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气已经彻底昏沉下来, 厚重的米色窗帘飞动着。
“楚熄去哪里了?”严导从角落一堆的摄影器材里伸出一个脑袋,“今晚你们的分数还没有统计,来个人去找找。”
沈暮洵按着眉心仰头从沙发上抬起身来,一张俊美的脸孔有着漫不经心的轻哂, “死外边了?谁知道。”
厨房里, 顾清晖事不关己地走出来, 青年的清俊面孔没有任何波澜,他像是随口一说, “沈先生今天的情绪好像很糟糕。”
碎发落在沈暮洵的眼皮, 扎着他的眼睛。
“我每天脾气都不好, ”沈暮洵皮笑肉不笑,“而且关你什么事。”
萧意正在泡鲜花茶,闻言很轻地笑了声。
他动作很优雅,修长的手指和金边的茶杯相得益彰,“沈先生的性格就是这样。毕竟是歌手,需要浓烈的情绪才能写出好歌。”
严导正往回走,听到这句话, 帽檐底下乱飞的头发警觉地支棱起来。
完了, 这是要吵架啊。
啊啊啊服了,这群人只要凑到一起就是三天一吵五天一打!要不是为了赚钱谁愿意伺候这群祖宗。
想想江声也真是不容易。
严导悲伤地想。
沈暮洵连皮相上挂着的笑都垮了下去。随手把手边捏扁的易拉罐砸进垃圾桶, 发出哐当的响声,“你他妈也滚。”
萧意但笑不语,摇晃茶杯把第一遍的茶水滤掉,茶汤滚烫, 被萧意的手稳稳按住倾倒。
“抱歉, 我平时一向是十分稳健的人,从不轻易挑起事端。”
睫毛垂下的影子落在泪痣上, 沈暮洵狠狠盯着那颗泪痣,听到他令人恶心到反胃的声音响起,“我只是不明白沈先生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沈暮洵:“你是满意得很了,也根本不去想自己配不配。”
空气中安静得叫人心跳都狂乱了起来。
严导左右看看,“哎哎哎,好了好了,别吵——”
“当初我以你替身的名义陪在阿声身边的时候,你最恨的不就是我和你相似的侧脸和泪痣吗,不是最讨厌阿声喊错名字的一刻么?”
“哈。你那是替身吗!你是吗?披着人皮太久都忘了自己是个畜生了是吗?”
那段跌入低谷痛苦的日子,还要眼睁睁看着萧意和江声出入大众眼前,沈暮洵真的要疯了。
江声真是可憎可恨,如果真的旧情难忘,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侮辱他,同样也是真的恨萧意,厌恶到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然后沉尸大海。
到现在也一样。
眼看他们要打起来,严导拦在沈暮洵面前,“消消气沈哥,萧意也没有别的——”
沈暮洵握着他的肩膀把他狠狠扔开,“挡着我怎么不去拦着萧意!觉得我更好欺负?谁在挑事你看不出来?”
严导欲哭无泪了,谁会觉得沈暮洵更好欺负啊?
萧意放下水壶。
“没关系,不用拦,我相信沈先生是知道分寸的人。”他温驯道,声音轻缓,“你厌恶我们的相似,但为什么阿声现在真的能分清了,你反而不开心。”
沈暮洵望着他,黑色的眼眸里似乎凝聚着极为凶险的风暴。他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严导:“啊啊啊……我要疯了,萧意你不能消——”
萧意用滚水第二遍冲泡茶水,鲜花在杯底绽放。
“哗啦”的水声。
“我总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是恨不得江声再盯着我的脸,叫成你的名字才会开心。”萧意说,“是不是你想要我永远地做替身,做你的替代品,才觉得印证你沈暮洵在江声心里就是有地位,就是特别,就是得到了更多更丰盛的爱呢?”
沈暮洵攥着手用力到青筋暴起,越是愤怒就越是扯开笑脸,“你这个学人精也配——”
严导无力地道:“你们到底怎么吵起来的。再吵我叫江声去了!”
