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自己的亲人总是免不了诸多抱怨。这是不能选择的, 从出生开始就命中注定的事情。诞生在哪个家庭,又接受怎样的父母、怎样的教育,都是无法决定的事情。
朋友需要长久的相处、无比契合才能成为朋友。
亲人却不是契合才成为亲人,也许他们之间的性格会构成巨大的矛盾, 针锋相对, 互相厌恶, 可他们还是迫不得已要承认彼此的身份,这是轻易脱离不开的关系。
江明潮不属于此类。
江声不想要他的时候, 随手就能把他丢掉。
浓重的影子落在江明潮的脚下, 在见到江声的一瞬间, 他构思好的言语就已经全部崩溃。
他面对江声的时候,感觉一切语言都变得十分滞涩,仿佛言语的权利都被江声剥夺。
这滞涩的感觉中也许还带着扭曲的快乐。
顾清晖算什么?
江声和他置气,才给了他机会。
可快乐之余,又装载着无比丰盛的痛苦、嫉妒、酸涩。
他时常觉得自己看着江声的时候蕴含着充满希望的祝福,那是属于亲人和家人的感情。可越是感受到这种希望,就越觉得注视江声的目光违背常理, 抚摸他的头发脖颈牵他的手是断送幸福, 他已经在江声身上尝尽苦头,又在苦涩中体会到美丽到叫人眩晕的绮丽幸福。
江明潮喉结滚动了下, 垂着睫毛看着江声。
他竭力调动自己的嘴唇张开,声音有些很轻的沙哑,“你比我想象中的样子好很多。”
这是他应该说的话吗?
这是站在哥哥的角度可以说的吗?
江明潮分不清,他的思维无序。
江声扯开嘴角随便应付, “是吗?”
当然。
江明潮轻声在心里回答。
至少江声还有力气能从顾清晖的房间里走出来, 而不是借顾清晖的手机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
江声现在的样子并不体面, 他只是比江明潮做的最坏的打算好一点点。
衣服凌乱,头发也凌乱,一张漂亮纯洁,无辜笑起来的乖巧脸孔上,还有些没有消退的潮红。
嘴唇鼻尖都是红的,睫毛湿乎乎眼睛雾蒙蒙,连盯着江明潮看的样子都恍惚不像有多清白。他都这种样子了,还要嘴角弯弯眼睛弯弯地笑起来,让人觉得他肚子里、眼睛里的坏水都要溢出来,但又很难避免的,心脏狂跳,血液都变得火辣辣。
江明潮没办法看他太久,很快就静静地转过头。
心乱如麻,胸口有一种怪异的钝痛。他无法判断这种痛苦的来源。
弟弟身上错乱的痕迹都从敞开的领口爬到锁骨,黏腻地吻到侧颈和耳后。
江声皮肤本来就很白,那些乱七八糟的红痕落在他的身上格外显眼。想也知道顾清晖是怎么在他的默许下为所欲为的,也许江声还会指导他。
“……不要亲这里,我哥会看不到。”
应该是那种抱怨的呢喃。
也许声音只能剩下闷闷热热支离破碎的气音,都要固执地说出来。
江声就是这种会为了惹人生气做怪事的人。
会不会疼?
他的弟弟很怕疼。
江明潮这样想着,却有一股忽然的力度拽回他的注意。
江声抓着他的衬衫把他拽过来,冷眼看着他,表情冷酷死了,一路拽着江明潮回到他的房间门口。
“开门。”他说。
江明潮刷卡开门。
江声用力把他塞进去,然后用力关上门。
可他刚经过一场剧烈的体力消耗,现在的力气实在是比不上开始的时候了。动静小得可怜。
江明潮有些莫名其妙地想,顾清晖大概是听不到。
江声一转身,把他按在柜子上,抓着江明潮的手摸到自己脖颈的痕迹上。江明潮眼尾一挑,眼皮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
“他在我身上乱摸。”
江声喃喃。
“还乱亲。”
他又说。
“你知道为什么他能这么做吗?”
