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江声说。
圣诞节快到了, 街边布景都是大红大绿。别管什么树,出现在面前那就是圣诞树。挂着五彩缤纷的彩球、蝴蝶结、假的泡沫礼物盒子。
南城冬天很少下雪,少了一点氛围感。江声也不想下雪,下雪太冷了。雪只是看着漂亮, 实际上让江声戴着手套去搓个雪球, 他都能被冻得甩手直转圈。
楚漆和他今天的任务是离开小屋, 进行双人约会。
既然离开了小屋,那么他们之间假扮情侣的真实性就不仅仅只给小屋里的捣蛋鬼评判。同时资金有限的情况下, 能做的约会项目也格外有限。
天空灰蒙蒙地滚着云, 大街上的行人被雨淋得快跑起来, 大呼小叫遍地都是。
江声躲在屋檐底下被一道冷风吹得瑟缩,他幽怨地转过头,脸上也带着郁闷,“楚漆!我命令你让雨停下。”
楚漆刚撑开伞。
他黑发浓密容貌英俊,又高大,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接近的人。弯下腰手指贴了下他的脸,体温让江声觉得他烫得像在发烧, “冷吗?”
江声:“冷死了。”
楚漆垂着的眉眼挑起一点, 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摊开放在江声面前。
江声把手塞进去, 楚漆把他的手握住。
太暖和了。
呜呜。
江声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想不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怕冷的人,像是个天生的火炉子。
楚漆牵着他的手,“走吧,找家店坐一坐, 顺便吃个午饭。”
【昨天冷了一天的心可算暖和起来了, 大家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cp牵手了!这可是牵手啊!我老家小绿江的习俗,牵手就等于doi】
【真的很喜欢体型差, ,能不能给我们大楚一个机会,别的不说,大胸肌不是很爽吗还可以当枕头】
【江江今天就是在大胸肌上面醒的我看到了!!呜呜我们小情侣能不能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好朋友也是一辈子在一起。。】
【谁爽了,原来是我啊,不敢想能看监控的小楚有多恨了】
【晚上监控室捣蛋鬼也不能进】
【有监控略萎,让我看看就行了,还让别人看算什么事啊!我服了呜呜!】
江声和楚漆在大街上闲逛,被一道热情的声音招呼了。
“二位,我们这边正在做圣诞预热,情侣半价,考虑一下吗!”
江声扭过头,觉得这个女生很是眼熟。
女生先认出他来,“江——”
她及时止住声音,只是笑眯眯地打量两眼他身边的楚漆和背后的摄像机,“情侣有单独包厢,私密空间,是情侣们的不二选择哟。”
江声也慢半拍地认出来,“许镜安!”
“是我!”许镜安吹了声口哨,漂亮的柳叶眼笑盈盈的,“要来照顾下我生意吗?半价再给你叠员工价哦。”
她挑眉,小声说,“给你送额外甜品。我们这的小蛋糕很好吃。”
江声配合地和她密谋,“什么口味?”
女生回过头看了眼,“餐点区刚出炉,什么口味都有。”
这不是正好!
节目组经费有限,碰巧遇到了认识的人给折扣!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两个人对视一眼,江声果断地扯着楚漆,“吃这家!”
楚漆无奈:“还没问均价。”
许镜安在面前的屏幕上点点点,然后转着电子屏给他们看。
楚漆快速算了一下折扣……在预算范围之内。
好吧。
主要是,他不舍得江声始终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无可奈何,楚漆对许镜安点头,“麻烦了。”
许镜安笑吟吟地说,“好的,请亲一下。”
江声:“……什么?”
楚漆:“……等下,你的意思……”
许镜安说,“是的,因为我现在有空,所以想看你们亲一下。”
【??姐姐你!你怎么知道我想看什么!!】
【姐姐,活佛,菩萨,我好爱你啊啊啊啊】
江声耳朵根子都在口罩后面红起来了,“许镜安!”
许镜安和他毕竟不算很熟嘛,开玩笑提一句就好了。何况要是真亲了,后面被楚熄那个混小子逼问点什么,许镜安也很难交代。
毕竟人有亲疏远近,楚熄才是她同学。
她正准备遗憾地改口,就看到楚漆的手推着江声的下颌让他抬头,骨骼分明的手很有张力。
许镜安睁大眼。
江声也睁大眼!
