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三年冬, 兖州以西乌里郡有山匪滋扰,韩擒奉皇命率军前往乌里郡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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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在尚书台听到同僚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执笔的手偏了偏, 笔锋险些飞出纸卷外。
李秀莽抬眼, 唐青收起失态, 询问:“这是皇上几时下的圣旨, 统领已经出发了?”
从三楼走下的寇广陵顺口接了话, 说道:“前日下的旨意, 今日启程。”
寇广陵伫立在窗户, 观望外头的天色。
“看这时辰,约莫就要过了。”
唐青有点心不在焉,放下毛笔。
前日他午后留在御前当值, 未听皇帝提起过乌里郡受山匪滋扰一事。
思索之际,从遥远处响起沉闷,似雷似鼓的声响。
寇广陵道:“听,这便是出军时的号角声, 要启程了。”
话说着, 在场的人纷纷默契地把目光落在唐青身上。
寇广陵欲言又止, 见唐青收笔,似下定决心,直起身朝他拱手行礼。
唐青道:“大人,可否行下官一个方便,半时辰内定会回到尚书台。”
寇广陵不问缘由,挥了挥手:“去吧。”
唐青道了谢,走得匆忙, 从砚台带出的墨汁沾到袖摆也未注意。
李秀莽目送他离开,静默须臾, 方才执笔润墨,把唐青还未誊写完的文卷继续写下去。
寇广陵上前拍了拍李秀莽的肩膀,有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都默契地保持看破不说破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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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猎猎,远处城墙上的军旗随风扬动。
唐青一路疾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韩擒已经带军离开,他只能站在皇宫最外围的那道城墙高处,遥遥眺望前方,依稀还能看见些许模糊的影子。
唐青赶到此地只为远远看几眼,在心里期望对方安全回来,半晌,未等守城的将士上前提示,便独自下了城墙。
韩擒做事一惯稳妥,这次没跟他辞别,想必事出突然,来不及和他见面。
返回尚书台,唐青收拾好情绪,继续把精力投入誊抄文卷的工作当中。直到散值,李秀莽整理摞放的卷册,道:“天黑了,外头开始起风,早点回去。”
唐青笑着点头,将案几清整干净后,适才离开。
他走了原先总和韩擒相遇的那条宫道,寒风袭面,不由裹紧披在官袍外的披风。
途径石柱,侧方绕出一名禁军。
“七营后尉石崇见过唐大人。”
唐青端详对方:“你是统领派来的?”
禁军道:“统领临行前特意吩咐,若大人有何需求,可差遣小的去办。”
唐青浅浅一笑:“多谢。”
石崇低头,不敢多看,道:“小的护送唐大人回去。”
唐青温声婉拒,但这名叫石崇的禁卫不愧是跟着韩擒做事的,性子一比一的复刻,耿直固执,定要把他平安送到殿外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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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唐青觉不安稳。
窗外隐约渗入风声,凭添几分阴森恐怖。
他从梦魇中惊醒,甫一睁眼,便看见不知静坐了多久的男人。
萧隽背对烛光,面孔隐在昏暗的光影下,叫人看不分明。
唐青心脏急骤悸动,顾不上发髻滑落的冷汗,撑着身从被褥里下床。
“皇上半夜——唔——”
他吃痛地跌坐回床榻,右手腕落在那只宽阔有力的大掌之中。
萧隽收起五指,力道只三四成,若再施加一点力气,轻易就能把唐青这只纤细单薄的腕子捏断。
唐青倒在榻前,自下往上地仰望着纹丝不动地帝王,心里升起无名的不安。
“皇上这是何意?”
萧隽低头,捏起他的脸,指腹五六分力道,几乎陷入羊脂般细腻润白的下巴里。
对视几瞬,萧隽翻身上了床榻,手臂交拢,直接将唐青锢于怀中。
唐青忍下颤抖,手指推拒着腹前的大掌。
“皇上……”
萧隽漫不经意道:“卿越挣扎,孤的力道就越紧,卿需得想清楚,可能承受得起?”
两副身躯隔着衣物相贴,萧隽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兜得唐青浑身发凉。
而他身后的温度却随着他的挣扎愈加灼热。
萧隽拥紧他:“卿莫要再挣,好好歇着,孤便不动你。”
“若不听话……”
萧隽似有所指,俯过英挺的鼻梁,极近地凑到唐青后颈细嗅,轻轻一吮。
唐青微震,不敢再动。
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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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伺候唐青的宫女换了人。
唐青问:“兰香呢?”
