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渐起, 院子里亮起一层朦胧的光。
平城五月中旬的气候干燥温绚,唐青天微微亮就起身了。
他独自更衣,内搭一件象牙色的斓衣, 外罩雪青色长衫, 衣摆处用银丝绣了雅气的莲花纹, 锻料柔软, 如水一般, 他在光线充足的环境走动, 银光微曳, 颇有脚下生莲的韵味。
听到他的动静,侯在外面的仆人出声询问,得了唐青允许, 轻手轻脚地把盥洗用具端进小前厅摆好。
唐青用送来的温水洗漱干净,发梢还落着少许细碎的水珠,方才坐下,就见门外踱来一道颀长华贵的身影。
唐青侧过眼眸, 朝来人露出浅笑, 先开口问候。
“王爷。”
萧亭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目光有些转不开:“过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不禁感慨:“我瞧这冀州,所见没有一处景色比你漂亮。”
唐青莞尔:“王爷过誉。”
萧亭道:“左右没有旁人。”
唐青停顿搅拌的羹匙,轻唤:“明礼。”
无论他做什么,总是落落大方,唯有与他靠近,才可窥见这坦然自若表象下的羞赧。
萧亭也是发现了这点,几分着迷, 时而寻机这样做,但做完之后, 瞧着唐青的模样,既又爱又怜,下次还想,却又不忍。
用过早膳,暗卫送来其他几城官员的回信,唐青一边慢慢品着盏里的茶水,一边阅信。
等他看完信,萧亭道:“有几日不见韩统领了。”
唐青合起信纸,眸光里闪过歉意和无奈。
“这次,他会彻底放弃,也该释然了。”
萧亭心道为此,问:“后悔吗?”
唐青用瓷盖碰了碰茶盏:“不后悔。”
萧亭看着他的手,想握住,给他传递力量。
一忖,又道:“那日来不及开口,阿青,可是对干娘心有怨懑,或……”
想起当时唐青突如其来的伤怀,既非关于韩擒,只能是见到干娘时,触景生情。
唐青侧过眼眸,原以为萧亭不会问此事。
萧亭柔声道:“我虽然找你帮忙,可若这个忙会伤害你,便不做数。”
唐青放下杯盏,眼神飘向浮在空气里的尘埃。
他缓缓开口:“我与韩擒有过一段情,虽没有旁人眼中那样有始有终的结局,但感情这件事,分开了很正常,过程只要无愧于心,选择分开……未必不是那个最适合的终。”
“至于老夫人……”
他轻轻眨眼:“她和我的一名故人有些相似,起初见到她时,难免失态,经过相处,才发现是我唐突了。”
不管谈起旧情还是故人,唐青的神色始终没有太大波动,就如他未曾参与过,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旁观者。
他超乎寻常的理智和清醒,更像一种自我保护,叫旁边的萧亭看了,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心脏隐隐搅着几分心疼。
陡然间,萧亭一把握紧他的手腕。
“阿青。”
唐青跳出那份虚无的情绪,整个人从渺茫的状态里剥离出来,轻而疑惑的“嗯”了声。
萧亭盯着他:“今日有何打算。”
唐青道:“时辰还早,先去书房给各位大人回封几封信。”
“接下来呢,”萧亭带了些劝哄的意味,“天色不错,可愿随我骑马,吹会儿风。”
自那日从小院回府,韩擒不在,唐青也没有出城办公的计划,便一直宅在寝室或书房里,虽有调养身子的缘由,可萧亭也实在怕他闷坏了。
唐青望着两人相握的手,主要还是萧亭牵着他的,点头道:“也好。”
说罢,眼神里露出点遗憾:“可惜没把踏风带过来。”
萧亭笑道:“等会儿给你重新挑一匹,虽然不及踏风,但也不差。”
唐青浅笑:“好。”
待他在书房写完书信,差暗卫送到各地,出去一看,果见萧亭替他选了匹马。
通体雪白,中等体型,成色一看就知属不可多得的良驹。
萧亭给他介绍这匹霜月白,性子柔顺,有灵性,就是在耐力上没有踏风持久。
在对方的搀扶下唐青翻身上马,轻抚霜月白的鬃毛,得到它温和的回应。
他牵着缰绳引霜月白在院里走了几圈,萧亭道:“王府内施展不开,一起去军营转转。”
萧亭没有当街纵马疾驰的嗜好,冀州地广,平城内许多旷阔的区域都属军队管控,带唐青在周围骑行,有安全保障。
日过正午,简单用过午膳后,唐青牵着霜月白和萧亭出了王府大门。
进入驰马场,他和对方各自翻身上马,迎着青绿平缓的地势慢慢策马。
唐青遭不住剧烈颠簸,霜月白一直维持匀缓的速度带着他.
