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后, 节目组备好车来接。
卜绘和江声、楚熄坐同一辆。因为心知肚明江声和楚熄之间的关系,卜绘自己坐了副驾。
他的手机消息一直在响,在飞机上耳鸣没睡好觉的江声困得一直点头,被吵得好烦, 堵着耳朵咕哝说, “好多人找!你可真是大忙人。”
卜绘刚系好安全带, 垂着眼皮把手机开了静音,散漫地挑了下眉, 似笑非笑地说, “还行吧。哪有你忙, 忙得连觉都睡不好。”
摆弄着手机的楚熄一顿,看向卜绘。
卜绘正看着后视镜,里面冷峻颓然的男人半阖着眸盯着他,眼下的乌青更浓烈地渲染他的烦躁。
啧。
这句话说得太奇怪,不是他该说的。他要表达什么?他又有什么身份在这调侃,甚至挖苦,又或者……质问。
真是熬夜熬得思绪都乱套。
但是已经出口的话, 也没有补救的余地。
男人略微下垂的眼睛往后撇, 看到江声蹙着眉,头发凌乱, 无精打采的眉眼泛着很淡的红,异样的昳丽感很浅淡,却又触目惊心。
他有些懒散地瞥过来扫了他一眼。
“管好你自己。”
卜绘被看得一顿,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 很慢地挪开眼睛。
秦安说得对。
江声从头到尾都不对劲。从表情神态, 到眼神,到声音, 都不对。
他自己却全无自觉,歪着脑袋倒在车窗上闭上眼小憩。
觉得硌人,于是干脆把还在盯着卜绘审视的楚熄拽过来当枕头。
“别动。”他说,“好困,想睡觉。”
黑色的头发像是缓慢流淌,稍微挪动就给人很黏糊地往上蹭的感觉。
楚熄完全猝不及防,愣了下,心跳都快爆掉。
确定关系之后,江声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和他的亲近。不是甩开他的手,也不是说我们什么都没有。
楚熄脑袋有点晕了,不知道江声是什么意思,他解读不出来。
也许江声太困了,困到没有脑子思考这些。
那也好爽,他无意识状态下对楚熄的一点点依赖都够他品味好久。
楚熄喉结滑动着,皮质的项圈磨蹭着底下创口贴贴着的伤口,一点细微的痛像是点起火苗。
他去抓江声的手,脸也想转过去看着江声,总感觉江声应该长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长。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
楚熄身上体温高,在冬天就是人形大暖炉。
江声和他挨着的时候能睡得很舒服,闻到一点很干爽的柠檬香皂的味道。
楚熄拿手扶住他的脸,免得江声歪倒下去。又忍不住直勾勾地看他。
卜绘莫名其妙地笑了下,低头看了眼手机。
江声说他什么来着。
大忙人。
如果看到他的聊天记录,应该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为什么在忙,这个忙又为什么显得空虚而无力,江声是不会知道的。
卜绘:【想退出。到时候林回也误会我解释不过来】
兄弟:【别啊!!大好流量不蹭你就是个傻子吧。】
【哎要我说你也很难。就算你真的问心无愧,也确实瓜田李下,我都差点嗑你俩了,别说林回看到会有多难受】
卜绘:【。】
“差点嗑你俩”。
卜绘把这句话反复看了两遍,没读懂似的,拧着眉毛,又看了两遍。
兄弟:【你的问题主要在于不够坦荡】
卜绘的眼皮一跳。
【你和江声混成朋友不就行了!和他挎着肩膀称兄道弟,天天在他面前助攻一下说林回有多好不就行了,坦荡一点,就没有人会怀疑你!】
朋友。
卜绘看到这个词的瞬间,心脏都收紧了下。
像是一种挣扎的力道在他的血肉中斡旋,在说,你和他做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吗。
你问心有愧,你怎么敢和他做朋友。林回不是傻子,他温吞的性格里是敏感的心,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你要怎么面对林回?
