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沉沉分不清时间。
江声在睡梦中听到了打雷的声音, 雷雨声不间断地在帐篷外响起,几乎要把这片树林都劈裂。
他被惊醒,但很快从睡梦中抽离的他发现,比雷声更可怕的是他现在的处境。
节目组给六个嘉宾发了两个帐篷。但因为突然加入的楚漆, 注定有一顶帐篷会住进四个人。
猜猜是谁运气这么好。
没错。就是江声。
到底是怎样一个爱看热闹的导演才会把楚熄、楚漆、卜绘还有江声这四个人拼凑在一起, 江声真的崩溃。
崩溃着崩溃着就睡着了, 但是没能想到一觉醒来还需要继续崩溃。
事情这样发展,导致的后果就是如今, 有人听到雷声知道江声会害怕, 伸手想握住江声的手, 却发现江声的手上已经有手了。
很大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滚烫地覆盖在江声的手背。
他们两个的手碰到了一起。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凝滞。
江声:“……”
救命救命!
头皮发麻了呜呜。
他连讨人厌的雷声都抛之脑后,竭尽全力装睡。
楚熄的声音很轻,咬牙切齿带着冰冷笑意,“手拿开。”
楚漆的声音隔了会儿才响起:“抱歉。”
“你是因为摸我男朋友的手被发现而道歉,还是因为被我发现而道歉。”
楚漆避而不答, “小声点。”
“轰隆——”
雷声炸响的瞬间, 手背一只手握紧。他没有动,江声感觉不到他指腹的触感, 也无法判断他到底是谁。
江声努力平复心跳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紧张。
江声啊江声,现在完全没必要慌乱,毕竟没有人会特意来扒你的眼皮看你到底有没有醒。
楚熄窸窸窣窣地从被子里爬起来,江声顺便感觉到自己的被子被掖了掖。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皮不要抖, 但他也感觉到眼皮抖得很明显。
再这样就要被发现了啊江声!
江声装作睡熟了的样子把脸往被子底下挤。
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江声的侧脸, 江声感觉握着他的手一顿,缓慢松开了, 原来是楚漆的手。
楚熄声音很冰冷。
“起来。”他说,“我有话和你说。”
江声半眯着眼睛睁开一点,从被子上面小心地看去。
楚熄没有和他说话,这种语气,楚熄不可能对江声用。
他一张俊朗面孔上没有半点笑意,偏侧过头颅注视着一旁,雷光闪进帐篷里,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潮湿下坠。
江声目送他们颀长高挑的影子在昏暗中离开、掀开帐篷。
伴随着一瞬间放大的雨声,沁凉的带着泥土气息的风、丛林绿色的空气,伴随着一些鲜花的味道扑进帐篷里。
江声松了口气,转身,又对上另一双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灰色眼睛。
江声愣了下,定定看了两秒,然后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没睡着!”
卜绘两只胳膊架在脑后,躺靠在枕头上,眼皮倦倦往下耷拉,声音懒散,“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觉。”
江声:“……你和许镜危在我房间里睡了一周,不是都睡得挺好的吗。”
“人太多了。”卜绘说,“很烦。”
江声有点崩溃。
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男友和前男友在外面吵架,他和人在帐篷里一起听吗。
卜绘问江声:“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江声:“什么什么心情?”
