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约定的时辰,谢恒便偷偷溜出了府。
谢家的晚膳一向比较早,谢恒又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随便吃了两口就了事。白日里他就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晚上便又弄出早早熄灯休息的假象,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去赴约。
可怜的石竹再次扮演自家公子,在被窝里吃着米糕,痛并快乐着。
有家酒馆到了晚上生意更是红火。
宣景提早让陆潇去订了包间,不然等晚上再过来说不定还要排队等着包间,否则就只能在大堂对付。
陆潇一直在门口等着谢恒,瞧见谢恒来了之后就带人去楼上包间,这让酒馆的跑堂伙计十分恼火,觉得自己的差事被抢了!
到了包间门口,陆潇没有跟着进去,今晚是将军特意宴请谢公子,他和胡靖沾了谢公子的光,可以在楼下大堂叫些好吃好喝的。
谢恒推门进去,一眼便瞧见坐在桌边的宣景。
桌子临窗,为了通风窗户打开着,一身墨色的宣景几乎与窗外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那俊朗的面容都令窗外树梢上高悬的明月失色。
这是谢恒第一次明明白白地get到将军的颜值,真是好看啊!
谢恒信步走进,“让将军久等了。”
宣景摇头:“我也刚到。”
伙计进来伺候,先送来了一壶酒,又奉上菜单。谢恒点了两道自己喜欢的菜,还有一道红烧肉,历史记载中唯一提及的昭明帝喜欢的菜色就是红烧肉。
宣景见谢恒点了红烧肉,只当是巧合,到谢恒把菜单转给他时他又加了一道樱桃肉,另外点了一道汤。
四菜一汤,两个大男人吃够了,宣景饭量不小,也亏得谢恒今儿个胃口好,不然还真不一定吃得完。
谢恒见宣景原本打算点道蘑菇汤,中途手指却换了方向,点了排骨藕汤。
待伙计拿着菜单下去后,谢恒笑道:“将军原本要点菌汤,中途更换了排骨藕汤,可是担心遇上毒菇出现幻觉?其实将军大可不必担心,不说京城这边菌类较少,没那么容易遇上,且大部分酒楼饭馆采用的菌菇都是农户养殖,可没那么多野生菌类给我们碰到。即便真遇上毒菇出现幻觉,有我作伴将军也不至于一人出糗。”
宣景看着谢恒言笑晏晏的模样,嘴角也跟着感染上笑意,心头萦绕着淡淡的愉悦,“谢公子倒是敢调侃,一点也不怕我。”
谢恒下意识坐直身子,“我仰慕敬佩将军都来不及,如何会怕?”
宣景:“虽然我如今已经洗脱嗜杀成性的恶名,但也的确手染鲜血无数,旁人说我一身煞气倒也不错,之前在锦屏馆遇上的你的两位好友,他们对我的态度也正是大多数人对我的态度。”
谢恒摇头:“众人言未必无误,如众者为常却不为精。不是多数人的常态就一定是对的,至少我并非如此。将军高义,手上所染鲜血都为敌军之血。无有将军浴敌血,何来京中安太平?我朝重文轻武,文官节节高升,武将却难出头。百姓对能吟诗作对的风流才子极尽拥戴,但对战场拼杀的将士却无从了解,不明者,易误之。若是再遇上有心之人煽风点火,且不说百姓如何,便是在朝堂之上,官员们只怕议论将士们最多的也是年年军需耗资严重,占比赋税较多,哪里看得到戍边艰难将士不易?又哪里在乎多少忠骨埋沙场,多少马革裹尸还?”
说到最后,谢恒抑制不住情绪激荡,胸腔内孤愤排山倒海,拳头握紧,眼中隐隐带上血丝,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水顺着喉管直下,烫伤了心肺!
这些话语谢恒皆发自肺腑,当初在了解到这段历史,了解到昭明帝未登基之时的种种艰难时,他心中就愤恨不已。国中内忧外患,而上位者们却只顾享乐,只顾争权夺位。宣景在边境厮杀,不仅要面对强大敌军,甚至还要防备身后冷箭。边境将士们的艰难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他们拼死守护的朝廷!
越想越气,越说越恨!
