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推门的声音好像早就停住了。
江声后知后觉地想起, 似乎是从沈暮洵之后就不再有什么声音。
很奇怪,楚熄和楚漆到哪里去了?
江声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一下,回头看向萧意,“怎么了?”
萧意坐在地上, 黑发被光线浸染出两分琥珀般的颜色。
他把他的手放开, 扶着柜子站起来。站在那融入黑暗中, 低头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就算他什么都不要,当另一个选择出现, 江声也不会选他的。
江声警惕着他带来的危险,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入他的陷阱。哪怕萧意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 总是要加上一点筹码。能有所获得当然是意外之喜,被拒绝也显得没输得那么难看。
萧意的目光扫过沈暮洵,再看向江声,细碎的黑发下,清透的黑眸都被昏暗的光衬得粘稠起来。
“没什么。”他叹了口气,好心轻声提醒道,“只是作为朋友, 实在不忍心看你羊入虎口。阿声, 别忘了,沈暮洵身上还有惩罚任务。”
惩罚任务当然是导演组和沈暮洵单独交流的, 萧意不可能知道,但是他丝毫不介意用这个理由来给沈暮洵添堵。
江声扬起眉毛,看向沈暮洵。
沈暮洵显然连自己都忘了这一遭,被骤然提醒, 他回想起什么, 急切地看了一眼江声,怒道, “我没有!——不是,我是有惩罚任务,但是根本就——”
沈暮洵辩解的话音猛地一顿。
未被公开明示的惩罚任务,当然是不能够和江声直说的。
萧意看着他有口难言被误解的样子,感觉到一些微末而可笑的愉快。
萧意总在想,是不是只要他和沈暮洵站在一起,江声的选择就不会是他。
真的很奇怪。是他自己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替代者,一个无耻的人,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但到头来为什么他仍然希望在江声那里他是特别的,是可以越过另外一个人被首选的?
他和江声认识很久,但真正有苗头的交集却在沈暮洵出现后。
他抬起眼眸,瞥向沈暮洵。
沈暮洵确实长了一张很好的脸,一张萧意会在梦里带着微笑划烂的,让他充满憎恶的脸。但如果江声有这么喜欢,他倒也希望自己和这张讨厌的脸相似一点。
这好像将他困入一个莫比乌斯环,他确信和沈暮洵相似就能得到江声的爱;但又怨恨就算和沈暮洵有这些相似,江声对他的情感也并不圆满;同时还在自疑难道他本身的样子得不到江声半点喜欢,又可以自圆其说或者精神胜利般给自己解释——没关系,因为他没有真心。
他是豺狼野兽,江声不喜欢他,江声憎恶他,这样的选择全都是客观上正确的。
他反复在圈里面走着、走着,像一片叶子落在水上,一直等到沉没、腐烂,被分解的那天,才会得到一个没有答案的结局。
真讨厌啊。
萧意嘴角浅淡的笑意在隐晦光芒下有些晦涩。
为什么沈暮洵的直率、狂妄,他的无礼和粗鲁,都是可以被接纳的。
如果他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至少也要江声放弃另一个才能让他觉得平衡。
沈暮洵的拳头都攥起来,像是要立刻冲上去给他一拳。
一张俊美冰冷的脸上带着某种燃烧的怒意。他这张脸很适合出现种种强烈的情绪,就像是在火里经受淬炼的宝石一样耀眼。
当然,真打起来就可怕了。
江声也感受到这样紧绷的气氛,他心里有根弦紧绷着,摸到门边,小声说,“我自己走吧。”
萧意看过来,“阿声,我可以送你。”
江声回头瞥他一眼,还是摇头,“算了。”
萧意并不意外,“没关系,我会帮你盯着沈暮洵的。”
“盯着我?是我盯着你还差不多!我的任务不能说,但是不会妨碍到江声,”
沈暮洵拽着江声努力解释。江声摆着手,想说这没什么的。
然而不等他开口,就见沈暮洵一转头,矛头指向萧意,话音瞬间就带起冷淡的刻薄,话音放得很慢,“搞不好他的身上才有什么隐藏任务。否则为什么这么挑拨?江声,他是第一个要求带你走的人,你难道不觉得可疑吗。”
江声的思路被带着走,视线一下子就看向了萧意。
“真让人难过。”他温润如玉石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阿声,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怀疑我的好心,会不会有一点不公平?”
