林之姮听到了多少。不管怎么样,在林老师面前他也不可能再说下去了。他咬了咬牙,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卜绘定定看着他,慢慢直起腰,后腰的钝痛让他扶着桌子缓了缓,舌头舔了下嘴唇,声音有些嘶哑,“玩呢,小姨。”

“你可别欺负人家。”林之姮说。

卜绘漆黑的眉眼扬了扬,“谁欺负谁你看不出来?我被他压着打啊。”

江声一双眉眼冷得像是霜雪,他抓过林回的手腕,深吸口气,“走吧,去逛校庆。”

林之姮伸出手,“阿声……”

林回也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江声的手错过卜绘身边,从桌上拿过帽子戴回头上。

鸭舌帽的阴翳盖住他镜片后的眼睛。他不经意扫了卜绘一眼。

卜绘垂乱一头杂毛,下三白的黑眸带着种野狼的不驯,紧盯他的眼神很有两分浓烈。

江声眯了下眼睛,然后转回来和林之姮对视。

“老师,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他开口,“……我和小回在一起过。”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在林之姮和林回同步睁大的眼睛中,他说,“至今我依然认为那是很好的经历。小回温柔、善良,具有同理心,生病的是他,被照顾的却是我。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如果小回是个健康的男生就好了,就是要万事顺遂,才配得上他这么好的性格。”

林之姮的椭圆眼睛滑下来半截,“阿声,你——”

江声感觉到握着他的手在收紧,借由这样的力度,他甚至感受到了林回有些失速紊乱的心跳。

“小回是很好的恋人,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他看向卜绘,认真地、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无论作为恋人还是朋友,我都,非常喜欢他。”

这一段感情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是健康、平静、温柔的一潭水。

卜绘:“……”

他靠在桌上,手掌扣按抓着书桌,不知道为何一直在用力。他的怒意没有半分平息,反倒用力到掌心的筋被压得发疼。

说完,江声低下头,静静等待林之姮的审判,胡乱猜测着林之姮的反应。

林之姮其实只是回来取之前没拿的教案的。

这会子,肯定是要迟到了。

她轻叹一声,往前走,拍拍江声的肩膀。

“原来你们刚才是因为这个吵架?是宁宁发现了这件事,所以觉得你在欺骗小回是吗,分手会让小回觉得受伤是吗?”

她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孩子的性格太偏激,别生气,我先代他向你道歉好不好?至于他自己的那份,他会有天自己和你道歉的。”

江声的怒气渐渐平息下来,现在开始陷入一点尴尬的余韵。他声音闷闷地,“都是他讨厌。”

林之姮笑起来,“就是,都是他讨厌,老师帮你教训他。”

又看向林回,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怎么不和妈妈说呢?”她问,“妈妈太笨了,没有看出来。小回,爱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很高兴你能明白爱情意义上的‘喜欢’。阿声是很好的孩子,你们相处得很开心,是吗?”

林回低眸看了看江声的侧脸,轻声道:“嗯。”

“慢慢的,你也会明白,‘遗憾’也是人生的一课,”她说,“但人生是很短暂的,能有所体验,不算很坏的事情。”

“这不仅是阿声的选择,也是你的选择。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宁宁,都无权参与。”

*

总之。

就像春晚合家欢包饺子那样,林之姮冒着开会迟到的风险带着一种慈悲为怀的光环超度了他们所有人。

江声从那间办公室走出来,心态已经很平和了。

林回慢吞吞地说,“真没想到江江会说那些话,吓到我了。”

“胆小鬼。”江声踢着石子,“你怎么会有卜绘那种亲戚,真是不可理喻。第一次见面就看不起我,第二次见面就和我吵架,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家伙。我讨厌他!”

在林老师课上那还能叫斗嘴,后面完全就是针对!

他江声难道是什么看起来好欺负的人吗?但凡换个地方,江声发誓他一定让他喊破喉咙都没办法。

“哥他性格是有些偏激。”林回慢吞吞地走,脑子也在慢吞吞地转,说话也慢吞吞。

和江声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希望慢一点更慢一点,“我感觉,也许是他觉得舅舅和江江的性格有相似的地方,所以有一点迁怒在。”

“舅舅?”

那不就是林老师的哥哥……或者弟弟?

一听八卦,江声也不气了,也不怨了。他是一个擅长释然的人!