谢恒本来只是顺着宣景的话随便聊两句,结果越说火气越大,生生把自己给气着了。
看着谢恒双眸怒火难掩,宣景心中震撼!
谢恒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砸进了他的心里,他心中多年的压抑在这一番话中被吐露大半!他从来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与自己的想法这般接近,能如此深刻地明白他的无奈与不甘!
谢恒!
见宣景久久不语,谢恒还以为是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让宣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当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偶像面前就是有点控制不住!
谢恒企图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宣景请他来喝酒,他却把话题搞得这么沉重,不大好。
“不怕将军笑话,我这人向来不安分,别看着出身算不得高,却也想将来金榜题名,在朝堂之中搅风弄雨做出些动静。也只有将军安定边境,我才好京中作威作福!”
宣景笑起来,即使知道谢恒说的是玩笑话还是附和道:“好,为了你能在京中作威作福,我也要守疆护土!”
被宣景附和,谢恒反而更不好意思了。明明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是这话从将军口中说出来就是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一时间谢恒也说不上来,反正弄得他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好在这时候伙计已经开始上菜,谢恒能趁机整理一下情绪,缓解一下这种奇妙的尴尬。
宣景心思细腻,察觉到谢恒稍微有些不自在,便开始刻意引导话题。渐渐的,谢恒逐渐放松,又能轻松自在地如同刚开始那般同宣景侃侃而谈。
谢恒在朝政上的一些见解让宣景欣喜,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未涉足朝堂之人能提出来的,而且在有关军事上的一些看法也与宣景不谋而合,竟然有一种难得的默契!
而对于谢恒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明明白白地了宣景这个人,不是通过史书和文献资料上的记载,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文字或者图画,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
这人就身姿挺拔地坐在他的对面,能听他说能对他笑,简直美妙的如同做梦一般!不,上辈子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即便在现代时谢恒无牵无挂,又有能听懂动物说话的外挂,但穿过来这样一个从前只是史料上了解过的年代,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摩拳擦掌地准备为心中帝王洗白之余,空闲下来时也难免有些迷茫和恐慌,午夜梦回间恍惚之中也曾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漫长的梦,真真假假分不清楚,所以他只能让自己更加忙碌。
面对一家子心怀不轨的“亲人”,心中多少有些疲累,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说话做事也都要无比小心谨慎。然而谢恒却不敢放任自己感受疲惫,生怕一个放松之下便行差踏错一步,紧绷的精神就是在睡梦之中也难以真正放松。
但是此时此刻,在宣景的面前,谢恒只觉得无比畅快自在,好像终于可以暂时放下沉重的包袱,可以放肆一回,可以将心中的理想抱负都说与这个男人听。
有宣景在,他便没什么好怕的!
气氛上来,谢恒便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别问,问就是高兴!
谢恒的酒量说不上多好,就一般般,这古时候酿酒又实在,几杯下肚就晕晕乎乎的。这会他正高兴,喝起来就更加没个节制,一壶酒很快就见底。
宣景看得出谢恒也是难得放松,便叫伙计多上来两壶酒,左右有自己在这里看着,谢恒即便喝醉也无妨。
有家酒馆的酒酿得好,即便偶尔贪杯也于身体无害。
谢恒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数着桌布上的花纹。
宣景看着这样的谢恒有些想笑,平日谢恒总是少年老成,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现在喝醉了看着才有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你今日喝得不少,够了,还想喝等日后有机会在出来喝就是。”宣景边说着边从谢恒手中拿走酒杯。
谢恒的视线跟着抢走自己酒杯的手移过去,转到宣景的脸上,眨了眨眼,仿佛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将、将军……”
“嗯。”宣景应了声。
谢恒:“将军,日后谁、谁要是敢在你面前说三道四,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别、别憋着,该怼就怼,没必要背负那些莫须有的骂名!”
宣景想着谢恒说的应该还是之前杀俘虏的事,没想到现在谢恒还在惦记着,这人是真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醉酒的谢恒稍微有点口齿不清,但嘴里还是没停下:“忍一时大脑溢血,退一步心肌梗塞,什么人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该怼怼该骂骂,你要是不好开口我就给你做嘴替,一个个的就会背后编排人是非,到动真格的时候全都是缩头乌龟!有本事他们也上战场瞧瞧去,只怕敌人的号角一响就得吓得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