江声退了一步,背在背后的手抓住了房门的把手,“我……”
沈暮洵:“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
“作为朋友,我希望阿声能赢,所以我会在我个人的空间内放水,让他玩得开心一些。”
“同样,作为朋友,所以我不希望阿声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一起走,这可能会干扰到阿声想要的结局。”
萧意俊朗的脸上带着些困惑。
“而作为游戏的参与者,我当然也需要监督我的队友不要叛变。抱歉,也许是我太久没有参与过这样的游戏。难道我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咔嚓。”
沈暮洵唇边蓄起的讥讽和萧意的未尽之言齐齐湮灭。他们转过头。
握着把手悄悄开门的江声不知道该和谁对视,只好左边看一眼,再右边看一眼。
两双漆黑的眼睛都盯着他,江声的头脑有些混沌,竟然辨不清他们目光中的含义,冷汗唰唰地下来了。
……可恶!这个门声音怎么这么大!该换掉了,换掉!
他用力咬牙。手指抓着门把手也在用力,头皮都在用力。
他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标准微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乖巧一点,“呃,那个,你们先吵着,我先走了?你们刚刚都同意让我走了的吧?所以我这不算逃跑哦。不能是我的错哦。”
萧意盯着他看了两秒,“阿声,你没必要这么害怕。我是信守承诺的人。”
他看向沈暮洵,真切地困惑着,“当然,这位是不是,我就不太清楚了。”
沈暮洵闭了闭眼,胸腔的某种烦躁被他压了又压。然后他才睁开,“你是不是贱,非得惹人骂你一句才爽。”
萧意笑着看他,“当然不是的。上一个骂我的人……”
他的话语隐在微笑里,似乎有某种隐喻。
沈暮洵眯起眼睛,匪夷所思地笑了声,“威胁?”
萧意惊讶地扬了下眉毛,“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乐,好好好,撕起来!撕响一点!】
【江:急!家有大胸娇夫在等,恕不久留!(拱手)】
【家人们,互联网发达了,真好啊,顶流歌手和三金影帝也要吵架给我这个月入三千的小市民看了!】
仓鼠合笼打架,寻常人的办法是把他们分开。
然而江声离他们太近了,总觉得自己会是被殃及的池鱼。他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点。
“嘎吱——”
门这样响着。
萧意的目光从沈暮洵的脸上收回,看向他。
江声总觉得萧意的眼睛很特别,不是眼型或者瞳孔的特别。而是某种“意味”。
这种意味让他的目光存在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包裹感。不像是危险,但让人觉得有点讨厌。像是淋雨后的藤蔓,像是水母湿乎乎的触手,像是背光处有些阴暗的扭曲的影子。
江声还总觉得他的笑容很危险。
怎么说呢,就是那种东亚家庭式的微笑,看起来是慈眉善眼地目送他离开,却好想会在最后一秒变了脸色,阴恻恻地说“你再走一步试试看”的那种!
虽然萧意没有这样过,但是他看起来真的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江声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像小鱼一样溜到了外面。
萧意还在笑着看他,眉眼的笑意很有些放松,嘴角的弧线似乎拉扯上去一点。
沈暮洵张开嘴想说什么,又知道江声对他的警惕在未知中只会一步步加深。他跟了两步,像是受不了江声这磨磨蹭蹭的样子,一把把江声推出去。
江声扶着墙,有些茫然地见沈暮洵抱着手靠在门框,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在等他说什么吗?
他扯了扯头发,有些疑惑地开口:“……再见?”