“具体我也不了解,”林回睫毛在眼睑落下影子,“总之,大概就是比较随意的一个男人,不怎么着家。”

江声破译了他含蓄的密码,“出轨了?”

林回:“唔。”

……好吧,好吧,好吧!

江声彻底没话讲。

谁让他也做过这种事情,他也是个罪恶的人。

他和林回顺着满是铺着石板的林荫小陆往外走。这会儿舞会的场景还没有布置好,他们在学校里转来转去,跟着人潮到了社团游园会的活动地。

空旷的地方满是不同logo的社团,路上行人纷纷,喧嚷又热闹。

江声正打算走近些,转头就看到林回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然后才慢吞吞地低头,对他勾着嘴角笑了下,“江江,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大学的活动。”

林回从小到大没有正常地上过学,一直都是保留学籍,自学,然后小升初、中考、高考。

高考的时候很幸运地没有发病,还超常发挥靠上很好的大学,林老师每每提起,总是感慨命运偶尔也对他们优待。

只不过虽然考上大学,但从大一开始他就办理了休学。毕竟他的病情太不稳定,这样的身体去上学难免对身边的人造成麻烦。作为一个会对别人的照顾感到愧疚的人,林回总是不知道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他看向江声,“所有大学都会是这样子吗?”

江声眨了眨眼。

林回清隽的脸上带着安静的等待,眼睛带着浅浅的褐色。

他像是井底之蛙,不断聆听世界之外的故事。不同的是,他其实很愿意走出来。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

江声细细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活。

被各种各样的学分活动、竞赛、做不完的实践作业、捏不完的泥巴、刻不完的雕塑充斥着,要说多么幸福快乐,江声自认为是没有的。

但是这种生活,对林回也许可望不可即。

“是啊,很有意思吧,我大学参加了好多个社团,”江声没把麻烦事说出来扫兴,他低头扳着手指头,“音乐社电竞社射艺社……呃,占卜社?滑板社?……好多好多。”

入社要交社费。

江声当年的社费可是一笔豪放的开支!尤其那时候他还被江庭之停了卡!

林回想了想,“占卜社,是学怎么算命吗?”

“你对这个感兴趣?”江声说,“大家聚在一起玩,当时的例会被我们叫做巫师茶会……”

林回抓着江声的手穿入他的指缝,江声话音一顿。

他的手总带着一点凉,像某种坚硬的玉。江声扭头看他的时候,他还在眼也不眨地盯着江声看,见他不继续说,有些疑惑似的,“怎么了?”

江声试着把手指扯了扯,林回则慢吞吞地收紧,黝黑的眼睛像是某种玻璃,重复自己的疑惑轻声道,“怎么了?”

江声:“你觉不觉得我们分手之后再这样怪怪的。”

尤其是被卜绘骂过之后。

“可是我想和江江牵手。”林回低头抿了下唇,眼睛有些失落的黯淡,握着他的手,“江江和他们不是也分手了吗,可是你们……”

“好了!”江声恼羞成怒,“我就说那个东西不该给好孩子看!”

林回迷茫地盯着他,温吞道,“嗯?”

算了,牵手又少不了块肉。

江声拉着他往前走,“走吧,先去烘焙社玩。”

林回拉着江声的手,拇指抵着他的指关节轻轻摩挲,轻轻地收紧。

他长得高,低头望着江声的时候,清隽的眉眼会温顺地浸染琥珀色阳光,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块清透的暖玉。

校庆总共三天,第一天是灯会展览,第二天是游园会,第三天是校园舞会。

因为参加游园会的社团很多,大家积极性也很高,所以有不少没有抢到位置的社团,和有剩余奖品、有意继续开展活动的社团在第三天也有申请。

江声拉着林回玩了个遍,收获的战利品全都塞给了林回,美名其曰,“送给你的!”

林回眨眼的动作都有些慢,他看看怀里这丰盛到一只手抱不满的奖品,又看看江声,说,“是江江不想拿。”

“你的手大,拿得多。”江声好声好气地说,眨着黑色的眼睛看他,以理服人,“我拿的话,就没有办法和你牵手了,你想想是不是?”