宫女埋头做事,唐青便再问一遍。
宫女道:“奴婢不知,皇上下的旨意,请侍郎莫要为难奴婢了……”
唐青缓缓闭眼,在宫女的伺候下更换了衣物。
今早他需得去尚书台上值,午后再到御前伺候,可临至殿门,却叫看守的侍卫拦住。
“侍郎请回。”
潇湘殿素来无侍卫看守,这会儿外头围了一圈宫中佩刀侍卫。
唐青回到前厅坐下,揉了揉眉心,沉吟不语。
就算再迟钝,他也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他被皇帝软禁起来了。
至于缘由,还没想清楚。
唐青回忆这半年来在宫里的言行,从始至终他都恪守本分,未曾逾矩。
至于皇帝交给他的任务,更不曾懈怠,竭尽全力地完成。
整宿未眠,陷入沉思的他顿觉脑筋隐隐作痛,直到无法思考,方才回了寝室合衣而躺,打算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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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青一连三日未去尚书台上值,他无法离开潇湘殿,身边只留一名宫女伺候,外围皆是侍卫把守。
雅致的殿宇仿佛又成了囚禁他的牢笼,让他不禁回想过去的那段经历。
萧隽捋了他,欲将他视为娈宠关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他成了对方的得力心腹,为什么还要如此待他。
赶上韩擒碰巧的离宫,莫非是被有意支走的?
唐青疲倦地倚在坐榻前,对宫女送来的膳食毫无半点胃口,短短几日,人已经消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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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乌里郡,断崖谷。
巨石堆叠而成的山谷间烧着几处熊熊火焰,萧瑟冷肃的风裹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于这片黑暗的土地无边蔓延。
韩擒下令让将士打扫战场,他身上的血腥气很浓,话交待完,皱眉看着盔甲肩臂位置的血液,忽然抬头,侧首遥望邺都的方向,心跳无端漏了半拍。
心腹送来一封密信。
“统领,这是七营石崇从宫内差人加急送来的,还叮嘱过下属,要等统领从战场上下来后再交到您手里。”
韩擒眉宇一跳,忙拆开了信,借着火光快速阅完。
只瞬间,前不久还在战场斩杀寇匪的人身形一晃,往后几步踉跄。
心腹连忙扶稳:“统领?!”
韩擒几乎攥碎了信,定了定神,哑声道:“你着人一天内收整此地,后日启程赶往邺都,我先回去。”
韩擒牵起心腹刚才骑来的战马,翻身而坐。
不等心腹询问缘由,火光中只剩下韩擒策马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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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殿灯火憧憧。
唐青已被关在殿内整整七日。
他寸步难行,食宿乏力,时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惊醒,一睁眼,便有一双禁锢在腰前的手掌。
今夜亦是如此。
连着几日食宿欠佳,他睁开漆黑疲倦的眼睛,哑声问:“皇上,臣可是犯了什么罪,要教您关在殿里关到几时……”
萧隽目光清明,打量枕边憔悴下去的美人,浮起的怜惜很快被怒气取代。
“孤要确定一件事。”低沉的声音冷如寒冰,“卿可自己说过,知晓犯了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置。”
唐青:“……”
萧隽趁其不备,倾身欲吻,却被避开。
“皇上——唔——”
唐青嘴唇吃痛,下意识紧合牙关,抵住蛮横落下的炽热唇舌。
萧隽冷笑:“怎么,能接受韩擒,却几次三番的拒绝孤,卿可是好得很呐。”
唐青睁大双眸,听萧隽继续说道:“那夜出现在卿床榻的人,是韩擒吧。”
“卿与他……睡了?”
几欲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的同时,萧隽恨不得把怀里的人揉碎捏烂。
可他到底舍不得。
唐青偏着头急促呼吸,嘴唇微动,眼前笼下阴影,再次覆上那阵炙热濡湿。
萧隽触着他紧闭的唇吮吻,任唐青挣扎,任他奋力推拒,依然纹丝不动,甚至一只手掌就将那两条纤细的腕子锁在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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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鸣不止,殿外响起一道沉厚有力的声音。
“皇上,臣韩擒,请求觐见——”
被桎于枕榻的唐唐青蓦然睁大双眼,眸中细闪着微微湿润。
哪怕要被萧隽强制时,他也隐忍着情绪控制不发,乍一听到来人开口,眼眶便止不住酸涩起来。
唐青望着落在地上破碎的衣布,红肿的唇透着血丝,再开口时嗓音异常沙哑。
“皇上,你尽可以拿走臣的身子,届时臣还是辅佐您的忠臣,可心底的情,永远也不会给一个强迫过臣的人,”
“臣要的是两情相悦,心意相合,这样一副没有心的身子,您要吗……”
窥萧隽面色铁青,但禁锢着手腕的力道却在逐渐松动。
唐青踉跄起身,还未站起,眼前的帝王抽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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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殿大门开启,冬夜萧冷漆静,把守在门外的侍卫面面相觑。
韩擒跪在石阶之下,和追随了十余年的君主视线交汇。
他一身盔甲上血渍已经冷透,声色低沉而坚定。
“臣恳求皇上,望皇上念及臣数年追随之功,放过唐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