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擒声音不大, 人却如一块沉冷的钝铁,顽而坚硬地挡在唐青面前,只要唐青没有开口, 他势必与他共同进退。
萧亭冷声激他:“本王与阿青的事, 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韩擒不为所动。
萧亭目光一越, 温柔地望向唐青:“阿青, 到本王身边。”
这二人一个寡言默然, 一个成熟从容, 此刻交起锋来, 只言片语,便使人心口发沉,有山雨欲来之势。
正如唐青所预料, 在他没有选择听从萧亭的话以后,只听对方一声令下,屋内顿时出现萧王府的黑衣护卫。
黑衣护卫朝韩擒灵活迅速地发起袭击,韩擒一边应对, 另一边还需小心护着他。
室内空间窄小, 对韩擒十分不利。可经几番缠斗之后, 他仍将唐青护得严密周到。
困战陷入焦灼,黑衣护卫也不是吃素的,看出韩擒的软肋在于身边护着的人,拳锋一转,袭击的目标变成唐青。
韩擒有了弱点,无暇分心。
正当他化解连接冲着唐青攻击的黑衣护卫,萧亭借机扯住唐青的一只手腕, 欲将他带到跟前。
见状,韩擒低呵一声, 飞身而起,不再与黑衣护卫缠斗,硬生生挨下一掌的同时,掌心握紧唐青另一只手。
“阿青!”
“先生!”
唐青双手被攥得生疼,他少有的生出愠怒,余光扫视周围,精心整饰的寝室瞬间剩下满地支离破碎的残物。
他吸了口气,心脏竭力跳了几下,撕扯出些许疼痛。
忍着怒,冷声道:“都住手。”
韩擒迟疑,最终选择先松了手,目光却仍紧紧锁着他。
唐青道:“王爷,让你的人都离开。”
他眸光幽幽,听不出语气道:“若我想走,你能拦住一时,可能拦一辈子?”
萧亭:“阿青,你当真非走不可吗。”
唐青:“王爷,你与我的关系非要闹到今日这般地步不可吗。”
话音刚落,眼前蓦然沉入一片黑暗。
他模糊中看到韩擒忧虑的面容,萧亭又惊又痛的目光,耳边最后响起他们的呼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
深夜起了大风,紧闭的门窗窸窣轻响。
唐青好像听到有女子小声呜咽,隐啜的哭声熟悉,恍惚记起,这应当是兰香在哭。
在昏暗里浮沉许久,终于开口,唤出那句“莫要哭了”。
紧接着他的手被人握住,兰香又哭又笑的,好像起身离开了。
不久,有人在检查他的身子。
唐青缓缓掀动眼睫,床帐两侧分别站着萧亭和韩擒。
兰香守在边上,眼眶通红。
萧亭道:“阿青,你感觉如何?”
韩擒看着他:“先生。”
兰香也道:“先生,你要吓坏兰香了。”
他露出微弱的浅笑:“这不是没事,别哭了。”
视线在韩擒萧亭二人之间打量,略过双方,停在欲言又止的大夫身上。
萧亭本来想让大夫到外面单独说明病况,唐青断了他的话,道:“就在房内说吧,我的身子情况如何自有了解,不必隐瞒。”
如此,萧亭便让大夫开口。
从大夫的话中了解到,唐青心脏方面患有先天性的缺陷,若养护得当,能一直与常人无异。
但他连日劳碌忧虑,前不久又受到刺激,这才引起病症忽然发作。
此次病症虽不算严重,佐以养心汤调养,忌劳费心力,可慢慢恢复。但心疾不能全然愈合,只能靠养。
这次施救及时,且算运气不错,如果多延误半刻,酿成的后果就不好说了。
送走大夫,萧亭坐在床头。
他握住唐青一只软绵绵的手,目光溢出恳求之色:“方才大夫叮嘱你静心休养,所以留下来,留在王府,好么?”
唐青望着自己被紧握的那只手,眼神闪了闪。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坚持双方冷静的想法,轻声道:“我想休息。”
待屋内安静下来,他才有心情打量四周的环境。
原来所住寝室里的陈设家具都被打坏了,他被安置在另外一座收拾出来的院子。
兰香端了盆水进屋,帕子拧湿后替他擦拭面颊。
她的鼻尖和眼睛都是红的,说道:“先生,下次莫要这般吓兰香了。”
唐青拍了拍她的手:“无妨。”
许是这次让兰香受到不小惊吓,她彻夜守在榻边,无论怎么劝都不离开。
唐青无法,便差人在屏风另一端多支一张睡榻,让她好好休息。
翌日,唐青起身后让大夫又诊了遍脉象,临走之前,对方叮嘱他勿伤神,少思虑,多休养。
兰香送走大夫,围着他将医嘱重述几次。
唐青好笑道:“我记住了。”
兰香“哼”了声:“先生光记住也没用,要做到啊,兰香知道,昨儿您在榻上辗转,几乎一宿没怎么合眼。”
又不忘补充:“一会儿喝过药就躺下休息,别再劳神去想其他事情了。”
唐青应下。
午前服了药,他靠在榻前看书,只听房门响了三声,是韩擒过来看他。
兰香把韩擒请进门,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隔着段距离,韩擒低声问:“先生今日可好些了?”