“是歪理。”林回说。

但见江声准备把手抽出去,他远山似的眉宇顿时皱起,手收紧一点,把江声拉近,紧张道,“做什么?我又没说不拿。”

江声:“这边累了,换一边。”

林回放松下来,把左手的东西倒腾到另一边,继续去牵他的手。

在主干道开设的社团活动他们已经玩得差不多了,再远一些是射艺基地的场所。

射艺社的活动,做得像是游乐园常见的积分制射击游戏。

游戏初始会分到五支箭,拿到箭的新手有人会来给他们做基础的教学。十环记10分,有0到50分的兑换区间,保证参与就有奖,49分就可以兑换那个最大的毛绒玩具。

江声看了看那个娃娃,被安放在不远处靠在角落,是一只和成年男人差不多高的超大版泰迪熊,路过的人都会看两眼,感慨一声它的巨大。

江声觉得有点意思,他转头说,“我把那个送给你。”

“好大,好软,好可爱。”林回认真看了看,认真地做出评价,又认真地转头,表情有些茫然的严肃,“可是,抱着那个要怎么牵手?”

江声:“……能不能别想这个了。”

林回不止想了这个。

他说,“表哥说,就算我问你要不要□□,你都不会拒绝。”

江声镜片下眼睛瞪大,“他的话算什么!他又算什么东西!你不准听他的!!”

林回想了想,“那接吻呢?你会拒绝我吗?”

“会。”江声说,“我不要带坏小孩子。”

“小孩子。”林回那张容色淡泊的脸上浮现迷茫,“我吗?可是我们已经、……”

江声生怕他在这里语出惊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那是没分手的时候啊小回!”

林回手里全是杂物,努力地伸长脖子别开脸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黑眸望着江声,还是忍不住凑过来,嘴唇在他指尖压了压,挺拔的鼻尖蹭过他的指缝,声音放得很轻。“这样的亲亲也不可以?”

这也算亲亲?

江声想了想,“这样的……应该,没问题?”

林回的眼睛弯起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出酒窝来,乖巧道,“我明白了。”

射箭是有一定危险性存在的,这个游园项目申报得有些困难。

为确保人员安全,射艺基地在本就宽阔的场所外围了一圈黄色的警示胶带,让围观观看的人止步圈子之外。江声拉开警戒线,低头进去,和站在一旁的男生说了什么。

男生眼前一亮,立刻拍拍他的肩膀,“有志气。”

又回过头,号召起社团的兄弟姐妹,“家人们,今天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一个要去争泰迪熊的好兄弟!”

江声被他的大嗓门吼得往后退了两步,射艺社的人立刻围上来,像是什么稀奇动物那样包围他。

“天啊,学弟,你知道这个泰迪熊我们多少钱采购的吗?我们还商量着应该没有人能打到这个,到时候原样退回呢。”

“一来就瞄准大目标,好好好,我看好你!”

“这可是只有一次小失误的机会哦,看来学弟很有自信嘛!”

有个女生走过来,把弓递给他,笑眯眯的很兴奋,“我和师哥打赌,我赌的是有人能赢走,学弟,我期待的聚餐的命运可就绑在你身上啦!”

江声把沉甸甸的弓接过来。

在她背后,一个男生嚣张地笑着,“想多啦,我的钱不是那么好赢的。连社长都不一定说她能拿到49分!当我们真能遇上什么神箭手么?”

“烦死了,你滚啊!”女生箭筒也交给他,里面叮叮当当装了几支箭,“学弟,你就说我师哥这嚣张气焰,不打压一下合理吗?”

江声被学弟学弟喊得奇怪,但此情此景,他已经代入了人设,沉重地点头,“学姐放心,我定不负众望。”

学姐噗嗤笑开,重重拍他的肩膀,“加油哦。”

他们这里闹闹嚷嚷的,倒是吸引了不少人过来。

射艺本就是冷门社团,几个社员见状,像销售似的热情地招呼大家都来看。

江声回过头,看到林回就站在警示胶带缠着的圈子外看他。

他长身玉立,轮廓深邃又不失柔和,嘴唇色泽有些淡,和他对视后怔了怔。

江声对他勾勾手指。

林回疑惑地掀开胶带走进来。

学姐开心地道,“学弟,你也来参加吗?”

林回意会了一下江声的意思,道:“我来替他搬娃娃。”

学姐抱着胳膊,“哼,看来很自信,已经自发归为掌中之物了?”

