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熄回到家里。
别墅曾经被用来拍综艺, 现在楚熄还住在这里。
在那期综艺里,楚漆在江声身边的存在感太强。虽然楚熄也没有让楚漆太好过,但是现在独自一人在别墅走来走去,楚熄能够回忆起的瞬间全都是楚漆会在这里和江声做什么, 江声会用什么态度对待楚漆。
这里好多楚漆的影子, 恶鬼一样纠缠他。
他还在和江声通电话, 语调欢快,眉飞色舞带着明朗的笑, “嗯嗯, 我到家了哥哥!”
“没事我没有生气, 我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的。”
“我很信任哥,所以哥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嗯。再见,我明天会好好等着哥来。”
管家听到开门的声音,飞快走出大门。
“楚少爷……”
“闭嘴。”楚熄走得很快。
楚熄完全知道他现在状态不对。
他心中充斥着怨愤嫉妒不甘的无力,时刻拥抱自疑和疑他。
他所有热情的爱、飞蛾扑火般的期待,都变成在深夜一点点渗透进骨子里的怀疑。
充满嫉妒的独占欲,想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卑微, 挤着楚熄的牙齿, 逼迫他张开嘴去微笑。
江声说那是江明潮送给他的戒指,和萧意无关。
楚熄却在控制不住地想, 是这样吗?
他观察江声的表情,发现真的毫无破绽。
本来就不该有破绽,因为江声在说实话,而楚熄却还在矛盾地思考, 是不是他现在的观察力下降, 他已经没有办法知道江声的目光、他的视线、他的语言代表什么样的预示。
他害怕。
他害怕,他在渐渐丧失自己最后的底气。
楚熄额头冒汗, 一阵剧烈的心慌。方向感的短暂失去让他脚步几乎踉跄,他越走越快。
他惊疑于他的怀疑,这样的东西像病来如山倒一样地发作。
他为他不能给江声信任而感到崩溃,他为自己每一分钟的无力感而感到自卑。
如果真有缘分这种东西,那么缘分尽了是真的能察觉到。那种从躯体内一点点剥离的,极为意识流的痛苦。那种想挽回却抓不住的慌乱。
一切都开始错过。
楚熄必须要依靠球体上细微的标记才能和江声抽到相同的号码,许镜危偏偏随手一拿就能拿到。
一切幸运都开始转移。
走进别墅内。
别墅内不知何时布置着神龛,旁边垒着一堆书籍。
焚香的味道渗透进了每一页书面和红木柜子里,星象仪、摆钟,和有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笔记散落,柜子上摆放着各种道具。
佛珠、星盘、塔罗。
楚熄站在神龛面前,微弱的光线映照他深邃面庞和额前湿发,他刚从寒风肆意的花园走过,竟然满头大汗。
楚熄的影子随着烛光晃动。
站在神龛前,他神色复杂地凝视许久。然后双手合十,永远明朗高昂,好像从不会为什么低头的头颅低下来。
发丝扫着他的手背,额头抵着手指,眉头用力紧蹙着。
管家在后面静默,看着楚熄在地面上晃动明烁的影子,听着不平稳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楚熄才转过头。
他抿着嘴角,手腕上佛珠往下滑。他面无表情地朝楼上走,随手从壁柜上拿出烟盒,弹出一支,“说。”
“啪——”
打火机的轻响很清脆。
一点红光迸发,把烟丝烧着。
一根接着一根,楚熄的目光没有焦点。耳边管家把楚家交给他的几个分公司情况细细说了,桌面上摆放着几份文件。
楚熄把胳膊挂在椅子上,用力咬着烟懒散地抬着眼皮。一张俊美稚气的脸上有着阴森冷意。
“还不够。”
他蓦地说。
管家:“……什么?”
楚熄又没有说话了。他根本就没有在和管家说话。
还不够,现在他得到的远远不够!
仅仅是这些怎么够呢?怎么够?怎么够!