沈暮洵和萧意果然停顿了两秒。
剑麻怒张的氛围飞速降温,却还是不愿意善罢甘休。
他们彼此对望,两张俊美清隽的脸直面对方,泪痣镜像翻转,目光中紧迫的火光闪烁。
沈暮洵又说,“被江声亲了两下忘了自己是老几?他亲你都不屑真的去亲。做戏的吻你也当真,你真的不知道他挡在你嘴上的手是什么意思?”
严导:“——而且我们最开始不是说要找楚熄吗?”
在沙发上翻阅杂志看乐子的卜绘支着下巴,随口道,“楚熄?他好像也回房间洗澡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陷入一片诡异争执中的房间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下呜呜的风声从窗户间隙灌入,尖啸刺耳。
沈暮洵转过头,“你说什么。”
他表情有些怪异。
锐利的桃花眼眯起,红宝石耳钉熠熠生辉带着一种极为明亮的色彩,一字一顿地问,“他回房间洗澡了?”
萧意也放下了手里的水杯,抬起头。
顾清晖往外走的脚步也顿住,隔着冰冷的镜片看向二楼,“这么久?”
严导感到不对劲,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卜绘刚来也许真的不清楚,但是有一件事,萧意、沈暮洵甚至顾清晖都绝对知道,连严导都印象尤其深刻。那可是他们这个小糊综的热度扬帆启航的那一天!
楚漆、楚熄和江声这三个人的房间是连成一排的。而阳台与阳台之间隔着一段间隙,但是并不算远、也不算高。以一个正常男人的身体素质,只要克服恐惧感,跳过去可以说是轻轻松松。
当初第一期萧意和江声在房间里躲起来不开门的时候,沈暮洵就是淋着雨从阳台跳过去的。
那一天严导真的很痛苦,楚熄和楚漆这一对兄弟打架还可以解释说是豪门相阋,沈暮洵和萧意这两个在娱乐圈有着广泛影响力的人也在打架!
严导:“不不不不——其实也没那么急着找了!晚点再找也可以,不着急!”
沈暮洵甩开他,手指上的戒指在握力下筋骨律动,紧绷着动了两下,闪烁出一种怪异的光泽。目光隔着二楼的栏杆望向江声的房间。
萧意脸上的笑意依然没有变化,但很显然和沈暮洵想起了同样的一幕。
沈暮洵转头,面无表情道,“和你真是一样的德行,当小三的料。”
萧意轻轻地笑了声,放下茶杯拿起手巾擦手,似乎还想做什么,却又放弃了,道,“阿声今天受到不少惊吓,我把安神的茶给阿声送去。”
顾清晖几乎和他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就说,“我去敲门叫楚熄。”
卜绘笑了声。
他架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之间勾心斗角凝重的表情挑起眉梢,眉骨上圆圆亮亮的钉子闪烁,“怎么都这种表情?要去捉奸了?”
笑完他也笑不出来了。
想起他曾经也算是抓过的,但当时他还是看乐子的人。
江声也就算了,他身边的男人一个比一个更不知道分寸,连在什么场合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蠢得够可以。
沈暮洵不就是很经典的一个例子?
他们做过的事情卜绘到现在都没有对林回提过。
他不该隐瞒的。他就该让林回狠狠地看清楚江声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怎样不值得他交托真心念念不忘的人。
可是。
他又恍惚在想。
你如果真的这样和林回说了,你会觉得解脱吗。还是就此觉得……林回放弃,你可以更加没有顾忌,所以才不敢说。
沈暮洵率先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
然后是萧意端着茶杯也走了上去。
是以前的话,沈暮洵真的想不到自己会有和萧意和平地站在一起,并不争吵也不打架的一天。
他的目光漆黑地几乎要把木板盯穿。
萧意敲了两下门。
*
房间里漆黑,所有光源来自床头的小夜灯。温暖的光芒笼罩在江声的脸颊上,发丝潮湿地黏连在脸上。
他脑袋里好晕。
热气蒸干他身上全部的水分,连抓着楚熄发丝的手都只能松松抵着,神经好像和整个世界失去了信号的链接。一切声音都显得好空好远,在海浪中翻涌着找不到航向。
他听到好多声音。
风的声音。
细碎的绵密的轻微水响。
甚至楚熄的头发在被子里擦过的声音都能听到。
比以往的快感都更夸张。
也许因为楚熄舌头上打了个钉子。真的很奇怪,温热的、坚硬的异物感剐过的时候总是会引起江声不受控制的屏息痉挛。偶尔甚至会毛骨悚然地会觉得不是人类的舌头在舔。
源源不断的雾气从他口中吐出,湿润的黑发流淌下来,漂亮的脸上眼睛里面失去焦点,一片茫然。
“咚咚——”
江声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声音。
直到几秒或者十几秒之后,又听到更重的一声“咚咚——”
江声混沌的思绪艰难地博弄出清醒的一片。
是什么声音来着。
他一激灵。
——敲门的声音!