江声的扣子扣得很松,一点动作都让扣子松脱。
注意到江明潮瞳孔震了下,吸气忍着怒气和酸涩闭上眼睛的时候,江声拽着他的头发把他扯近,冷着脸逼他睁眼。
“快点看!”他说,“不然我让他乱亲还有什么意义?”
江明潮眼皮痉挛,做了下心理准备,睁开眼睛。
胸腔倏然燃烧起一种阴暗的嫉妒,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起来。
空气闷热。
江声眯着眼睛低头看他,松开手,笑了声,“真奇怪,留在我身上的痕迹,居然会让你觉得难受。你怒火中烧的样子都快取悦我了,哥哥。”
江明潮直起身,嘴唇抿紧,呼吸急促。
江声和他抵着额头,声音轻轻的,“因为我今天本来也是这么生气的,你做的自以为是的决定让我不那么开心。但我现在有一点原谅你了,因为我喜欢有人分担我的痛苦……虽然这样很坏。但我们的情感终于得到平衡,现在我们一样了。”
江声丢开他,抱着胳膊坐在转椅上,歪着脑袋看他,“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江明潮在原地的阴影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款步走出来。他把准备好的热腾腾的粥点外卖推到他的面前,额前已经有了些汗水,声音沙哑地回答。
“烦躁。”
江声看着热乎乎的虾仁粥愣了一两秒,他没想到江明潮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还真是体贴。
“只有两个字?”
江明潮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一下,清隽的脸孔上有些极淡的阴鸷。
“我想杀了顾清晖的心都有了。我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准许他来碰你。在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想找事做,可我做不到,你离我那么近,我却无法干涉你的决定。我站在门口,听我听不到的声音。想敲门,又觉得不应该,想离开,又觉得你应该想看我无望的等待。我想你现在是在享受还是痛苦……有没有在想我……有没有在期待我的痛苦。”
他的声音沙哑,说得很慢。
清隽冰冷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柔和,鼻梁挺拔,嘴唇的颜色苍白,抿了一下,停顿,似乎在思索。
江声听他这么说,又很坏地痛快了一点。
江明潮拆了勺子和筷子递给江声:“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很煎熬,同时担心……”
江声接过筷子的手碰了下他的手指。
江明潮青筋倏然一突,声音就停顿了下,“……怕你受伤害、还不够清楚人性的劣根性就是贪婪和无止境的欲望。我在想,你如果无法忍受,要如何向我呼救呢,乱七八糟……想了很多很多。”
江声嘲笑他,“想象力很丰富。”
江明潮扯着嘴角笑了声,“是啊。”
江声真的有点饿,他把头发捋到耳后,很老实地低头喝粥,看起来好乖。
江明潮就一直在看他。视线时而不受控制地落到他颈侧的红痕,垂下眼,江声的勺子在粥里搅来搅去,把所有虾仁都挑出来。
“我们是家人对吗,我是哥哥对吗?”江明潮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明潮想到江声带着模糊的酒气和阵阵热度的,落到他嘴唇的吻。
还有江声颤抖的睫毛。
微微睁开,看着他的,迷茫的眼睛。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
江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在光线下显得亮晶晶,睫毛长长地掀开,影子落在眼睑。有点不耐烦地低下头喝粥,似乎不觉得江明潮的问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怎么办。
江声这样看他,江明潮觉得他好可怜,又好可爱。可江声到底哪里可怜,哪里可爱,江明潮又根本说不明白。
他拿起手机。
江声立刻质疑起来,“你在干什么?”
江明潮回答,“我在给一个人发消息,他要求我早中晚都必须给他发三条消息报备。而现在到了晚上的时间。”
江声有些无语,“我就坐在你面前!”