他结结巴巴地:“我我我,我们——”
话音未落,楚漆已经低下头。
他没有摘掉江声的口罩,自己的也没有摘。就这么隔着两层口罩吻在上面,碰了两秒,才抬头,“这样可以了吗?”
【四舍五入是舌吻了,爱看,多来点】
【呜呜楚漆这是你的私心吧,吻额头吻脸颊都可以,隔着两层口罩和还要去吻嘴巴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但是干不了!】
【都最好的朋友了,亲亲嘴巴怎么了?应该的】
【还故意停顿两秒,呵,男人】
【还故意抬起眼睛看江声的表情,可以说吗,那一秒真的帅亖我了】
【能不能想想办法让小楚看到这一期,我真的好想看他repo!!为什么看这些男人咬牙切齿恨得要死的样子我会很爽呢,真的不理解啊】
江声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可恶。
这算亲吗?
不算吧,毕竟也没有真的亲到。
……可是也算吧,毕竟他隔着口罩也感知到了楚漆的温度和力度。
啊……啊啊啊!
错了错了错了。
一开始听到情侣半价就该跑的!
许镜安从怔愣中回过神,推门,门口的圣诞铃铛叮当地碰响,她大声喊,“情侣二位~”
里面的员工齐声回应,“举案齐眉~”
江声顿时迎接了一大片注目礼,他自认为自己脸皮挺厚的,但原来还是没碰到这种时候,“你没说还搞这个!”
许镜安笑嘻嘻地耸肩:“你知道的,企业文化,没办法。”
楚漆倒是笑了声,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攥着江声的手轻声道,“走吧。”
中午的商业街排队的人挺多,何况许镜安兼职的这家店平时确实相当火爆。他们碰巧运气不错,没赶上人多的时候。
楚漆牵着江声落座在情侣包间,旁边是一扇明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
江声想提起刚才那个话题,但是又觉得有些开不了口。
也许是他太在意了。
别的好朋友之间假装情侣蹭吃蹭喝装着打个啵没什么的,所以他们也没什么!
江声自欺欺人了一下。
好吧,江声自己也知道是在自欺欺人。
他沉默下来,看楚漆扯着纸巾在桌面上仔细擦拭。
空气中陷入一片寂静,两个人之间只能听到外面吵杂的声音。
隔壁的情侣在你侬我侬,江声听得尴尬,萎靡地坐在椅子上盯着楚漆来回擦拭的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没问这家店卖什么吃的?”
楚漆,“我看过了,没有你讨厌的。”
江声:“哦。”
楚漆真的很了解他。
江声干巴巴地想。
又沉默下来。
楚漆把纸巾扔到了垃圾桶,轻声问,“让你觉得意外,还是无所适从,还是很讨厌?”
江声呃了一声,手指忍不住扣了两下桌板,低下头说,“没有讨厌。”
楚漆扯了下嘴角,“我只是……”
有一点忍不住。
亲吻是爱欲的本能。
昨晚和江声一起睡的时候,楚漆几乎彻夜难眠。他抱着江声不敢转身,江声就在他怀里,那么近的地方。他无数次可以低头亲吻他,他恍惚地逼近,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
楚漆以为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也一直这样做。他克制,守规,因为江声不允许,所以他不去做。
但是刚刚,他下意识地让江声抬头的时候,楚漆才发现,原来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一旦那个理由出现,他就会昏头。
隔着口罩,没关系的。
他想。
这是店面的要求。
他庆幸。
不管怎样都掩盖不了——他真的很无耻,是吗。
他嗤笑。
沉默地点完餐,沉默地上菜,沉默地盯着楚漆给他切牛排。
楚漆大概承受不了这种沉默的重量,“我去给你拿蛋糕。”
江声:“要两个。”
楚漆:“好。”
楚漆刚走,一道湿漉漉的高个子就晃过江声外面的窗户,出现在店门口。
许镜安看到他的这一瞬间,有种他是去抓奸的感觉。
又有一瞬间,感觉矛盾极了,因为他好像更像去逼宫的。