江声取了一支箭,撤步搭弓,眯起眼睛拉开弓弦,黑发随风扬起。动作行云流水,观赏性很高,自然又帅气。

学长一看是个内行,抄着的手都放了下来,“哟,我就说怎么这么自信,原来是练过的啊?阿立,快快快,去把靶子撤远一些。”

射艺基地的地方很宽阔,刚才的箭靶是二十米远,适合给新手玩。现在这抱着一动,箭靶立刻远了有差不多一倍。箭靶的远近和成绩有很大的关系,毕竟风力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围观的学生好奇地远眺,咂舌,“这——么——远?”

“真是,不想拿熊出来直说嘛,还搞这一出。”

“好夸张啊,快到底了吧都。”

“别怪学长心狠。”学长连连道歉,“刚刚的距离是对初学者的,你既然会,这个距离就有些太简单啦。学弟啊学弟,这个熊是镇社之宝,你要拿,就要拿出点真实力来。”

江声看了看那个距离,道,“可以是可以。但我没用过传统弓,让我试个靶,怎么样?”

“没用过?”学长想了想,“好,你试试。”

搭好的箭被江声的手指顶着弦往后拉,直到结实的弓弦发出紧绷的声响。他的目光遥遥定在不远处的箭靶上。

传统弓没有瞄具,在瞄准这上面完全需要凭借熟练度。而熟练度这种东西,一言蔽之就是……感觉。

人的双眼在瞄准时会存在错位,单眼瞄准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偏差的角度因人而异,所以射艺社这个活动开办以来,最多的就是脱靶,送出去的奖品最多的就是参与奖的钥匙扣。

江声眯起一只眼,目光渐渐凝实,锋利的箭尖定在靶心。

眼镜这种东西总可以起到一些遮掩的作用。比方说锐利的目光总会被镜片削弱,复杂的眼神总会因为眼镜的存在被忽视。

但林回感觉江声的眸子仍然显得很明亮,像是截了一段光洒在里面似的。

离弦之箭倏然飞射而出,江声放下弓,注视那支箭狠狠穿入靶心,连带结实的桩都晃动了两下。

学长还没来得及去看,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报名。”

这声音——

江声转过头,不出所料地看到卜绘拉开一旁的黄色警戒线钻进来。他顿时心浮气躁起来,眉毛沉下来,“你又来干什么?”

卜绘薄唇还咬着未点燃的烟。

有人立刻递给他箭筒和弓,他说,“谢谢。”

男人两指夹着箭支的尾部,抬起手臂,口吻越听越欠抽,“这里被你包场了?好大的脸面。”

“你当我包不起?”江声径直转头问,“包场多少钱?”

学长被他问得一愣:“呃,啊?”

“算了。”江声想也知道不可能,他皱眉,“我要单独射给小回看的,你晚点再来能怎样?非要和我一起?”

“单独。”卜绘已经站好驾着弓,手臂的线条绷地很平,下垂眼瞥了瞥江声,“是怕一有人对比就相形见绌了吗,不敢?”

“少搞笑了。”江声也架弓,表情带着一种紧绷的烦躁,“你哥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在地下哟哟哟呢。”

卜绘盯着他的侧脸,“你知道我多少岁吗,敢让我喊你哥哥。”

“闭嘴吧。”江声说,“你懂什么,哥哥是一种地位。”

卜绘嗤笑,他闭上一只眼,另一只眼也半眯着,两指用力夹着箭支往后拉,直到弓弦紧绷。

有空闲的社员正好趁这个时间去确认了江声试靶的成绩,咋舌了一下,然后才问他,“要先试靶吗?”

卜绘咬着烟,声音低迷含糊,道,“不。”

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没有没道理的自信。

射箭是一种相对冷门的运动,江声纯靠兴趣学的,根本没想过能棋逢对手的可能性。

他眯了下眼睛,虽然对卜绘烦得有些牙痒痒,但又忽然来了兴趣,转头对一旁的林回喊,“小回,小回。”

发呆的林回:“嗯?”

江声单手拎着弓,把眼镜和帽子都摘下来,视野一下开阔了不少,对他挥了挥示意,“帮帮忙。”

林回于是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对江声的了解足够让他清楚,刚刚江声没有摘下眼镜和帽子,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把这个小游戏放在心上。

而现在因为另一个变量的加入,他决定认真对待。

林回抬眸看了看卜绘,他按住江声的肩膀凑过来同江声耳语。

微凉的嘴唇无意中蹭到江声耳垂,声音中裹挟着温吞的气流,“舅妈是射箭运动员,哥小时候偶尔会跟她去训练。”

江声耳朵被一阵阵热气拨拂着,他稍微侧了下头躲开,眼尾垂着,说,“那不是更有意思了。”

