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幽州境域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消几时,山野苍白渺茫,檐下落雪不断, 地面积雪已有半指深度。
唐青拢在被褥里, 隔着破旧的门窗, 静静观望这场来得猝不及防的初雪。
榻前烧着木柴, 火势旺盛, 唐青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亮红润。
他双手抚上泛红的鼻尖, 揉弄顷刻, 止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胸闷鼻痒,呼吸些许窒闷。
在降雪之前, 他的身子就因为气候突变而产生了负担,天没亮,整个人就病恹恹的。
韩擒照着他携带的药方抓了副药,将其煎好送进来时, 唐青侧过些许憔悴的病容, 眼神里含了歉意。
“耽误大会儿赶路的行程了。”
韩擒吹了吹药汁:“先生言重, 我们此行只为了护送你,而且当前雪势不减,不宜上路。”
说罢,掌心往唐青的额头轻探,微微起热。
韩擒面上不显,内心却不住一沉,得想办法尽快寻个有人烟的地方, 让唐青好好休息几日。
一碗药汁见底,唐青颦眉不语。
见状, 韩擒默默取下腰间的布囊递了出去。
“是什么?”他打开布囊一看,是裹了层牛奶的酥糖。
对方的关切之意都在眼底,唐青拒绝的话停在嘴边,拿起一颗酥糖轻轻含进唇里。
韩擒露出很淡的笑意,转眼即逝,而后叮嘱唐青安心休养,又背过身,用纸将四周有缝隙的地方严密堵住。
唐青躺回枕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过身,手放在脸颊前。
他的视线跟着韩擒,说道:“如果有事就先去忙,无须时刻守在这里。”
韩擒点头,悄无声息地把门合上,待走得远些,适才拿出幽州舆图,准备规划另一条路线。
*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幽州凉城,若依照官道继续出发,最快也要两天以后才能抵达幽州西南的边城。选择前往西北,约莫半日,即能抵达幽州西北的五乡县。
如若能送唐青到五乡县看诊,稍适休养,再从西北绕道转去凉城。
虽有些耽搁,与照顾唐青的身子比起来,韩擒宁可耽误一些时日。
韩擒决定改道北上,先带唐青去幽州五乡县。
日近正午,雪已经停了一段时间。
唐青服过药睡了一觉,醒来低烧暂退,尚有几分寒症,嗓子干疼,夹着间断的咳嗽。
韩擒将他连人带着被褥径直抱上马车,安置好正欲下去,唐青咳了声,轻声唤住。
“阿擒,能不能开点窗户。”
为了御寒,车内用棉垫塞得密不透风,唐青再次掩唇咳嗽,觉得有些胸闷。
韩擒迟疑,瞥见唐青咳得双颊泛红,心下不忍,稍微推开窗户的隔板。
隔着落下的帘子,留出一道缝隙透风。
他柔声问道:“这样可好?”
唐青眉眼弯了弯:“多谢。”
韩擒低声:“好生休息,若闷了,可以唤我说些话。”
唐青:“好。”
韩擒轻轻合起隔板走下马车,旋即策马驱向前方带路。
赶在夜色完全暗下前,他们顺利到达五乡县。
五乡县为幽州西北边口,与突桀相隔一道山脉屏障。
此山脉绵长无边,崤函之固,且常年瘴气不散,是以五乡县虽为一座小小的边城关口,却因地势独特险要的因素成为优势。
大邺过去遭受外族入侵时,当地百姓凭借久居的经验躲进山里,大部分人都躲过了那场燃烧数年的战火,得以平安生存至今。
唐青了解过一些五乡县的往年经历,若非入关口后已值黑夜,街上设宵禁,否则他定趁机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韩擒带着他在一家客栈投宿,随后借职务便利,遣暗卫请了名大夫为唐青诊治。
黑夜,街上有了动静,五乡县长闻讯赶来。
韩擒将其拒之门外,县长讪讪,连连拱手行礼:“见过韩统领,统领深夜到访,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呐。”
韩擒颔首:“无妨,本官此行奉皇命行事,望大人勿要声张。”
县长急忙点头:“下官晓得,下官晓得。”
几番官场话过后,县长不便再叨扰。
他正走出客栈,迎面霎时袭来一阵干冷刺骨的寒风,风里夹着烟雾的气息。
县长猛地抬头,只见关口城墙的方向上火光隐现,巨大的浓雾冲向黑沉沉的天幕,滚滚飘散,雾气顺着风像一张巨网涌入县里。
他惊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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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半刻,五乡县战火四起,声嚣叫喊起伏不绝。
“突桀人进城了,大伙儿快跑啊!”