还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不是该拦一拦。
三个瞬间过去,对方已经像湿漉漉的小狗一样,掀开帽子甩着头发上的雨水走进去,许镜安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啊……
不会打起来吧……
她看着玻璃上的雨水。
一滴一滴地滑落,蜿蜒下来的样子卡顿着,圣诞树和行人车辆都被水珠缩小成小小的倒影。
江声从这小小的倒影里看到一个人走近的影子。
他还没回头,就听到那个人的声音。
“我在外面就看到你了。”
江声诧异地转头,看到楚熄外套里面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看起来违和极了。江声好难想象,他是怎么挺着这么个大肚子一路走过来的。
“你……你?”他哑口无言。
【好好好,和哥的约会,弟不来还有什么意思】
【好悲伤,想到他们仨没法一起过就很悲伤,想到大楚和江声be就很悲伤】
【好有背着哥和江江交往的坏弟的感觉啊,江江说不行,弟就哄骗江江没关系的没有人会发现,然后在阴影底下当江江不为人知的男朋友,好好好,静等哥发现!】
【搞什么,感觉小楚真的会这么干哈哈哈】
【等下,为什么肚子这么大,怀里有东西?】
【带着礼物来,小楚好!】
【别猜了,其实是怀了。这年头守攻德的人都是自己怀小孩的你们不知道吗?苦心孤诣终于怀上,于是上门来给不愿意和大楚离婚的江声逼宫,小楚坏!】
【不是……??你们……啊啊啊?】
江声小心地说,“炸弹?”
“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吗?”楚熄很难过,“哥哥,我哪里来的炸弹。”
江声其实不懂楚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捣蛋鬼的破坏?
但是他要做什么呢。
见江声还没猜到,楚熄敞开衣服。闷在外套里没有被大雨打落花瓣,也没有被大风吹散枝叶,被保护得很好的鲜花撞了江声满眼。
楚熄深邃的眉眼都带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眉宇间开阔的少年气显得很明亮,“花!”
红的玫瑰,黄的玫瑰,灿烂的向日葵,还有一些白色的紫色的小花……江声认不出来。
好多好多,没有经过包装地塞了楚熄满怀,像是刚被摘下来,立刻就要跑过来送给他一样。
他身上淋漓的雨珠在灯光下如同闪粉一样闪烁,他的脸孔,他的笑容,闪闪发光的耳钉,都让他看起来充满热情。
纯粹的,没有任何顾虑的热情。
江声看着向日葵愣了下,“这个季节……”
“我想买向日葵,因为我看了天气预报,这一周都要下雨。”楚熄说,“你心情不好,我也不开心。我打了好多通电话,问了好多店都没有,但是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因为冬天不是向日葵的季节。南城冬季的温度在零度左右徘徊,偶尔有雪,这样的天气培育向日葵并不适宜。
【向日葵也不是热门的花,要买到很不容易吧……】
【邀功怎么只邀一半啊!看得我急死了可恶!你不仅要说你起因过程结果啊,这又不是小学生作文,你要说你有多艰辛好不好!】
【默默举手,作为今早无聊看了直播的人,我六点半起床的,小楚就已经出门了】
江声想起上一次楚熄送他花的时候。
也是黄玫瑰。
这一次,他带来的品种比上一次还要丰富。
“还没有发现吗?”楚熄走过来,一枝一枝地把花塞进江声的怀里,“我只是在学你。”
江声:“啊?”
楚熄眼里的江声是一个在云端上的人,因为相距太过遥远,他总是无能为力地感到自己的卑鄙和阴暗。
他想过要把江声从云端上拽下来,跌进他的泥潭,他想啊想,想了好多次,想着要不要用偷的哄的骗的抢的。可是始终觉得,那样的手段不该用在江声的身上。
江声还是应该被他仰望着,做一个耀眼的发光的人,随心所欲的人。
不能把他拉下阴影里面来,所以楚熄才希望自己也能耀眼一点,变得浪漫一点、热情一点、开朗一点。
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离江声近一点?