兄弟的信息紧跟着弹出来:【你又不和他做朋友帮林回出力,又要在江声旁边赖着,说实话,不怪林回,我也得怀疑你是不是别有用心】
窗外的风声太大,卜绘像是被击中似的恍惚了下。按在屏幕上修长的手指动了下,打出一连串无意义的字符。
兄弟:【哎,想想你说得也对,实在纠结的话要不就退出吧。虽然是大好的热度前程,但是人总不能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啊】
卜绘甚至都没有看完这句话,就眼睁睁看到自己发出消息:【怎么做朋友】
妥协。
很可怕的妥协。
他不应该妥协的,从他说“他要帮林回和江声复合,断绝自己不该有的念头”开始就错了,那时候,就已经是他对自己情感和欲望的妥协。
江声明明说了他会在楚熄之后和林回复合,卜绘却还是带着下意识的抗拒。
或许,他还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出现,他无法放心。又或许,他对自己的弟弟还有着亲情和偏袒,并不愿意眼睁睁看到他再一次受到感情的折磨。
但是如果这都是伪装的遮羞布呢。
带着愧疚感、不受控制的不断接近应该如何辩解?
兄弟在那边无语至极,没想到卜绘连交朋友都要问别人怎么交。过于莫名其妙和崩人设的一句话让他连发了十多行的问号。
卜绘闭了下眼,关掉手机,手肘抵在窗户上拿手背按住了额头。
银色的头发被风吹动,车后座没有动静,卜绘回过头,就看到两个人靠在一起头挤着头睡觉,觉得很有些碍眼。
又想起了他在小屋这些天和他们共处,观察到的各种人,各种表情。
那些人的性格不同。
相似的是,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一种无望的渴望。
把自己的尊严和爱寄托给江声就是这样的下场。一旦做出那个了断,江声已经不会再在意他们的心情,可偏偏自己并不愿意相信。
明明是一枚定时炸弹,靠近他的人却都抱着侥幸心理在想——
也许炸弹根本就是假的。爆炸的瞬间只会有彩带迸发出来,是江声给他们的惊喜。
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感受坠入深渊又腾然飞起的愉快太多次,开始觉得江声的坏永远只是铺垫,关系总能得到转圜。
卜绘不想走到那一天。
如果要决断,无比简单。
像是校庆那天,转过头就坦率地要离开。现在也一样,打个电话给严导,编造一些理由告诉他自己需要退出,这很简单。
但是离不开的理由也有很多。
他的承诺还没兑现。
违约金对他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节目的热度很高,对他这样的上升期歌手来说割舍掉并不划算。
这样的半途而废更显得他对江声意图不轨,因为恐惧被发现所以自甘退缩的样子反倒更像呈堂证供……
卜绘撇着眼睛,懒怠的眼眸线条凌厉,低垂的时候会让人留意到他额角帅气的刺青,在银灰色头发的吹拂下若隐若现。
他有点想抽烟,感到莫名的烦躁,却又莫名地笑了声。
怎么回事。
怎么一切理由,都充斥着私欲私情。
让他仅仅是把这些话放在心里过了一遍,都感到恐怖的滞涩,充满对林回的歉疚,兼备道德感如雷电暴雨般降下的谴责。
卜绘想起了江声以前说的话,他很突兀地开口,话音极轻,“我和沈暮洵的性格真的很像吗?”
江声还没睡着,只是感觉眼皮好重。又觉得卜绘好烦啊!问东问西的。
他费力地睁开眼,“脾气不好,喜欢骂人,说话尖酸刻薄,一句话的意思要转八百个来回才表达得出来。不像吗?”