他只拥有这些东西,一些钱,一些分红,一些随便发配给他用来打理的分公司,这些远远不够。
他这样怎么配做江声的男朋友。
他连楚漆都比不上。
太慢了,太慢了,怎么样才能更快一点。
脑海中腾然升起漆黑的烟雾,像是蜿蜒的蛇攀爬在他的脊背覆在耳边轻声说。
楚漆死了就可以。
楚熄口中吐着烟,雾气模糊他的脸。他咧开嘴笑了下,虎牙尖尖,绿色的眼眸在灰雾的遮挡下显得极为晦暗。
他死了楚家只剩一个继承人,除了楚熄还能有谁。
……可是不行。
江声会生气,会难过。江声把楚漆看得那么重要,让楚漆死了,真成江声白月光了。
比起道德,楚熄先思考这个。正是因为先思考了这个问题,楚熄没办法继续思考他要做什么、怎么做。
管家的声音打断楚熄的思维。
“少爷,还有……”
他挥手,旁边的佣人戴着白色胶手套,拿着一只快递盒。已经敞开,里面有干涸的褐色血迹。
死掉的小鸟尸体又出现在这里。
楚熄挑起眉毛笑了下,发丝遮挡下,他俊秀的脸上浮现很孩子气的笑脸,“走近一点。”
他深邃混血感的眉眼凝着小鸟尸体轻笑,点着烟的手指贴在凉透僵硬的羽毛上抚摸了下。
一阵血腥和恶臭,断裂的脖子隐约露出的颈骨,在小鸟旁边是一封打印的信件。
楚熄没有看,他知道里面是些什么。
可怜的小鸟。
楚熄发丝垂在眼皮上,一隙凹凸不平的疤痕撕开他的脸。粗糙手指捏着烟,用力地摁在尸体上。
只能发出一声闷闷的嗤响,青烟扬起,冰冷的温度很快就让烟头熄灭。
管家头皮忍不住一紧。
楚熄这段时间有了不少的改变。
他过去是个相当乐于和中老年女□□流的人,嬉皮笑脸的样子虽说痞里痞气,可说起俏皮话的样子实在让人喜欢。
又是这样悲惨的身世,和楚漆又有着这样的对比。
明明是富家公子哥,却流落街头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风里雨里漂泊挣扎着,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容易对他有同情心。
就算楚熄是利用这些同情,也无法否认他想讨人喜欢的时候,很少有人不喜欢他。
而现在不一样了。
光影笼罩在楚熄的脸上,深邃轮廓被勾勒得半明半昧,他笑着说,“烧了吧。”
楚漆的变化其实也不少。更加沉默寡言、雷厉风行。
但是楚熄俨然更加可怕。
除了在江声面前还会撒娇耍酷,在别人面前彻底像是没了人情味,叫人胆战心惊。
“私家侦探已经找到了这个人的信息。”管家说。
“拿给我。”
管家把手里的文件交给楚熄。
这个人已经连着发了五天的快递,身份有重重掩盖。但楚熄找的私家侦探也不是吃闲饭的。
楚熄翻阅材料,挑起一边眉毛,笑了下:“熟人啊。”
他站起身换了身黑衣服,戴上鸭舌帽,去找秦宴。
他身体好,健壮得像是豹子,握着栏杆一个跳起就翻越。
蛮力让他足够压着秦宴打。
秦宴一开始还不承认,尖叫着说:“你是疯子吗,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
但最后气狠了也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承认,“都说了不是我不是我!你——好好好,就是我怎么样?今天我寄给你老鼠尸体,明天就敢把死人尸体寄给你!你再和师兄在一起一天,明天科大实验室福尔马林就泡着你。你他妈的和师兄在一起就应该做好这个觉悟,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厌吗?”
“我知道啊。”楚熄歇斯底里地回以大吼,“我他妈知道!”
空气中只剩下粗喘。
“看不爽我?”
楚熄歪了下脑袋,咧开嘴笑。
所有人都讨厌他,楚熄也没什么所谓。哪怕所有人都围着楚熄要他明天去死,楚熄也会嬉皮笑脸地说你他妈先死。
讨厌他就讨厌他。
可是楚熄想要他和江声的恋爱得到祝福、得到承认。他不能忍受所有对这段关系的贬低和诋毁。
他一拳用力砸下去,劲风拂过面门,秦宴瞳孔收缩用手格挡着用力闭眼。
“砰!”
然而楚熄的拳头却砸到他的耳边。那瞬间耳膜都猛地炸了一下。
秦宴用力蜷缩着,掐得掌心都是指甲印的手才略微松开,喘着气抬起头。
楚熄那双绿眼睛被压暗到极致,他抬起手,指骨上开始渗血。嘴角有着微笑,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疯劲儿。
“觉得我不配和江声在一起?”