“我不知道怎么样可以让你喜欢我。”他又说。
昨天楚熄回去想了一晚,想到眼底下都有了些颓靡的青黑。
“我只能一次次地模仿……拙劣地模仿,你做过的,我会心动到不得了的时候,我开心到爆炸的时候。然后我重新做给你看,至少让你知道,我是很喜欢你那样做的。”
楚熄总是在之后觉得懊恼。
他当时肯定呆住了,像个傻子一样。
有的事情对于江声来说是平常的,并不稀奇的。江声送他花,是因为那天是他们约定好的生日,送他玫瑰,是因为他本身就很喜欢玫瑰。
可是对于楚熄来说,称为惊天的惊喜也并不为过。
楚熄边说边塞。很快,江声怀里就被他东一句西一句地塞满了花,他反应过来,无可奈何地说,“你知道我和楚漆在约会。”
楚熄:“知道啊。”
江声抬起头看他,“那你还送花给我?”
楚熄一张俊美清隽的脸上也挂着水珠,顺着下颌滴落。
“我不是为了挑衅他才来的。”他说,“江声,我只是觉得,等回去,说不定你就不愿意见我了。”
江声眨了下眼,眉毛扬起来,“我哪有——”
“本来见你也不容易,偷鸡摸狗像个小偷,我也想光明正大地来见你。”
江声凝噎,“你现在也是背着楚漆——”
楚熄可听不得这话。他眉眼顿时挑起来,“不躲着他来,我连和你正经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他又咕哝着,“你拒绝我了,我知道,你肯定想像个乌龟一样躲起来,装作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江声:“……”
楚熄的手潦草地在下颌的水痕上擦了下,江声看到他耳边的耳钉,和他红起来的耳朵一样显眼。
他说:“可是,为什么他就能和哥哥约会啊……”
分他一半时间怎么了,就不能像他一样大度一点。
虽然如果是他约会,肯定会像狗一样追着破坏他约会的人撵。
但是因为还没发生,所以楚熄可以理直气壮地贷款大度。
他又说,“我只是送花给你,又没有把你抢走。知道你上次生气,我已经改好了……”
他竭力表达自己的无辜和单纯。
他忍不住了,还说,“真的好想在他凳子上涂满胶水,看他一会儿站不起来的样子!”
江声无语,“你也太缺德了!而且好幼稚!”
“我又不会真的这么做。”楚熄垂头丧气、老实巴交地站在他面前,头发湿润地往下坠着雨珠,深绿的眼睛可怜地看着他,“呜呜。”
江声:“少来这套。”
那来哪套。
楚熄:“汪——”
上次也就是算了,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江声紧忙想捂住他的嘴,结果情急之下,塞了一捧玫瑰怼在他的脸上。
两个人同时愣住。
江声看着楚熄脸上被扑上去的水珠,无措的眼睛,还有两边僵住不知道该不该拦的手,忍不住笑起来,“傻子。”
楚熄甩着脑袋上的水珠,低下头看江声,呼吸声还没有平复,头上的水珠顺着微卷的头发落在江声的肩膀。
傻子就傻子吧。
“下雨了。”楚熄说。
他的身上也滴着水,他身上也和外面一样,正在下雨。
他没有看外面阴郁的天气、湿漉漉的水面和脚印、窗帘上的雨痕。他只需要看江声的眼睛。因为他并不关心雨,他只关心江声。
“你会因为这捧花开心一点吗?”他望着江声的眼睛眨了眨,屏住呼吸,声音放低,显得慢吞吞的,带着一种求饶的意味,“昨天不该把你绑起来,不该把你带走。哥哥你……别生我的气。我下次不会了。我应该问问你,应该听你的话,对不起。”
江声还没想好回答,就看到楚熄的衣领子瞬间变形,他被人从背后拽着领子猛地推了回去,整具身子毫无防备重重摔在了墙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江声的眼睛瞪大了,他站起来,“楚熄……”
话音未落,他的肩膀被往下按,桌面被放上一盘糕点。一只滚烫的手捂住他的嘴往后,连让江声叫一声楚熄的名字都不肯。
江声靠在楚漆的腰腹上,感受他身上的温度、不平稳的呼吸,还有紧绷起来的肌理,仿佛背后靠的是一面热墙。
他忍不住也紧绷起来,握着楚漆的手腕。
楚漆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他脖颈的青筋明显,身上结实的肌肉紧绷起来。他维持着自己的教养和礼仪,闭了闭眼,用尽力气咬紧牙关,几乎口腔都能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力嘶哑道:“滚出去。”
这点动静也就是个小打小闹而已。楚熄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太多了,没事人一样从墙上站直身子,高而清瘦的身体有着些慵懒,他佝着腰把脸上的花瓣摘下来看了看,捻着花瓣看向楚漆。
“哥。”他这么喊。
他嬉皮笑脸的样子讨厌死了。
他这么喊的时候,楚漆冷脸的样子看起来恨不得要杀人。
【救命,这是不是小楚有史以来第一次叫大楚哥啊??】
【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好浓的进攻味】
【什么捉奸戏码,什么小三挑衅,什么兄弟阋墙!受不了了真的好俗套啊(可以多来点吗算我求你们了】
和喊江声“哥哥”的时候不一样。楚熄喊的每一次哥哥都带着无赖、撒娇又或者求饶、恳求的意味,他喜欢江声,所以他会那样喊。
喊楚漆就不一样。
楚漆看不起他,很巧,他也看不起楚漆。
机缘巧合才有的显赫家世、出众才能而已。死板,老套,装模作样,有哪里值得吸引到江声的地方?