他眸中跃动某种星辰或者火光,看起来很有些亮闪闪的。

仿佛靠近的话,会被温度灼伤,或者会被光芒刺痛。

林回感觉到自己那颗总是沉寂而平和的心脏在慢慢加速。

他是平凡而脆弱的那只飞蛾,扑向火的时候正是贪恋着会灼伤他的幻觉。

似乎唯有那样的感受,才能让他清晰地感知到生命的鲜活,他的确是脚踏实地地活在这个精彩的世界上。

他在恍惚中低了低头,淡色的嘴唇快贴到他脸颊的时候,被江声有些疑惑的目光拦下。

林回抿了抿唇,道,“我知道,我不担心。江江也很厉害。”

一旁,卜绘骤然松开手。

弓弦弹开的气流扬起他杂乱的碎发。放箭的手顺势取下口中的烟,眼睛耷拉着瞥向江声。

一张帅脸、干净利落的飒爽动作,引起围观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似乎为了印证林回的话。

不远处传来学长的惊呼,“噢——”

“天啊九环,学弟,你的劲敌噢?”学姐警惕起来,回过头,“刚刚学弟的试靶成绩是多少?”

另一个男生举起手,“十环!”

“???”学长说,“他不是说他没用过传统弓??”

“不对,不是‘也’。”

江声摇头,蓬松凌乱的头发晃了晃。

也,这个字天生带着先后和对比。

有个人先说“我爱你”,回应的人才会说“我也爱你”;有人先拿了第一名,后面的人才能说“我也是第一”。

他扬起眉毛,点漆般的眼带着无拘无束晴朗的光彩,说,“我很厉害,不需要和他做对比。”

林回欣然接受江声所有观点,笑吟吟地点头,“对!”

卜绘手指玩着箭支,把未燃的烟放进冲锋衣的口袋,对他扬起眉毛,带动额角的纹身和眉钉微动。

“哥哥是种地位……”他这会儿才有闲心去品鉴江声的那句话,“你的歪理真是很多。”

江声回过头,冷笑,“我跟你说过几句话,你说我歪理多?你的歪理才多。”

“要打赌吗?”那副恹恹的下垂眼这会带着起兴的火星,紧盯着人,会让人有种被当成猎物锁定的危险感,“你要是赢了,我管你叫哥。”

“哦哦哦——”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开始瞎起哄。

江声对那些声音置之不理。

他眯起眼,歪着头似乎思考着什么。片刻后蓦地笑出声,“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对不起三个字都不会说?嘴巴是金子做的?”

林回的目光终于从江声的眉眼挪开,看向卜绘。

他看着卜绘,卜绘却没有看他。表哥总是个特立独行的人,那双有些懒凶的眸子正散漫地望着他身边的,江声。

卜绘一口雾气从口中叹出,眉毛锁着,杂毛颓乱,话音带着些喑哑,“对不起。”

“听不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林回目光有些沉默。

他感觉……有一点不对。

手指用力收紧。

这是从未有过的纠结和迷茫的情绪。

他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怎么会不对?刚才表哥才和江江大吵了一架,道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卜绘顿了顿,眉眼带着极为淡薄的厌倦感,他蓦地笑了声,摇头,“怎样你都不满意。行,行,那我直接用这三个字编个曲给你算了。”

林回的眉毛慢慢皱起,目光看向他。

卜绘从地下rapper做起,到现在,已经足足七年的时间。他会的乐器很多,林回的声乐有些时候是他教的。

曾经rapper圈子diss风气盛行——指的就是某歌手专门写一首歌,通篇都在骂另一个人。连卜绘自己都收到过几首diss他的歌曲。

但卜绘说他永远也不会这么做,他看不起那种通篇输出个人情绪而没有意义存在的歌曲。

所以现在是什么意思。

不对劲……

是不对劲吗,还是他的错觉?

林回脑袋迟钝地运转,被他抛开的那个问题又重新回到脑子里。

卜绘和江声隐瞒了什么。

他们之间的秘密是什么?

江声手里玩着弓,“你们玩音乐的是不是都只会这一套?骂人也唱歌骂,对不起也要唱歌说,正常说话是不会吗?”