卜绘嗤笑了声。
楚熄盯着卜绘的后脑勺看了两秒。
江声对他越好,越特别,越表现出他的依赖,楚熄就越希望他们的生活平静,没有多余的打扰。
卜绘很适合做挡箭牌。
他甚至不会和江声真的发生什么,他的道德感也并不允许。
楚熄不信现在他的境遇没有那些人的手脚。归根结底是他和江声没有藏好引起了注意。
那么直接转移注意力就好。
明面上卜绘和江声越走越近。他就会成为现在的楚熄,变成无时无刻不在被撬墙角和用阴私手段针对的那一个。
有了挡箭牌,他和江声就能好好谈恋爱。
前提是,他要牺牲一部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给卜绘。
楚熄慢慢地说:“我知道,他好像打游戏挺厉害,骂人可凶了。还是特别嘚瑟又恶劣的那种人!惹到他那一局算完了。”
江声:“能猜到。”
说完狠狠代入了自己的经历,“完全把别人的愤怒当乐子!这一点恶劣在游戏里更加过分,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卜绘:“可以一起。”
江声期待地抬起眼睛:“真的吗,你人真好。”
哦和他一起的话那么除外。
卜绘似笑非笑地轻嗤一声。
他过往从来都是一个直言者,讨厌谎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非常狂妄又傲慢的个性。
他看不起沈暮洵那种人,对江声好都还要找离奇的理由,把爱到疯狂都说成恨得不得了。
直到走到江声面前。
原来他也有不能说的,原来也有不能做的。原来一切,真的需要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能往前。
因为要紧的不是如何靠近江声,是如何说服或者……蒙蔽自己的心。
要靠什么。
靠谎言。
关于怎么和江声成为朋友。
楚熄给了他一条路。
*
江声下车的时候刚好看到严落白的消息。
严落白:【分享链接:[x2983的帖子:深扒最近知名恋综里的小狗角色!]】
江声:【?楚熄都有人扒,他是真火了】
严落白:【说到底是你们藏得乱七八糟的,没看到现在网上关于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谈恋爱的事情七嘴八舌的分析吗】
【总之,楚熄这两天的舆论会很厉害。你们现在又需要离开小屋到外面去拍综艺,难免会有你的一些极端粉丝因为这些捕风捉影的言论针对他】
江声:【你在说什么,我的粉丝哪有极端】
严落白:【你再给上滤镜试试呢?】
感情江声粉丝骂人的战斗力江声是一点都没见着。
【你最近要离楚熄远一点,不要掺和进去,明白吗?】严落白说这句话没有私心,绝对没有。
江声:【为什么?】
【解决危机你可以得到什么?好名声。好的名声可以给你带来利益上的优势,也能在局势逆转后带来好的口碑,但我想你应该不想和楚熄绑定起来。】
【不要和他掺和在一起,除非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当年沈暮洵被萧意构陷的时候你既然能够置身事外,这次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难道你竟然喜欢他,比喜欢沈暮洵更多吗?】
*
今天的活动行程依然是计分制,他们要去南城知名的雕塑工作室。任务是创作一个属于自己的作品,然后交给工作室人员打分。
这个工作室是一个高校教授开办的,严导也是和工作室的主事人谈了许久才谈下来。
在进去之前,他简单说了下工作室的情况。
江声躺在沙发上习惯性左耳进右耳出,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听几个字进去。
楚熄在给他右边的头发扎小辫,顾清晖沉默寡言地在编左边。为了更好地编头发,他甚至把手套都取了下来,只是时不时会不经意地碰到江声的耳朵和后颈。
他的呼吸很平静,表情也并未露出端倪。
江声半梦半醒,头发一直被轻轻扯着,忍不住用力晃了下脑袋,“走开!”
编好的头发一缕缕地散开。
楚熄遗憾地看着,“丑得要死,把江声都弄生气了。”
顾清晖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手。手背红得异常,手指在细小地颤动着。他重新戴上手套,说话的声音有些轻微的沙哑。
眉毛往下压着,寡淡冷清的表情有些微不可察的舒缓,“楚先生也不遑多让。”
【活久见,什么时候能看到小楚和别的男嘉宾和平共处,而不是龇牙咧嘴要人了】
【知道现在舆论状况不利所以卖乖呗。大楚当然会澄清,就算是实打实的情敌但也是亲兄弟,这种事情关乎集团股票趋势,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我在意的是事情到这种地步了楚熄自己一句话不说?】
【我倒是觉得这次的事情估计是江声哪个前任搞的,小楚如果真的是个烂人江声根本不会和他做朋友。】
【?江江身边的烂人还少吗?看看萧意再说呢】
【??萧意怎么你们了,少年影帝德才兼备年纪轻轻已经是萧家的掌权人!】
【我说真的,现在小楚和江声恋爱的事情不是传得沸沸扬扬吗,有人轻轻地破防了呗。男人的嫉妒心一起来,做什么都不奇怪】
他们玩他们的,严导念他的。
唯独在严导说出工作室名字的时候,江声恍惚地在大脑中盘桓了下,然后猛地鲤鱼打挺,“你说叫什么?”
严导不懂他在应激什么,“恒回雕塑艺术工作室。”
江声重新闭眼倒在椅子上,然后睁开眼,“看到前面那棵树了吗?”
“看到了。”严导疑惑,“怎么了?”
“把我吊上去。”
严导:“啊??”
江声崩溃道,“啊啊啊啊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是这个工作室啊!!你早说我就不来了!!”
恒回雕塑艺术工作室,这就是林之姮的工作室啊。
严导看着江声崩溃到满脸沮丧,拿头撞墙的样子,“啊???”