拍拍身边的软被,卜绘示意江声坐过来,声音冷冷的带一点沙哑。“来聊天。”
江声:“不是很想跟你聊。”
卜绘笑了声,他的眉骨钉和一耳朵的耳骨链都被摘下来,现在只剩额角的纹身在微光中有些压暗的颜色。
“他们现在在外面会吵些什么。”
江声蹭到卜绘旁边。
卜绘身上有一种很寒冽的草本气息,江声分不出来这是什么味道。会裹带一点烟草味,很淡。
“和我有关吧。”江声很自觉,“他们每次吵架都和我有关。”
卜绘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他和林回也吵了一架。
算吵架吗,卜绘也不知道。
他看着江声,江声望向帐篷外,咕哝,“我不喜欢他们吵架,但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随便了!我是和他们谈恋爱的,不是去当调解员的。”
帐篷外留着的灯在风中晃动着。
伴随着的还有雷光。
雷光之后两三秒,才是剧烈的雷声。
卜绘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和江声一起看向帐篷外,“他们要吵架也不是你能阻止得了的事情。背地里的势力纠缠,天生的对立立场,兄弟之间是这样的。”
江声扣着手指,“哦。”
卜绘似乎没什么要和他说的了。
江声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打开手机看了眼。
现在才凌晨四点。
怪不得困困的。
他正准备回到自己被窝躺下,就很突兀地又听到卜绘的声音。
“比起楚漆,你和楚熄明显不合适。”
江声顿了下。雷光中,他注视着透过帐篷布料闪烁的雷光。
也许因为醒太早,江声的思绪还明显有些混沌。
他讨厌下雨,可是实际上有很多决定都是在雨中诞生。
很多变故都在雨中蔓延,雨到底是怎样的意象,雨到底导致怎样的走势。
江声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讨厌雨是因为雨的冰冷和黑暗,还是因为雨带来的未知和神秘。
“我当然知道我和他不合适。”江声的声音很轻。被卜绘看着,他笑了声,恶声恶气地说,“你看不出来我是那种大坏蛋?我只是喜欢他的年轻热情,不代表我喜欢他的所有。我就是玩玩他,马上就会摆脱掉。”
“年轻热情?原来你喜欢被他缠着。”卜绘若有若思。
“……”
这个人的关注重点有点太奇怪了吧??
“那也不是。”江声的表情淡下去,微弱光线雕刻他漂亮至极的面孔。他看着隐隐透光的帐篷,停顿一会儿,说,“我只是觉得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很不容易,这一点无关紧要的小小愿望,满足一下也无所谓。”
卜绘眉头蹙起,他望着江声,感觉到一种价值观的冲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江声又笑起来。
“可是真的走到这一步,又觉得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无关紧要了。”
卜绘:“……”
他像是觉得说话都很费力气,有些沙哑的声音很淡地笑了声。过了一阵,他说:“你竟然心软了,像真的喜欢上他了一样。”
江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说话的口吻,比我真的喜欢上谁了还要奇怪。”
卜绘手指搭在被子上,轻轻敲击。薄唇张了下,没能开口。
江声是很自我中心的人。
他以自己为标准衡量世界,觉得所有人都可以和他一样,结束一段感情如此果断。
但恋爱谈的多了,面见的痛苦也多了,江声像是慢慢懂了。
喜欢别人的情感,可能和恐惧变老类似。
两眼昏花吃不好睡不好,自己短短的未来依靠在自以为最亲密的人的身上,像待宰羔羊一样等候安排,终日惶惶地等待。
他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们开始得就很潦草,怎么结束都算正常。我是个很坏的人啊,他清楚、他有预料的吧。就算我现在把他甩开不说一句理由,他应该也没有怨言。嘴上说着好喜欢我,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其实心理已经变扭曲不那么正常。就算如此,如果我真的提出要求,他又要如何拒绝呢?”
接受江声的命令,服从、听从、顺从,已经变成楚熄的习惯。
江声听着雨声和雷声,心情很糟糕,声音也很低,“楚熄就是这么蠢的人。”
雨一直下,淅淅沥沥地透过树叶滴落在帐篷上。
卜绘很久才开口,“听起来你都要像个大情种了。”
江声说:“不,我是大坏蛋。”
卜绘视线看着江声许久,然后缓慢移开视线。舌尖顶着尖牙,胸口某种汹涌情绪在推涌着,让他开始无法安然地坐在这里。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以为你说你要和他继续在一起,可你好像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我以为你说你要分手,可是你又对他十分怜惜。”卜绘说,“你真把他当狗了?”
江声:“我在告诉他正常的恋爱是什么样子。”
不过失败了。
问题在于江声自己也不怎么懂啊!他也没谈过几次很正常的恋爱啊!!