“我说了,对不起。”

“听不到。”

卜绘:“……”

他这会儿真的意识到,自己招惹到了个脾气糟糕的家伙。

他跳过这个话题。

“‘哥哥’……什么的,刚才不是你自己喊的么。”卜绘垂下眼皮搭箭,坚硬的弓弦被收紧的手指拉开。

那颗小痣总在他垂眼的时候出现,显得他那副低眉顺眼、倦懒又厌烦不耐的样子格外有些随性意味。

声音依然拉长,带着沙哑的磨砂感,“‘你哥我玩这个的时候你还在地下哟哟哟呢。’是这么说的吗?”

江声也把箭搭上弓,清瘦的手指拧着箭羽扣住位置,“没说过。”

“啧。”他扭头看向林回,问他,“这个问题我是今天第几次问了?你这么好的人,怎么有这样子的哥哥。”

林回歪了下头,轻声问,“你很讨厌他吗?”

奇怪。

他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问出这个问题?他的心中又在期待着江声说出怎样的一个答案?

林回渐渐觉得心脏有些重,他有些不舒服,他伸手捂住心脏,可是心脏没有不适。出问题的不是他的身体,那么会是哪里。

他抿了抿嘴唇,冷风吹过他干净的碎发。他忽然觉得有些淡淡的羞愧和愧疚,如同潮流的波浪冲刷着他的灵魂。

江声说,“他就是很讨人厌,我就是很讨厌他。”

围观群众听说这边有两个人杠上了,吃瓜看热闹的心顿时沸腾起来,聚集过来的人渐渐变多。

视线第一眼先集中在更高大的青年身上,惊叹之余,又在议论是不是有些眼熟。

而后转过头,这才发现,另一边的男生纵然戴着口罩,但眉眼却极其好看。

黑眸纯粹,眉眼带点没消火的盛气凌人的时候,像是揉进碎星映着火光,根本无法令人移开视线。

林回听着挤入耳膜的议论,静静地望着江声。

江声不再说闲话。

他拉开弓。一头鸦黑的头发在风中被吹散,眼角勾翘着,眯起来的时候更像是钩子,漆黑的眼睛静沉下来,箭尖在恍惚的视线中渐渐定住,那瞬间显出些冷淡来。

林回用力地攥着手里的鸭舌帽,几乎能在力度收紧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因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家里,林回见到的江声总是乖巧又友善的一面,偶尔窥见他耍坏,林回觉得惊异又可爱。

后来在一起后,江声对恋人的态度是更糟糕更坏的,但不讨人厌,只是得理不饶人的一面特别明显。

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看江声这样的表情。

认真的,势在必得的,如同火焰般侠烈的。

学长看看他,又看看另一边的卜绘。

射艺社本就是冷门的社团,这两个大帅哥在这里吵架可是为他们吸引了不少流量。不知道之后的社团招新会不会更顺利些。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建议,“小学弟,这样好不好?你要是赢了他,这里面的娃娃你再随便挑两个!”

江声眼珠都没转一下。

放箭的瞬间,紧实坚硬的弓弦弹动出残影,他半长的发丝如水中流墨般被气流吹起。

等箭脱手,他不去看箭靶,也不理会人群迭起的欢呼,只是眯弯着眼眸看他,“真的?”

学长的目光顺着箭支一路往前,目光都跟着箭靶颤动两下似的,然后猛点头。

靠北喔。

今天是什么日子,真遇到神仙打架啦?

“十环!”负责计分的学姐举手宣布,“好厉害学弟!学弟领先一分!”

“我说学弟这么自信,原来都是有道理的。”学长惊异地看着他,“这么厉害,之前怎么没有在射艺社见过你?”

不止科大有射艺社,A大同样也有。两所学校只隔了两条街道,有时候一些活动会拉联谊比赛来玩,两个社团的成员都已经相对熟悉。

江声的确是生面孔。

江声:“……咳。”

林回转向已经搭弓沉肘射第二箭的卜绘。

更高些的青年有一副宽阔的肩背,下巴抵在冲锋衣拉起来的领口,目光沉着下来的时候下三白眼更显凶狠,也有些认真。

沸腾的欢呼中,江声也搭上第二支箭。他没有看卜绘,话却是对他说的。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能在我想做什么的时候抢走我风头。”箭尾卡住弓弦,江声拉弦,哼笑着道,“你最好祈祷你是第一个。”

卜绘那边的箭已经射出,嗤笑,“你是不是傲慢过头了?”