怪不得做了那么多年的竹马发小,江声都没喜欢他。
“一脸我要抢人的提防……急什么,还是说你害怕?别担心,我这就走了。”
楚熄耸了下肩,和楚漆错肩离开的时候笑了声。谁看到他们都会知道他们是兄弟,一模一样的绿眼睛,略有相似的眉眼,同样高挑的身材。
“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让你男朋友一个人坐在外面了。”松垮的肩膀和他轻轻擦过,楚熄发丝扬起,耳钉闪烁着,“你也知道,你弟弟,居心不轨嘛。”
一瞬间——江声感觉到楚漆捂着他脸的手都变得用力。他清晰地看到楚漆咬了下后槽牙,侧脸紧绷起来,下颌的线条更加硬朗。
江声两眼昏花,耳朵穿刺入尖锐的鸣叫。吞了下口水,往下看到了楚漆紧攥起来的拳头,手背上的筋骨律动着,青筋也暴露出来。
他试图用力挣脱楚漆的手,楚漆低下头来看他。浓重的怒火收敛得很快,在眉眼中如同大火燃遍荒野残存温度的余烬。
幽幽的绿眸避光时晦暗至极。他薄唇翕张,“你要和他走吗?”
江声头皮发麻。
他喘着气,呼吸被闷在楚漆的手心,把那一小片呼得湿润,反回来的热气让江声觉得既干燥又潮湿。
楚漆的大脑中有着朦胧的钟声敲响,仿佛他始终控制着的某种欲望发出警钟。
再关一次。
让他再也……再也看不到楚熄。
有这种欲望在他的脑海中嘶吼着。
楚漆垂着睫毛,阴翳在他的眼窝覆下,他平息着怒火,压抑着情绪。
不可以。
他吃过一次亏,怎么还能惦记。
可是又有另一道声音隆隆作响。
有什么不可以?
像是火车碾过轨道的振动,像是暴雨中传达的雷声。那种威胁那种震撼,带着让人瞩目的力度。
江声让他成为例外,江声给他的权利。
楚漆压抑着呼吸,胸口起伏着,心里翻涌着尖锐的痛意。
不行,不可以。
他绝不是为了让江声恐惧,才留在他身边直到现在。
他甘心应允江声没有条件的契约成为他的所谓朋友,就已经是沦为玩物的象征。他已经不再有勇气去面对江声那样苍白的面孔,失望的眼神。
“楚漆。”江声的声音像是从他指缝中挣扎着挤出来的,“太用力了……好疼……”
楚漆猛地松开手,抱着江声的脸让他抬起来。
他去看江声现在的表情。他看到江声的眼睛。明朗的,湿润的,带着迟疑和犹豫的。江声拉住他的手腕,抿了下嘴巴喊他的名字,“楚漆……”
……太好了。
没有害怕他,恐惧他,真是太好了。
楚漆张开嘴,在那样火焰与雷暴中的惶恐中无言。他疲惫地垂下头,微凉的发丝触在江声的额前,结实而高大的身躯弯曲,影子在脚下缩得很小,“很疼吗?”