“原来是小老师。”
“我在寻找一个契机告诉他,如果我们最后没能走下去,不是因为他不够爱我,做得不够好;也不是因为他既缠人又不敢太缠、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只是因为不合适。走不下去,我很遗憾;没办法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别人。恋爱最重要的就是合适。不要为了穿上灰姑娘的水晶鞋削掉大拇指和脚后跟,那是长不回来的,远比一双鞋贵重。”
“你觉得到时候了?”卜绘沉默好几秒,懒散地笑了声,“可我觉得现在不是说分手的时机。他和楚漆在外面吵架呢江声,他会觉得……你和他说分手是因为对楚漆还留有余情。”
江声道:“大坏蛋甩人从来不看时候。”
“你说话前后矛盾,我以为你不会忍心对他那么残忍的。”
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不断,帐篷外的争执声一直没听。
江声像是沉默了,又像是集中精力在听。
总之,卜绘隔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他没有回答,只是又抛出一个问题。
“他看着我的时候,会想着什么呢。”
但没有在问卜绘,甚至也没有在问自己。话音中透出静谧的茫然。
如果非要说的话,江声的确还没玩够。
只是他也不想见别人因为他那么辛苦。
*
雨声扫落在树林中,滴答,滴答,滴答。
楚熄几乎又回到少年时候那个小小阁楼,他睡不着,听阁楼上的雨水一滴滴地掉落,时间被无限制地拖长,像是思想和心脏的滴水刑。
灯光下的雨丝像是细细的银针,声音也像被戳破无数个窟窿。
“什么意思。”
楚熄揪住了楚漆的领口,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有几分恨意控制不住地勃发,又极快地被他压住,“你当着我的面在做什么!我问你!”
楚漆:“我说过,玩我这么多次,一次又一次,总得轮到我了。”
楚熄笑起来,他神智几乎崩溃。
他以为他通过宣泄已经调理好了,但原来没有。
一切紧绷的东西都被重新唤醒,拉紧到极限。
“你没有再参与的资格。”他声音冷得掉渣子,“你是已经被江声放弃的人,现在被他选择的人是我!”
“不见得吧。”楚漆撕开楚熄的手,“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
“东区的开发计划交到你的手里,我希望你能给出一份让我满意的答卷。江声和你的事情我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但是我说过了,你如果想和他持续发展下去,面对我是必然。”男人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声音镇定沉稳。
“我和声声的关系走到这一步,责任在我。但楚熄,你不觉得你也需要负担一部分责任?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快乐地和江声在一起,这合理吗?凭什么?”
“承认吧,你就是在嫉妒我,你背着我抱着江声也不是因为习惯!或者说因为习惯抱住他却不松手,你就是心存侥幸,觉得我不配,你才配,是不是!?”
“楚熄!”
楚漆压低声音。
“你既然要走进楚家的权利中心,要一个配得上声声的地位和荣耀的身份,就必须有所交换。”
楚熄愣了下,而后笑了声。雨声太大了,吵得心烦,“我会用江声来换吗,我他吗是这种人吗?还是说我下午问你的问题让你——”
他意识到他的思路在被楚漆带着走,很快就戛然而止,顿了两秒。
楚熄抬起头,一张狼似的俊俏凶狠的脸上面无表情。
“一个人想要步入权利中心掌控权势,怎么可能不是因为他本身有抱负、有野心,而只是因为‘需要一个配得上对方的地位和荣耀的身份’?”
“所以声声只是你追求名利的入场券,一个理由?”楚漆定定看着他,声音急促地逼问。
雨下得又急又乱。
“少在这里用这样的话术引导我的思路!”楚熄咬着牙,声音有些嘶哑。
“你的话表达出来的意思就是这样。”
“哪怕不是为了江声我也会走这样一条路,只是我根本不会把所有奋进的理由都推给爱。那样的话被爱的那个人就需要负担起我的期待!”