“傲慢的人到底是谁?不分青红皂白骂人一顿的人是谁?”江声说,“等着吧,我迟早找机会套你麻袋打一顿。”

“拭目以待。”

“十环,十环,又十环!”

学长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话筒,站上了几个学姐为他临时搭建的台子,挥舞双手陈辞激昂。

“小学弟之后可要小心了,但凡一个失误,第一轮的优势就会一场空。”

“群雄逐鹿,谁与争锋?!两位男生谁会是最终胜者,让我们拭目以待!”

人流聚集得越来越多,连周围不少社团的摊位都开始探头探脑。

“那边在干什么,比赛?”

“怎么回事啊哈哈,一个游园会还搞得热血沸腾的?”

“快去看看热闹啊!走走走!”

江声的手指转了转细长的箭支,发丝垂落在眉眼,浓黑的眼睫垂落下一截影子。眸子迎着光,璀璨如同太阳的切片。

他说,“不是要打赌吗,我答应了。”

说得很对。江声确实很傲慢。

不仅傲慢,他还自大,自私,自我。他的身上缺点好多好多,多得根本说不完。但神奇的是,他耀眼的程度甚至能够让这些缺点全都合理化。

卜绘懒散地道,“什么?”

江声弯着眼睛,有些恶意从他弯起来的眼角眉梢显露出来,“宁宁,你要是输了的话——”

卜绘蓦地转过眼珠看他。

深邃的眉眼紧皱,垂敛的眼皮和睫毛底下是黝黑泛着灰的眼睛。他咬着牙笑了声,语带威胁似的往下压低,“你叫我什么?”

江声手中的箭在众目睽睽之下射出,他甚至只是轻瞥了一眼,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这一箭放了水。

学姐围到箭靶边,举起手宣布,“九环!”

这一箭,擦着十环的边沿落在九环。

他不需要第一箭的优势,他现在和卜绘分值相当。

嘘声顿时四起。

学长也啧啧地说:“小学弟,何必逞一时之气呢,泰迪熊可是要49才能拿到啊,唯一的失误机会你现在用掉了!”

江声:“表演特技的话加分吗?”

“特技?”学长愣了下,问,“什么意思?”

“什么特技?”和学长打赌的学姐推开他,紧握双拳兴奋起来,“加,加的。学弟,好好表现,有你这段录像,来年招新我射艺社一定大展雄风!”

试靶的时候江声用掉了一支箭,现在箭筒里还剩两支。江声全部提握起来,搭在弓弦,夹在指缝中。

学长诧异地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不是吧,你……你这么玩?”

“你在开玩笑吗,能控好箭吗?到时候飞一支打到人怎么办?!”

射艺社开办活动本来就很艰难,毕竟弓箭是真的有杀伤力的东西。他们的场地是最开阔的,警戒线也围好了,就是害怕出现情况。但凡出现任何情况,无论有没有人员受伤,下次开办活动都会更加受阻。

学长有些犹豫的时候,学姐从他手里抢过喇叭,放到唇边喊,“请大家再往后退一退,保持安全距离,看戏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其他社员也维护着秩序,把围观的群众熙熙攘攘地往后劝,但可见大家看热闹的心非常热情,后面依稀可见一些路人跳来跳去地往里看。甚至不乏有人搬了凳子在后面站起来。

喧闹声如同火焰。

江声眯起眼,指头微动调整着两只箭的角度,箭尾卡住,顶住弓弦抬起。慢慢瞄着准星,直视着远处的箭靶。

黑发黑眸白肤,气场自带一种惊心动魄的耀眼。明明戴着口罩,却能从他带笑的声音猜到,他现在一定是勾着嘴角的。

“宁宁。”他说。

卜绘嘴角扯起,有些倦懒冷戾的眸子眯起,目光定定落在江声的侧脸。

指节用力夹紧,充血的肌肤泛出漂亮的玫瑰色。用力时候手背的筋骨绷起,淡色的青紫血管如同山峦中起伏的河流。他拉开弓,坚硬的弓弦绷紧,抻出一个充满爆发力的三角弧。

这把传统弓,在他的手里,真真正正像一把武器。

他没有看任何人,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喧闹中已不自觉地噤声,紧张的氛围如同过山车最高点的滞空。因为预感到接下来激烈的俯冲,情绪正如这张弓,被绷住拉紧到了极致。

他声音带着冷笑的意味,尾音扬起,怎么听怎么觉得恶劣。

“如果输给我,就用大号在微博叫我哥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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