沈暮洵隔着门缝看他,“别被楚熄抓走了。”
江声点点头,转身像个什么潜入基地的特工一样,沿着墙边小心摸索。
满心烦躁的沈暮洵冷脸盯着看了两秒。
像是只准备偷奶酪的小老鼠。
他因为这个想法有些想笑,又深觉自己不能笑得如此轻易。于是眉头皱得更深,他继续绷着嘴角,冷脸冷眼地看着江声谨慎的背影远去。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他又开始觉得很烦。干脆转过身,目光冷冰冰地刺向萧意,“怎么,现在的结局是你满意的?把我拦了下来,可你也没能跟着他走。”
萧意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在昏暗光线下白得像是一架阴森白骨。他整理着自己有些褶皱的衣服,很和气地笑了声,“不算满意。”
沈暮洵垂着眼皮,发出一声很淡的嗤笑,打开门离开,用力把门摔上 ,发出砰的巨响。
萧意抬起眸,看向那扇门。
安静温和的脸孔,带着一种让人能轻易交托信任的沉稳。
但其实,只要沈暮洵什么都得不到,萧意已经觉得舒服很多。
*
江声在猜测楚漆的去向。
别墅二楼房间太多了。如果他们真的有心把江声藏起来,楚漆大概率是找不到的,一间一间地找,浪费时间不说,发出来的响动也是一种转移阵地的提示。
所以江声猜测楚漆应该是去了监控室,一个能看清全局的位置。
但是江声又从萧意口中知道,监控室是楚熄和顾清晖的大本营。
楚漆和他俩对上会怎么样?
江声到现在都不太清楚捣蛋鬼的规则,他蹲在墙角,变成一只有点无助的蘑菇。
整理一下!
首先,现在要和楚漆汇合。
其次,路上要提防楚熄或者其他的人来把他像面条一样夹走!
最后,如何在和楚漆汇合的路上避免上述情况的发生?
江声决定去他和楚漆的房间等着。
如果楚漆在监控室,肯定能看到这一幕;如果他不在,那也是迟早会回来的。
一个稳妥、保险,这种的决定。
江声从蘑菇进化为蘑菇人,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从二楼跑到了一楼。比起二楼亮起灯后的富丽堂皇,一楼更晦暗一些。天气很暗,江声扒着很高的拱顶窗户看了看,感觉是要下雨的天气。
窗户旁边的红丝绒衬布被一条丝绸系起来,显得古老而庄重,让这里的氛围感像是什么吸血鬼或者魔女巫师潜藏在幽林的城堡。
江声盯着窗帘多看了两秒,觉得有点眼熟,摸出口袋里的丝绸比对着看了看。
……好吧,破案了。
楚熄居然是顺手牵的这里的羊,亏他之前还以为这个是捣蛋鬼的什么道具!
江声撇了下嘴,目光接着转向后面。
一条走廊,墙壁上挂着一些壁画,贴墙的灯光聚成一个拱形,恰好地涂上光。
午饭的时候,楚漆和他提起过卧室的位置在一楼。但具体的却没有说。但上午他们已经进过了几间活动室,大概没有那么难找。
【好复杂我的心情,一方面好想看江声进去,一房间我的良心又在拉扯我!!请问眼睁睁看着江江羊入虎口是什么体验】
【怎么了?怎么了??】
【不得不说,楚熄在了解江声这方面真的很那个。难道这世界上有个大学叫江声大学,难道这世界上有一门课题是《基于唯心主义理论研究江声的一百零八种思路详述》】
【为啥没有人说??到底怎么了?】
江声推开门。
房间里都开着一盏小壁灯,让室内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窗帘拉着,只在最上方的间隙透出一小片景色。房间陷入一片蒙着黑纱般的晦涩,光线下,江声看到一张很大的床。
应该就是这里?
他谨慎地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在房间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照了下。
没有人。
他悬着的心放下半截,伸手把门推开,走进黑暗中,打量着房间配置的同时,手指在墙壁上摸索半天,没有找到开关。
这座房子的开关真的一点都不好找。
江声干脆放弃了,用手机照着路往前走。
“砰。”
在他的背后,房门关上。关门吹起的风在他的后背扇了一下,那种若有若无的冷意让江声的脊背一僵。
他,他他他他刚刚,没有关门吧?!
窗户关得很紧,也没有风啊!