唐青:“好多了。”
他仔细打量对方:“你呢,昨日为了护我,你受了府内护卫的袭击,可有伤到?”
韩擒:“都是些小伤,休养几日就好。”
唐青:“此事我有一半责任,我与王爷之间的事不该将你牵连进来。”
韩擒:“皇上所托,我只是奉命行事,先生无须自责。”
而且他心甘情愿,为了护住唐青可以不惜一切,包括性命。
但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唐青困扰,他选择留在心底。
两人叙话片刻,韩擒适时离开,走前嘱咐唐青卧床静养。
门外,萧亭立在廊下,韩擒目不转视。
二人虽然因致使唐青动怒生病而心生愧疚,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缓解。
*
连续几日,萧亭都出现在门外,他有许多话想对唐青开口,却没有进去的勇气。
他怕对方恨他怨他。
这日天阴,朔风凛冽。
兰香从室内打开门朝外走去,对着廊下的萧亭福了福身。
“王爷,先生请您进屋。”
萧亭诧异,面色难隐欣喜。
他疾步走到门前,继而踟蹰。
唐青轻唤:“王爷,外面风大,进来吧。”
萧亭定了定神:“阿青。”
几日未见,隔着屏风顿步,他几乎要将里面的人痴痴地望穿了。
唐青有些清瘦了,披着单衣,乌发松松束起半绺,剩下的柔软地散落在肩后,眉眼盈笑。
他脸上的笑一如旧日,不见丝毫怨恨。
萧亭有些恍惚,低声问:“阿青,你这几日休息的可还好?”
唐青嘴角噙着一丝无奈地笑:“实话实说,不太好,因为在想一些事情。”
“那你恨我吗?”话刚出口,萧亭面色已然发白。
“不恨。”
“不、不恨我?”萧亭不确定地问。
唐青倒了杯茶,随即递出。
“为何怨恨?”
萧亭接过茶时不愿松手:“我做了伤害你的事。”
唐青叹道:“比起恨你,我更恨自己吧。”
杯子的茶水晃了晃,竟是萧亭险些握不稳。
唐青双眸温和,目光对此毫无避讳。
“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似悬崖劲松,如深海沉木。您自有风度和从容,可因与我交往甚密的关系,致使王爷逐渐迷失了自我。”
萧亭道:“这与你无关!”
唐青浅浅笑着:“感情是彼此之间的事,怎会与我无关?若我及早觉察,加以劝阻,或许就不会让您伤害了旁人,牵连了数条无辜的性命遇难,也不会让王爷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自己。”
他闭了闭眼,道:“王爷,一段感情若落得个伤人伤己的程度,那就该适时的停止了。”
萧亭手上的瓷盏顷刻间滚落,茶水淌了一地,毛毡上都是水珠。
“……阿青,没有挽回的地步了吗,你不喜欢我做那些事,我改,今后绝对不会再犯,你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可好?”
唐青睁眼。
他看着萧亭的满面痛苦,指尖轻抚上那道皱起来的眉宇。
唐青神情中有怜惜,有不忍,还有坚定。
“王爷,此事并非为了我改变,而是为了你自己,”
“这是我唯一求王爷的一件事,希望王爷能答应。”
萧亭:“……何事。”
唐青轻喃:“明礼,请你寻回自己的本心,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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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王府迎来了一段温馨宁静的日子,萧亭几乎昼夜不分地陪了唐青半个月。
十几日来,唐青依旧温和如水,待萧亭与过去并无不同。
可他们之间不再有情人间的蜜语和拥吻,唐青已经做出的决定,不会再有更改。
十月中旬,到了冀州每年一度的丰秋节。
丰秋节当天冀州各地十分热闹,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粮食谷物和牛羊鲜肉,可谓是囤粮仓,迎元年。
唐青选在热闹的这天离开平城。
云幕灰沉沉,北风卷地。
韩擒驱动马车,带着唐青低调地赶往幽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