江明潮:“但是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因为这是江声的规则。”
他发完消息,就看向江声。
“只要你给我制定规则,我就会做。”他认真地注视着江声,“无论什么。”
江声听到了风声撞在窗户,听到树叶窸窸窣窣的响动,听到江明潮的等待。
他立刻顺杆子爬,“那以后不准再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你指什么?”江明潮,“可是我真的很想看你戴蓝色的耳钉、领带夹,很好看……”
江声面无表情地拍桌子站起来,瞪着他。
江明潮迫于他的强大压迫感屈服,又忍不住笑了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江声靠近,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扯过来,盯着他,清澈的眼睛眯起来,像要看穿所有谎言。
“不准有任何隐瞒我的事情,永远不可以拒绝我。”
江明潮因为过近的距离瞳孔瞬间扩散了下。
他感到一种怪异。江声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接近他,毫无芥蒂地直视他,江明潮却不可以。
他回望着江声的时候,几乎觉得自己所有肮脏都无处遁形。可当他想逃避,就会看到江声毫无戒心敞开的领口,他衣服里面的痕迹糟糕多了。
江明潮的心脏很重地跳动了下。
“……当然。”
江声又说,“不要试图掌控我、不要自以为是觉得为我好所以做多余的事情,做任何事情都要经过我的允许。”
别人的弟弟会这样要求哥哥吗?
江明潮有些为难,“要求真是好多啊,要不要拿个本子记一下?”
江声用力晃了下他的领子,拿头顶着他的脑袋,“你再说!”
江明潮又在笑,“我知道了。”
江声:“你这么轻松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江明潮:“这不是应该的?”
“你知道做任何事情都要经过我的允许的重量吗?”江声咄咄逼人,“没有我的同意,你甚至不准结婚,不准生病,不准离开。”
他们对视着。
江明潮能够感受到江声的呼吸,急促,闷热,带着一点沐浴露的花果香气,还有牙膏的葡萄味。
江明潮想起在老别墅的雨夜。
他和江声拥抱着,在湿冷的天气裹在同一床被子里的时候,江声的脸颊贴在他的颈窝,迷迷糊糊的时候说梦话。
“我那个很没用的哥哥……”
带点嫌弃。
可是又窝在他的怀里。
这个世界上,有人不需要他的金钱,也不需要他的爱,却对他抱有最真挚和迫切的祝愿和期待。
江明潮的手搂住江声的后腰。
突然的痒意让江声愕然地瞪大眼睛,身体显然还在热意蔓延中处于某种敏感状态,喉咙里闷出一声轻轻的哼声。
江明潮全当没听到,“可以抱你吗?”
他真的在遵循江声的规则。
江声皱着点眉毛,“好吧,如果你非要的话。”
“一切都会顺你心意的,”江明潮的手于是可以顺理成章地按在他的后背。
他的手有些冷,江声的背单薄却温暖,有源源不断的温度渗透出来。这个拥抱在江声的准许下,有了非常名正言顺的理由,连带他的承诺也显得正当。
江明潮轻声说,“我不会结婚,不会生病,也不会离开你。”
晚上江声留在江明潮这里睡觉。
江明潮不由得觉得,他真的是个十分顽强又脆弱的,琉璃和水晶制品。他总是能够被轻易打碎,却很有生命力地挺立,同时又需要被茂盛的情感需求满足。
他有生气,所以要撒气。
有难过,所以需要安慰。
一切行为和目的都简单得不得了。
成年男人宽阔的胸膛抵着他的后背,江声能听到“咚、咚”十分活跃的心跳。
江声的手按在江明潮的胸口,屈指敲了两下,很烦心,“真吵。”
江明潮没办法不笑。
空气中有着清苦的药味。
他并不介意江声身上有别人留下来的痕迹,只是对他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感到有些抗拒。
他靠近,把弟弟塞进怀里,可以抱得很满。冰冷的手指在被子里捂了很久才回温,江明潮注视着交融的发丝,感受着江声的温度,不知道此刻的幸福和酸涩要怎样才能合适地去定义。
江声知道他喜欢他的对吗。
现在是惩罚,还是信任,还是奖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