喘着粗气的男生,拖沓的脚步声细碎地在雨声里响起。
楚熄胸口起伏着,他的眼眶感到酸涩热意,用力咬着舌尖控制情绪。
“可有些人天生就是软骨头。……他承担不起一点期待。”
楚熄声音有些疲惫。
“最会做的事情就是让人充满不该有的希冀,又突然、毫无预兆地让人失望。”
他真的有点累。这种累和江声没有关系,是他自己折磨自己。把自己挂在房梁的绳子上,窒息,恐惧,都来自他自己充满猜疑的爱。
绳子该松一松了,不然他会把自己吊死在那里。晃荡的尸体会把江声吓到。
他和江声是不是不合适。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楚熄忽然感到一种空白的茫然。
急促的呼吸绷紧,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你做不到信任江声。你也帮不上江声。”
楚熄看向帐篷,尽管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仍然觉得仿佛看到江声的影子出现。
他张了下嘴,重新掌控主导权。
“已经和江声断绝关系的人没有资格说这些。”
楚漆的声音混杂在雨水中,“和声声断绝朋友关系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不会反悔,声声也不会允许。”
楚熄的思绪又出现不受控的偏移,他推着楚漆,但他妈的这个钢筋铁骨做的人一动不动。
“所以你的应对方法就是拿我做你们的桥梁!做一个维系你们关系的理由?”
“不是桥梁。”
楚漆低声说。
看清楚你自己,你在我们之间算得上什么。
楚漆几乎想这样回答。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实在太过高傲和恶毒。他蹙眉把这样的情绪压制下去,英朗的脸上铺陈着阴翳,继续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他。”
楚熄的笑声嘶哑,“说得你多高尚!可笑。”
他调整呼吸,深深呼吸然后吐出浊气来。下意识死死掐住手腕的珠子,尽量镇定,“真走到那一步我不信你忍得住。你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灌醉自己,假装又是一次酒后乱性。”
光是说着,楚熄轻而易举又破防了。
“你不是最擅长假装了吗?假装不知道那时候江声明明更喜欢我,你不是做得很好也很擅长?你力气那么大,江声拼命挣扎都抵抗不了。”
何况,会不会拼命挣扎都难说。
楚熄的心脏重重地跳动。
他崩溃到极限,一颗又一颗地珠子从粗糙指腹下面用力刮过。带点弹性砸到手心。
楚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你应该已经认清事实了,实际上你和江声之间的缘分少得可怜不是吗。你奉为圭臬的初见也不过是江声和沈暮洵恋爱的余温,你这一生都在感受别人的恩赐。”
谁说不是呢。
铭刻至今的初遇来自沈暮洵。
圣诞夜的烟花来自萧意,扮演魔术师赠出白玫瑰的人是许镜危。
生日宴上灿烂的烟花来自楚漆,他亲吻江声的时候乐团骤然热烈的演奏也是楚漆的提前安排。
画面布满雪花点。闪烁退入黑暗中。
一帧帧、一幕幕旋转着拧成一股剧烈风暴,楚熄几乎要站不稳,可嘴角竟然也溢出惨白的微笑。
时间在空白中倒退,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露台烟花音乐中和他接吻的江声。
他睁开的眼睛在看着谁?
走一步,看到在圣诞小雪和满天烟花中伸出手看到戒指的江声。
他犹豫的一瞬间想到谁?
再走一步,看到拿着玩具枪抵着他的胸口的江声。
这一刻的江声,也在他面前化成碎片光影湮灭在风里,只留下节目一开始,沈暮洵质问的声音。
“我和江声的定情曲!你凭什么——”
时间被按下暂停,楚熄心跳都要停止。
他和江声之间哪里有什么命运,哪里称得上是天定良缘。
一切全部都在大雨冲刷中消失殆尽,楚熄孤独留在原地,满地的樱桃花瓣,流淌的摩登歌曲,砸到他胸口的塑料珠子。
在这一瞬间楚熄疼得要受不了,他的所有情绪拧成一股绳,可无力地落下。
楚熄往上看,发现已经变成一根吊绳。
绳子断开,佛珠崩断散落一地,弹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楚熄的表情有些崩溃的难过,一张湿润的脸出现无措,他蹲下来想把珠子都捡起来,却看到脏兮兮散落一地,滚向大雨更深处。
江声,江声……江声。
他在心里不断地呼唤。
江声。
声音一下子模糊起来。
“好好和声声在一起。”楚漆说,“一直到走到我面前的时候。”
楚熄的声音很崩溃,“是我不想吗??!!”