他哈哈大笑,绿色眼睛窜起黑色的火焰。他兴奋至极,开朗至极,他用着几乎要掐死秦宴的力度攥着他的脖子,说。
“我不会和江声分手的,绝对不会!”
“江声要是要和你分手——”
“把他关起来。”楚熄几乎不假思索,他喘着气,咧开嘴,虎牙尖利,“能关多久关多久。他要什么我都能给他带来,哪怕是男人我都能踹到他的床上去。”
眼眶很红,眼球布满红血丝。
“就是、不能分手。”
秦宴扯着嘴角,那种嘲讽的表情,几乎一瞬间就让楚熄暴怒起来。
“祝福我和江声。”
他脖颈青筋跳动着。
“祝我们百年好合,祝我们永远在一起,祝我们死了都合葬。快点说,现在!”
秦宴用力掰着他的手,奋力挣扎,一张脸都快要憋成紫红色,年轻的一张脸上有着止不住的恶意,口鼻都在流血,他却笑着。用力喘气,用力呼吸,用力掰着楚熄的手。
“疯、子。”
楚熄在做如此恐怖的事情,一双眼睛却显得极其空洞。
“听说成年男人窒息只需要七八分钟,死亡却要很久。”
他歪了下脑袋,眼睛弯起来,嘴唇翘起来。虎牙尖锐的轮廓线让人觉得阴森。
“我时间多到爆,我一天到晚闲死了。我有时间陪你玩。”
“秦、宴。”
他音调往上扬。
“说不说?”
要和江声在一起。
就是要和江声在一起。
把他叼进狗窝里,江声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江声要出轨多少次他都可以装不知道,江声要找几个小三他都可以接受,只要江声乐意,他甚至可以帮着江声一起选。
呼吸,深呼吸。
耳孔钻着蜂群,楚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对待江声,看着江声的时候,楚熄感觉真的,从头到尾被无力笼罩。他连骨头直不起来,他是地上的灰烬,他是烂掉的枝叶。
嫉妒吗,当然嫉妒。
憎恶吗,当然憎恶。
他当然会忍不住怀疑,谁又能给江声全身心的信任?
可江声只要把他的怀疑落实,楚熄不就能放心了吗。
他甚至疯魔到希望江声告诉他,没错,他和谁有了什么。
楚熄就不会再疑神疑鬼,再也不会沉淀在这样的无能为力的情绪中无法脱身。他对江声的怀疑,对自己怀疑的愧疚和失望,恐惧现在他的不正常被江声发现的忌惮,就会完全转变成对情敌的憎恨。他的负面情绪有了宣泄点,无论如何都比现在痛快。
他有的只是这个名分,他要的只是这个名分。
为什么得不到祝福。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无法和江声走下去。
为什么……连他自己也在这么觉得。
他发着狠,松开手。
秦宴猛地呼吸到新鲜空气,口鼻火烧火燎,用疯狂的目光注视他。而楚熄低着头在笑,一颗又一颗眼泪,从他俊俏的脸颊滑下去,砸落在地面。
暗红色的地毯晕开痕迹。
他额角青筋暴起,呼吸急促,绿眸之中什么情绪也没有。
温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背上,铺下的影子高大而阴沉。摆放在角落的鲜花在盛放中凋零,轻飘飘地落下一枚花瓣。
江声把花瓣捡起来迅速塞进严落白的后脖领子里。
“江声!!”
正在给江声收拾行李的严落白回过头,表情阴沉。
江声把手里的小盒子塞给他,严落白愣了下。
“这段时间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感谢你的照顾。”落地灯温柔的灯光下,江声蹲在地上支着脸,抬着眼皮,眼睛黑澄澄的,“这是给你的告别礼物。”
严落白一顿。
一直以来他对江声的态度是不是都太凶了。
他其实应该收敛些。江声毕竟是个很乖的孩子,他从未做错什么,他就算做错了也很会自我检讨,等于没有做错。
严落白带着一种微妙怪异的欣慰打开盖子。
一只只纸蟋蟀被机关弹起摔到严落白的脸上。
严落白:“……”
江声:“嘻嘻^_^”
严落白摸着滑稽挂在镜框边的蟋蟀,轻笑了声,全都装回去。
“折这么多不累吗?”他说,“楚熄有吗,还是只给我一个人的。”
江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楚熄哪里需要这个。”
都说了是告别礼物。
严落白拨着盒子里的折纸,冷静地想,江声这么做好像不太好。
像真的同时谈了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