冷汗慢慢渗出来。江声把手指攥紧,站在原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把电筒攥在手心,小心地往后照。
在他身后三五步的距离,一道黝黑的影子就靠在他刚摸索过的墙壁上。
而江声刚刚明明还伸手摸了墙壁两下找开关,也许就和他擦碰而过,却根本没有发现。
那道人影一只手插在口袋,另一只刚从门把手上挪开,一双绿眸转了下,在黑暗中静悄悄地看着他。
江声脑袋一空,在那道带着点笑懒散的目光注视下,他眨了下眼睛。
手里的电筒映出些反光,稀散地落在他的脸颊,头发散乱着,眼睛处于一种惊慌的后劲。
江声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你怎么不出声音?”
第二反应才是一种慢半拍推涌上来的危险。这种危险有别于玩游戏被抓到的心情……偏向于更为具体的不安。
江声往后退。后面也许有一只腰身那么高的茶几,他不小心撞上去,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两句。
今天真的很不顺!!撞完手撞腰,晚上干脆让他瘸个腿好了!
算了,还是不能这么想,万一真的瘸了怎么办。
江声有点闷闷不乐,余光看到墙边那道影子动起来,似乎想过来扶他。
江声立刻摸着桌面往旁边匆匆退了两步,干巴巴地说,“这里是我和楚漆的房间。”
楚熄笑起来。他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来,在胸腔都震出一点好听的共鸣。
他像是觉得江声的说法很有意思似的,“是啊,我知道。”
江声的手紧紧扣住了后面的桌子。
现在怎么说呢、要说他私闯民宅吗?可是这也不算啊?
他的大脑努力运转起来。
常规的办法也根本没办法让楚熄从这里自主离开,现在沈暮洵和萧意也不在,甚至不存在一个可以和他制衡的人。
完了。
呜呜,这下完了!早知道他就让萧意陪着他回来了!
【。。这么玩是吧,一种哥嫂文学,有没有人懂】
【我受不了了,大楚你快回来啊啊啊啊(尖叫)】
【前线速报,大楚在监控室已经看到了!我敢说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黑的一张脸……一会儿要是又打起来了江江会帮谁呢?(先提前操心一下)】
【不可能的,大楚这样的身份很难主动打谁,毕竟是长子,背负楚家的名誉,不能像小楚这样肆意妄为的……第一期的干架说实话只是一场意外而已,两个人都避着镜头的】
【最遗憾的是啥,是楚漆本来也想回到房间等他的,但因为考虑到沈暮洵和萧意不会放江声走他才上楼去找的……】
【沈暮洵也就算了他白给也不是一天两天,萧意这种阴湿人,怎么可能会不找到机会把江声捆住啊,萧意肯放江江走连我都没有想到】
“这里又不是什么坏人结界,更没有人说你和他的房间,我不可以来呀。”
楚熄走近,他的影子在江声的手机照明下拉得很长,声音也是带着点笑意的。
“我比他聪明很多是不是?至少,我知道有的人靠不住,也绑不住你。我也知道该去哪里等你。”
也许因为太昏暗了,江声看不到楚熄脸上熟悉的那种有点顽皮又随意的笑容,能体会到的是有些清晰的危险感。
他感觉到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忽然听到了一些簌簌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在窗帘没遮住的那点间隙,他看到外面的树叶摇曳着,听到簌簌的声音很快转变成淅淅沥沥的声音。
下雨了。
窗户上透出些细密雨珠的影子,让窗外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
楚熄走到他跟前才停下。他先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吸引江声的注意让他回过头来。
热烘烘的温度靠得很近。
楚熄一只手支在他后面的茶几上,手指就落在他的手边上,近到差一点就碰到,热度能隔着茶几传递。
高挑的少年腰背像猫一样佝下来,脑袋低垂,头发耷拉着,碧绿的眸子很暗,隔着缭乱的发丝望着江声。
江声适应光线后的眼睛,在这样近的距离上明明看到他脸上挂着得逞的笑意。“怎么办呢哥哥,还是被我抓到了。”
江声:“……”
好恍惚。
怎么办呢楚熄,他现在好想说出那句台词。
你快走吧,我老公快回来了。
……啊啊啊,够了,他说够了!他怎么会想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