江声:“这是我老师的工作室。”
严导:“那不是挺好?还是说你和你老师有仇。”
“和老师没仇。”江声说,“但是工作室里有人看不爽我很久了,他讨厌我。他一定会在镜头面前狠狠攻讦我,把我的所有黑历史抖出来。”
萧意似乎对江声的表述有些印象,轻声询问,“秦宴?”
江声对空气拳打脚踢,愤怒道,“就是他。”
严导:“笑死,江声你也有被制裁的这一天!”
江声完全失魂落魄,脸色苍白道,“你不是……你根本……哎,就是,哎。你完全就不懂!”
无法抵抗地,江声还是来到工作室。
里面熟面孔不少,他进来立刻受到欢迎。有些江声的学弟学妹,现在考上了研究生进工作室继续深造,见到江声就涌过来和他寒暄。
江声的目光在人群里一扫,刚感慨自己并没看到那个人,就很离奇地在角落发现了熟悉的影子。
许镜危!
江声很有些震撼地说:“怎么又是你??”
有一头碎短金发的男生坐在角落,对江声挥手打了个招呼:“哥。”
【好家伙我也想问,金毛哥怎么又是你??】
沈暮洵上下打量他,俊美面孔上狐疑的表情都遮掩不住。
萧意微笑着感慨,“看来是有些缘分在的。”
楚熄立刻就因为这个字眼应激,“哪来的缘分,我看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萧意故作疑惑,“自己送上门?”
楚熄:“一点都不检点,这种男人根本没人要。”
【笑得,撇开楚熄现在的舆论问题不说,这方面的脑回路真的不太正常。。】
【+1,感觉他是那种狗,感觉全世界除了江声以外没一个好人,除了自己之外没一条好狗】
【精辟】
许镜危也很无奈,他耸了下肩膀,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我今天是陪秦二少来的。”
楚熄:“秦二少?”
萧意解释,“就是秦宴。”
江声立刻鸡皮疙瘩起来,摆摆手道:“好吧那我——”
转过头的一瞬间,一个男生鬼魂一样贴到背后。
江声头发都快炸开:“啊啊啊啊!”
年纪不大的男生抱着胳膊,冷酷地看着江声。
很明显,他是个经典的天才少年。恃才傲物的样子很讨人厌,头发花花绿绿,让人十分头疼。
“好久不见。师兄。”他说,“节目组委托我做你们的评分裁判。”
是祸躲不过。
江声沉默两秒,有点头疼,还是不想面对他。
秦宴倒是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很烦人啊。秦家人的祖传技能是不是就是烦人啊!江声真的很难有被一个人烦到这种程度的时候。
萧家也就算了,你们秦家怎么也没有一个正常人!
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许镜危。
这个人也是,难道修了什么影分身,不然江声真的想不明白怎么全世界都是他的影子!
许镜危用围裙擦了下手走过来,他的白衬衫沾了些泥巴,很随性的样子。他介绍,“这是秦宴,秦少的弟弟,现在17岁,研一在读。”
秦宴盯着江声看了半秒,然后说,“来吧,我先带你们参观工作室,江——”
江声立刻虚弱地扶着桌子,“我好像有点晕车,啊,好难受,我要去透透气。”
秦宴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地喊:“江声!”
江声火速遁掉。
秦宴:“江声!!”
秦家的情况很乱,私生子众多,只有秦安和秦宴是婚生子,感情当然无比深厚。
当年秦宴还是个兄控的时候,对剥夺哥哥注意力的江声充满敌意。哥哥成天江声长江声短,激起了秦宴强烈的胜负欲。
他本来也学的艺术,一气之下高考直接报到江声的学校。
虽然是十分草率的、意气用事的决定,但是对于他这样的富庶家庭也根本无关痛痒。秦宴当初摆出一副要和江声决一死战的架势,然后在江声手里一败涂地,屡败屡战让他对江声从嫉妒、不服,到难免有了崇拜。完全可以说,他对秦安的依赖全部都移情给了江声,甚至变本加厉。
他对江声的濡慕,向往,敬仰,这样的感情太过浓烈,也太过自私,导致之后他无法接受江声的选择,对江声的依赖全都转变成了复杂的恨意。
江声的艺术天赋真的很强。
是秦宴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能够被称之为老天爷赏饭吃的天才。江声看他们,就像鲸鱼在看珊瑚。尤其在他对一件事情感兴趣的时候,愿意付出的心力也远超寻常人的想象。
天赋和勤奋体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时,成效是极其恐怖的。
最让秦宴震惊、不解的是,江声竟然并不在乎自己的付出。他视时间为草芥,任性到不在乎任何沉没成本。他要放弃一个人一件事,决定起来永远都很坚定。
盯着江声的影子走远,秦宴才开始冷着脸带领大家参观林之姮的工作室。
“这是老师11年的作品《青鸟》,在三大雕塑奖中的远途奖得到金奖。”
“这是老师12年的作品……”
“14年……”
所有的一切如数家珍,更是对作品概念和创作思路十分了解。
一直带领大家走到了工作室的角落,秦宴才终于停下脚步。
楚熄问:“这也是林老师的作品吗?和前面的风格似乎不是很像。”
秦宴对楚熄充满敌意似的,“你懂什么!”