他头皮发麻还在喘着气,用力推开楚熄的肩膀。
高大的年轻男生还像是在情绪的泥潭里打滚一样,根本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江声其实也有点不对劲。他看着楚熄仰视他的湿漉漉的眼睛,绷不住了,用力摇晃楚熄的脑袋,“你清醒一点!”
江声着急地左顾右盼,“你没听到吗有人敲门?快……快去找个地方躲一下。”
楚熄的绿色眼睛在兴奋中陷入细微的痉挛。眼皮上的疤痕都在跳动,他脸颊潮红嘴唇湿润地抿着嘴角笑了声,伸手握住江声的手指,喉结轻滚,一副没长脑子的蠢样子,“你不开门,他们难道会进来吗,哥哥。”
江声呜呜地说,“怎么不会?”
“咚咚!”
房门又被敲了两下,更急促的声音让江声急得鼻尖都在沁汗。
他用力推着楚熄把他推下床,像滚纸筒一样用力的把他推到窗帘后面。
疼痛似乎终于让楚熄有了些理智,他的绿眼睛找到了焦点,定定地看着江声望了两秒。
江声急切道:“还愣着干什么?进去啊!”
他想想都觉得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事情真的会变得好可怕。他哆嗦着手折返回床上乱摸,终于摸到手机。
林回的消息在眼前一晃,江声没来得及细看,随便点了个最近联系人的头像飞快打字。
冷少:【怎么了?我在洗澡。】
顶栏“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闪动。江声没再听到敲门的声音,终于松了一口气靠在床边。又猛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扶着床努力爬起来,去浴室打开了水流。
“哗啦——”
果然,下一秒萧意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萧意:【我没听到水的声音?】
萧意:【现在听到了^_^】
江声盯着这行字都头皮发麻,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看向楚熄,大狗显得很有些欲求不满的狼狈。脸上通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脖子,他脸上有些怪异的水痕和红印子,嘴唇红得要命。呼吸带动他脖颈的筋一抽一抽的。
好在他很听话。
他对江声咧开嘴笑起来,爬过来,滚烫潮湿的手心握着江声的手腕亲吻。湿润的潮湿热气落在他的脖颈聊以慰藉,没有留下痕迹,也没有给他增添额外的麻烦。
江声眯了眯眼睛垂下脑袋,楚熄就顺着他的脖颈吻到耳后。
萧意:【你洗澡洗了好久。严导让我们下去补拍镜头,你收拾完就下来吧。】
江声松了口气。
应该是解决了吧?
他摸了下头上的汗,感觉手指尖都在发冷,真的是心有余悸。
呜呜。
可恶。
下次再也不了!!
楚熄也在说,声音上扬带着沙沙的质感,很兴奋的样子像是甩着尾巴的大狗,“那我们可以继续吗?”
“滚开。”江声扯开他的头发把他拉远,很快看到萧意的消息又接踵而至。
【顾导去找楚熄了,他也不在房间。】
江声刚松懈下来的心弦瞬间绷紧,他的手指按在屏幕上抖了两下,大脑空白地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新的消息再次弹出。
【沈暮洵怀疑楚熄在你的房间,我觉得不太可能。】
好好好,明明是你自己也很怀疑,却全都栽赃到沈暮洵身上是吧。到这时候都还不忘记给沈暮洵上眼药是吧!