“没有很疼。”
楚漆在江声身上控制力气已经成为习惯,他能控制好,尽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只是楚漆那种样子,江声觉得自己应该叫停。
“对不起。”楚漆贴蹭了一下江声的脸颊,温和无害,只能感觉到他的温暖。
“我不该在意的,是不是?”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很淡的笑意磋磨着江声的思维,“很难,真的太难了,我做不到。对不起。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失望。”
脑海中翻涌的浪潮在一瞬间停滞,而后千倍猖狂地席卷起来。
江声的每一次纵容,都会让他控制不住地去想,江声难道真的不喜欢他吗?
他和楚熄之间如果要江声做一个选择,江声会选择谁?
十七年的竹马,还不够让他对自己稳固的地位有充足的自信吗?
不够。
他的犹豫,他的为难,他的痛苦,全都是因为他在患得患失。
他得不到江声。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见证中明白,谁也得不到江声。可是没人知道未来如何发展。
江声会在他这个例外之外,建立起另一个权限更高,他更信任,真正交托他全部真心的例外吗?
不知道。
那个人会是楚熄吗?
不知道。
全部都不知道。
往前些年,江声还和他更亲近些的时候,他总是分不出江声有些话是在开玩笑逗弄他,还是真的这么想。他隐约觉得江声喜欢看他慌里慌张的样子,也就由着他乱来。
那么,好吧。
他贴着江声的额头。
那就当做这是坏小孩的另一个玩笑。
一个开大了的,会让他刺痛,让他伤心,让他茫然到空洞的玩笑。
楚漆不想打破现在的关系。
打破之后,面对的局面比现在更加难堪。
因为那其实就是胁迫江声做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并不是要他在楚熄和他之间做选择,而是在继续这一段扭曲的朋友关系和彻底决裂之间做选择。
楚漆的手扶到江声的后颈,捂住他的耳朵。
世界安静了下来。
“我要怎么办。”他低下眼,江声几乎错觉他黑色的睫毛上有一瞬间的湿润。
他听不到楚漆的声音,判断不了他的口型。像过往一次又一次,楚漆在暴风雨夹着雷声的夜晚捂着他的耳朵那样,让他感知到温暖的安静。
他徒劳地拉着他的手,徒劳地感受楚漆的痛苦,徒劳地听楚漆说。
“不要和他在一起……”
他听不到。
江声皱着眉毛,试图扯开楚漆的手,但是没用,楚漆的力气比他大得多了。他只能这样茫然地看着他,见到楚漆自欺欺人地笑了下。
“我真的会受不了。”楚漆呢喃说,“声声,我求你。”
江声听不到,但他看懂楚漆念了他的名字。
是说给他听的话,为什么又不让他听?
江声对这样的无力有些泄气,他问,“你在说什么啊……?”
片刻,楚漆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世界的噪音再次回归耳膜。江声听到车辆驶过溅起的水声,旁桌的议论声,脚步声,唯独没有听到楚漆的声音。
窗外有什么动静。
他扭过头,看到楚熄站在外面,背后是流淌着的车流。他的身影显得尤其颀长挺拔。手插在口袋里,兜帽盖在头上,雨淅淅沥沥地砸在他的身上,他不避不躲。外套敞开,毛衣还带着水痕和几片散落的叶子。
圣诞将至的红色、金色的装潢都没能让他看起来喜气一点。
楚熄看到他就笑。
他手里拿着刚刚被江声弄到脸上的花瓣,放在唇上吻了下,眯着的眼睛眨了眨。
江声没等反应,他的头立刻被一只滚烫的手扳正。
楚漆的脸上表情很深邃,阴影覆下,他的吻也轻飘飘地印在江声的眉间。
眉间的吻是纯洁的祝福吗?
江声感觉他的嘴唇温热,有些颤抖。可是仔细地感受,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江声不知道楚熄有没有在看,又是什么心情。他的脸被楚漆按住,不准他扭过头,连余光都被挡住。
这一次,楚漆吻他额头吻了很久。
在淅沥的雨声里,江声感受他的痛苦,也感受了很久。
时间像玻璃上的水痕一样流淌。
江声捂着他的手背,沉默地垂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