秦宴的表情复杂,似乎不想多说,但还是不怎么甘心地开口,“这是江师……江声的作品。”
工作室内部的人对此并不觉得惊讶。林之姮每次回到工作室,都会望着这件艺术品观察许久,露出那种遗憾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是对观众来说无疑是很震撼的事情。
【谁???江声??】
被安放在玻璃罩里的雕塑,是一本被烧毁的书籍。
很难相信是雕塑作品,因为他栩栩如生的程度几乎让人想要上手摸一摸,看是不是那么柔软的触感。
光是到这一步,就难以想象他的作者是一个大学生的毕业作品。
秦宴也并没有对此抱有否定态度,“雕塑技艺做到这种程度是很难的,只有天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翻飞的纸张页页分明。如此逼真。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是老练至极的大师之作。
秦宴又说,“其次,你们应该注意到了,特别安置的作品灯是晃动的。”
他抬手,许镜危动手推了一把灯泡。
楚熄:“什么意思?”
灯泡只有晃到特定的角度投射过去,才能看到影子一点点开始产生变化。
墙上的投影自然而精巧地形成了新的作品。那些烧毁的痕迹如此刁钻地在影子上嵌合,变成了一副新的画作,涅槃的凤凰浴火重生,翎羽的镂空都无比精妙。
秦宴望着这幅作品,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
他视江声为自己的敌人,对手,仰望的偶像,他如此崇拜江声信手拈来的佳作,而这一切对于江声来说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他不愿意说话,许镜危就接替他的工作,“江声这幅作品,是同构异影的经典表现。”
“同构异影?”
秦宴很讨厌江声,但也很讨厌别人表现出很了解江声的样子。
他把许镜危推开,“江声当年的毕业论文就是同构异影,作品一整个系列共有五个。雕像的主题是历史,影子的主题是神话,意在表达人在面对未知的探索和旷达的幻想……”
沈暮洵冷不丁插嘴,说:“这不是江声论文里的句子吗。”
秦宴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拆穿了,“你倒是记得清楚。”
沈暮洵:“随便一看,记性好。”
秦宴:“当年在学术和艺术界引起的轰动很夸张,江声被认为是前途无量的雕塑艺术家预备役。得知他没有申请留学,都有学校特意发邮件询问。艺术本来就非常耗费构思,一般来说耗费几年完成一幅作品的人都已经很了不起。”
顾清晖看向这幅作品,“是的,同构、异影,分开来讲,是视传常用的表达。”
“同构是在相同结构里有创新的表达。异影则指一样东西的投影和他本身割裂,形成较大反差。一般来说,在二维平面上的展现十分常见,将两者结合在三维中更加困难。需要创作者极为深刻的空间理解。”
秦宴:“但是这五个作品是在七个月内完成的。”
“七个月、”他笑了声,“他的天赋明明足够多少人望其项背。他如果在这里深耕,后世会用‘雕塑家’这样正统而伟大的称呼来赞美他。”
“但是他没有!”秦宴说,“老师挽留了他无数遍,他不愿意留下来。”
秦宴看向了这个作品。
“优秀毕业生作品展出的那天,有艺术家致电校长说要出高价全都买下来,还有拍卖会的人说如果江声愿意出手,一系列打包拍卖,天花板价格应该在八位数。”
“江声一个都没卖。”秦宴,“这五个作品被他送给了同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秦宴。
秦宴看向在场的人中唯一的一个绿眼睛。他说出一个对楚熄来说,像不断缠绕的藤蔓,摆脱不了的噩梦的名字。
“楚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