在冀州冬春的寒冷时节,百姓没什么东西提供休闲,如今气候回暖,加上靠近北方游牧一带,骑马、射猎此类活动便渐渐多了起来。
唐青素日里居于室内舞文弄墨,手脚活动不开,赶上暖和的好晴天,萧亭总想方设法带他出来走走逛逛,他的马术在对方的引导下,相较邺都时,竟然不知不觉进步许多。
萧亭在前头骑着带路,箭袖黑金的修身华服衬得他多了几分内敛的俊美,与往日一身低调的玄色长袍比起,可谓有心打扮了。
他在军营里吆马停步,翻身落地,走到霜月白跟前,扶着唐青下来。
唐青骑了半个多时辰的马,尽管没费什么力气,霜月白也很温和,可久不运动的后果,使得他在下马过程腿和腰肢突然一软,整个人几乎软软地趴入萧亭怀里。
本是搀扶的姿势,变为萧亭抱他下地。
萧亭低低一笑:“阿青受累了。”
唐青微赧:“王爷见笑。”
萧亭放开他:“慢慢走入营中,先适当把手脚活动开。”
唐青应下,萧亭吹了一记响哨。
只见霜月白和萧亭的那匹玄将,就如听到军令,双双跑到前头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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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内,将士们频频侧目,朝他们王爷行礼时暗暗多看了几眼。
瞧见王爷身边那抹雪青色的身影时,在日光的映照下胜雪似玉,叫人看得眼睛直迷恍,渐渐地,猜出王爷连日来精心穿扮的缘由。
唐青并不迟钝,很快看出其中微妙。
他问:“可要回避?”
萧亭笑道:“无妨。”
唐青:“可——”
毕竟作为一州将帅,且萧亭的身份特殊,如果带来不好的影响……
萧亭:“冀州风气不同各州,有自己的一套管制条例,无论男女几婚几嫁,不管跟谁结合,又或与外族通婚,只要不违背律例,未做伤天害理的事,皆属个人意愿。”
他注视着唐青:“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此条例在边境传续数年,自有它的道理。”
唐青点点头,忽然开口:“王爷可曾有过心属之人?”
萧亭默然,唐青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正欲道歉,却见对方眉目舒展,嘴边漾开笑意。
萧亭:“我还以为你不会问。”
既然问了,那就表示会在意,这叫他欣喜雀跃。
唐青:“王爷……”
萧亭道:“二十年前,我被皇兄调任冀州,手上没什么兵权。”
虽为血缘兄弟,可生在皇室,便没有完全的信任与亲近。
“过了几年,外族频繁滋扰,朝廷亦有些动乱。皇兄为了平衡与削弱各方势力,向我许了一门亲事。桐城林家那会儿势头正起,我手无兵权,被调任在冀州当个闲散王侯,与那林家长女见过几次,想着若真的结了亲,就这么平淡相敬重的过一辈子也好。”
唐青问:“后来呢?”
散步片刻,萧亭拍了拍横在地面的树干,示意他坐下休息。
萧亭道:“后来胡族进犯更甚,朝臣借此向皇兄压迫,势力划分,就有人反了。”
林家便是谋反的一部分势力。
不久,大邺完全陷入战火。
以萧隽为首的骑军自胡族最南的封单庭崛起,驱外之战打了三年,诸侯割据之乱用了七年统一,不肯降服归顺者,举族当诛,林家全族无一生还。
萧亭感慨:“造化弄人。”
又道:“无论如何,我的底线只有大邺。”
他看着唐青:“我那侄子,就是头带血的狼,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虽沦为质子被关在封单庭,却能蛰伏数年,召集同样被关押在那边的俘虏,将他们拧成一股绳,打造出完全属于他的一支顽强骑军。”
这还是唐青第一次听起旁人说出关于萧隽的事。
他听得专注,萧亭便继续开口。
萧亭和小时候的萧隽见过三次面。
遭受鄙夷的异族皇子,他那母亲,得宠不到两年,就被其他妃嫔联合设计,遭盛仁帝发落冷宫,最后连萧隽都保不住,小小年纪就被作为质子送去封单庭。
萧隽策划起势之初,最先暗中联系上萧亭,之后萧亭受托,借用假死计策,把萧隽的母亲从冷宫转移到冀州。
短短半年,战火遍及边关,萧隽好不容易回到冀州,就差了三天,没赶上见到生母的最后一面。
叙着话的功夫,天色逐渐阴暗。
唐青随萧亭回到营帐里,饮了些马奶酒,很淡的酒水,却轻易使他微醺,腮边浮出红霞。
萧亭肩膀展开,借微醺的唐青倚靠。
二人坐在兽毯上,萧亭笑道:“乱世出英雄,他顺势登位,念我守卫边境之功,放我独掌冀州的权利,也没收还兵权。”
唐青道:“陛下记着王爷的恩情。”
萧亭道:“他有敢任人的魄力,我自不会让他失望。”
半晌,萧亭抚了抚唐青的肩膀:“你……可是对皇上……”
唐青:“王爷想到哪里了,原先我在宫内查阅卷宗时,看见相关记载,但事迹概述模糊,便对此留了份心。”
没想今日借萧亭之口,大致将未记述的真相听了个大概。
萧亭垂低双目,抬起唐青微醺酡红的脸颊,指腹贴在柔软的唇边摩挲。
“阿青这般,叫我有些……嫉妒。”
不等唐青开口,萧亭脸微微一偏,试探性吻湿那片如花瓣柔软的上唇。
炙热潮湿的舌头抵在唇缝边缘轻触侵入,唐青下意识启唇换气,下一瞬,舌尖被强势抵入的舌吮吸卷起。
他后颈微仰,带着茧子掌心上下轻抚,引得他全身泛痒战栗。
囊里的马奶酒忽然被唐青碰到,酒水沾湿指尖,他探出湿润、沾着乳白酒水的手指放在萧亭脖子,试图推了推。
手指一紧,没推开人,脖子反而袭来滚烫的触感,不住轻溢吟声。
他沾着马奶酒的指尖让萧亭吻了几记,旋即身子一歪,每寸肌肤变得软软地,泛着热,像水一样。
唇舌再次被卷入带着酒水的口腔里,唐青整个人仰倒在兽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