“突桀人进城了,逃命呐!”
“啊啊啊——”
几支突桀军队不知从何处潜入五乡县,坚锐的铁骑趁防守不备击溃县城关口。
伴着长鸣的号角,黑压压的突桀骑兵在浓雾火光里直抵城内,铁骑沿着街道蔓延,在惊叫哭嚎中踏开平民百姓的家门。
一场骤然而来的杀掠。
韩擒领着暗卫护送唐青离开,遇到持刀袭击的突桀骑兵,他利索地转过长刀,运起内力跃身上前,照准突桀骑兵的脖子直削而去。
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布甲上,另外几名挟持百姓的突桀骑军见状,纷纷围攻,俱被韩擒割开脖颈,带着羽翎铁盔的头颅重重砸落在地。
被挟制的百姓尖声哭喊,妇孺连忙抱紧自己的孩子。
韩擒看着混乱中死伤的百姓,喉头重重滚了滚。
他紧闭双目复又睁开,几步返回,对暗卫交代:“寻一块安全之地,誓死护好先生。”
当前关头,唐青二话不说跟随护卫先走。
他心里清楚,当前形势,需要一名出色老道的将领把士兵组织起来进行这场攻城反击。
护卫背上他迅速离撤退,隔着遥遥的距离,他忽然回头,双眸紧锁火光里正在对士兵施号发令的韩擒,大声喊道:“阿擒,势必保护好自己!”
幽州干冷的风夹着哀嚎哭叫,战斗嘶吼。满城黑烟浓雾卷起着血腥涌进鼻子,呛得人咳嗽连连。
韩擒扬起右手长刀,给了他无声而肯定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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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口城墙高处,持千里目观战的异族男子把视角落在韩擒身上。
“是他。”
当年大邺的皇帝带兵征战,韩擒作为邺军主力前将,没少和突桀人交锋,其骁勇善战的名声在边境远传。
是以,韩擒的画像还留在突桀王庭的藏书楼。
男子若有所思:“韩擒方才严密护着一名白衣男人,你们可瞧见了?”
跟在男子身边的轻骑将军应道:“禀四王子,属下看见了。”
被称做四王子的男子下令:“带人把他抓来,留活口。”
又道:“我有一计,你带人火速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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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擒指挥五乡县士兵抵御突厥人攻势之际,忽见狼烟中冲出一队人马,被护在中间的突桀骑兵身前绑了个人。
那人被挟持在马背上,兜帽裹着脑袋,白衣飘袂,不是唐青是谁?!
韩擒浸着血丝的双目陡然睁大,拔声一呵,急速追去。
待追出城十几里地,冷冽的风夹着雪花扑在面上,韩擒心脏一紧,哑道:“不好。”
关心则乱,他竟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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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唐青身边的暗卫经过一场围剿血战。
一队精练的突桀骑军强势地对准他发起箭海袭击,为了掩护他的安全,有的暗卫身中箭头。
这伙骑军十分精明,他们以唐青作为弱点,暗卫在掩护他的前提下渐渐露出颓势,以致唐青落在对方的手上。
“大人——!”
唐青唇动了动,还没开口,脖子传来痛楚,眼前顷刻间陷入一阵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