不过江声现在也根本没空去管沈暮洵了。
他自己才是岌岌可危的哪一个!
江声有一种很恐怖的猜测,悚然地回过头看向门。
……现在这外面有几个人??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站在外面吧?他一开门,然后……然后让他一个无辜的人面对n堂会审?
急促的呼吸让他的胸口不正常地起伏,他抿起嘴唇有些茫然地回头看向楚熄。
楚熄真有点被他这种无助的目光看得呼吸不稳,目光发愣。
他长脑子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也许就是为了盯着江声看的时候,能清晰地明白自己被吸引的感觉。
江声湿润的黑发好凌乱,嘴唇很红,清澈的眉眼被玷污成有些朦胧发雾的样子,整个人有一种白色的花被任性涂抹上昳丽色彩的惊艳。
很适合被弄得露出乱七八糟的表情,喘着气眯着眼,呼吸的频率都不受控制的样子。
楚熄感觉到脑袋里有根筋在狂跳,兴奋让他的额角都沁着汗,他紧紧盯着江声,轻声说,“没关系的哥哥。别紧张。”
被楚熄弄乱的衣服解开好几颗扣子,又被扭着扣子一颗颗地扣回去。他手指粗粝,覆在江声的身上都会让他有些发抖地靠在床边蜷缩。
想想吧江声,不能坐以待毙!想想办法啊江声!
其实就算被发现又能怎样呢?
对啊,不就是在和楚熄谈恋爱吗。一开始被江声划分到“不能知道的人”里面的也只有一个萧意而已,可现在萧意已经知道了,其他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所谓?
心情刚豁然明朗一瞬,江声又顿时被一种黑暗力量击溃。
不对不对。
一个两个知道或许无所谓,可是他们全都知道了,对于江声和楚熄来说都是大麻烦。
不知道的话,只能猜测,只能勾心斗角;知道了就会把一切阴谋诡计都摆在明面上,到时会天天吵架是个人都会觉得很烦,很不想应对吧?
江声想到这里就有点崩溃,他想着干脆让楚熄从阳台跳回去,他自己开门直面风暴算了!又抓不到楚熄,他一个人能在房间里干什么?
但是低头看了一眼,江声呼吸一顿,湿润的脑袋上顿时蒸腾出热气,顿时抽着气崩溃地更厉害了。
他现在这幅样子根本没办法出去!
他就知道这个恋综小屋和他相克,每次回来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呜呜。
呜呜呜呜呜!
怎么办。
他用力咬了一口楚熄的手,楚熄有蜈蚣一样疤痕的手腕攀爬上新的伤口,却只是闷哼着咕哝了句不疼,然后还伸手搂住江声的后颈把他抱得更近了些,大度地让他咬得更深。
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吸血鬼!喝点血就能提升战力出去把他们全部KO。
废物。废物东西,江声崩溃到脑袋发昏,他在心里哆嗦着痛骂,不能长翅膀把他带着逃走的废物东西!他下次要谈一个能长翅膀扑棱的。
江声紧紧抓着手机。
萧意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他这种阴暗东西只知道得寸进尺,下一句话就是:【我想起游乐园有的东西放在你这里带了进来。现在我想拍一下照片发微博。你在浴室吗?那我可以进来一下吗,不打扰你,很快。】
江声的眼睛都瞪圆了,他的目光看向被他放在进门桌子上的一袋子东西,深觉这都是坏东西。
他用力打字,发出去的黑体字样都好像带着情绪:【不行!】
啊啊啊啊!
萧意你怎么这么烦!!我有点恨你了!
你你你都猜到有什么了,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不能吗!让让我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江声紧紧缩着腿坐在床边,听到门把手拧动的声音,脊背一僵,发麻的感觉从耳根一路爬到后脑勺,又窜向脊背。
他忘了,他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锁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开别人的门不喊报告!你们老师没教过你们吗?
你们这群没礼貌的人……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恨你们……
江声感到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