呼吸,深呼吸。
楚熄眼皮痉挛了下,忽然问:“你和江声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吗?”
“你指的是?”
“我……”楚熄说着忽然笑了声,咬着牙,面部表情都在痉挛,“我他吗疯了吧?我是在问谁啊?”
他陷入无法理解的思绪,又想起自己躺在病床上的那一个月。
下雨,下雨,他只能在病床上听着下雨。那时候他咒骂一切,觉得全世界都是阴暗的漆黑的,但越是咒骂,他越是想,他多想能出去走走,他甚至想念起大雨天会从漫水的下水道里跑出来的老鼠。
可当他能走的时候,他又开始陷入新的一轮窘迫的生活。
他无暇关注这个世界上的阳光雨露,他无赖的微笑对着赌桌上的酒鬼而不是这个世界的昆虫、雨露、每天都能看到的太阳。
在漆黑无月的夜晚,楚熄偶尔会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忍不住怀念起躺在病床上不必奔波的安逸。
而现在,他已经和江声在一起了,他已经得到了自我定义的幸福,却忍不住在想,为什么他要知道这么多?当狗不好吗,当笨蛋不好吗?如果一直一直陷入不知真相的海市蜃楼不知道会有多快乐。
脚步声在湿润的地面上踩踏,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人。
孤独,空旷,他需要去江声的身边,这种迫不及待的想奔赴去江声身边,触碰他以及被触碰的渴望已经无比急切和明显。
喉咙干涸,炙热从耳边弥漫到脸颊,楚熄不清楚此刻他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他像是被楚漆戳穿了个彻底,这样久违的难堪几乎让他感到痛快。他想大笑,想大哭,可表情像被冷雨冻僵,他也不清楚他现在去见的人是江声,还是见精神的寄托。
不要把糟糕的情绪带给江声。
不要凭借惨样得到江声的怜悯。
不要、不要,不要。
否定的心情很坚定,可酸涩的心情还在持续下雨。
帐篷的门帘被拉开,楚熄走进来,带起一阵萧瑟的冷风。
江声在被子里睡得很香。他柔软的脸颊,漆黑柔顺的头发,睡眠中的表情看得楚熄感到心脏重重在跳,灵魂轻轻在飘。
江声。
我不想那么在乎那些事情的,我不想。
可你我之间,能够依靠的还有什么呢。
楚熄的手紧紧握着江声的手。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额头抵在江声的手指上。
他几乎幻觉江声是一尊冰冷的神像。
他努力地伸手,攀附着冰冷的石膏,可这尊神像太过高大,楚熄没法看清他的眼睛。
恍惚的思绪忽然断联。
楚熄忽然抓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江声一直呆在被子里的话,他的手怎么会这样冷。
这个思绪仅仅一晃而过,他很快感觉到额头被一根手指推开。
那一瞬间的惊愕很快就被恐惧压下。
楚熄慌乱地睁开眼抬起头,“江声?!”
随后走进来的楚漆也顿住。
江声躺在气垫床上看着他,侧脸微微挤压出一道弧度,看起来很柔软。
江声的手捧着他的脸,漆黑眼睛掩在长长的睫毛底下。
“淋湿了啊。”
他声音轻轻的,似有似无的笑声轻飘飘,“变成可怜小狗了。”
楚熄喉咙干涩,胸口的酸涩陡然涌到眼眶。
江声在抚慰他吗,可楚熄不知为何涌出强烈的不安。
一向,他无法接受江声不喜欢他这件事。为此,楚熄连试探都不会有。
他永远假定江声对他残存情谊,他本来可以靠着江声神志不清的那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继续苟活下去。
他恐惧去验证话语的真实性,无法在那时候问出江声“你现在分得清我是谁吗”这样的话语。
恐惧像是不断追着他撵咬的野狗。
他不断奔跑,想要逃出去,可现在他快被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