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驿馆,宣景依旧沉着脸色。
谢恒有些心虚,他知道将军是在担心自己,是为自己差点被一个孩子所伤而生气,这事也是他考虑不周。他只想着先下手为强,在三皇子散布的谣言传到晋州之前先把自己“灾星”的名声坐实了,这样三皇子总不能再说还有一个“灾星”,百姓们也不会再相信。
再加上过两日就会降雨,“灾星”之说不攻自破,这场危机就算解决了。
是谢恒低估了晋州百姓对导致蝗灾旱情的“灾星”的恨意,又一时不慎,才会令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将军莫生气,日后我定会小心谨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在发生。”
“就目前来看你的保证并没有太大可信度。”
谢恒撇撇嘴:“真的,肯定不会再出事,我保证。”
应该还有三四天就会降雨,只要撑过这几日就好,他就老老实实待在驿馆足不出户,那肯定没问题。
其实谢恒有想过利用自己知道会下雨这件事做文章,比如自己登台祈雨,做几天“法事”,既能暂时安抚住晋州百姓,等到真正降雨的时候又能为自己搏一把好名声,或者是让将军上香祈雨,下雨之后将军在民间百姓中的声望也会空前高涨。
然而最终谢恒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一来他确实不想糊弄这些老百姓,二来他也不希望让天下百姓以为遇到干旱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祈雨就能有效果,那他们为了对抗旱情而制定的一系列措施不就白搭了?也不会引起百姓们的重视。
所以谢恒宁愿再背负几天骂名。
只是这几日终究没有谢恒以为的那么好过。
京城的谣言已经完全传到晋州,跟之前谢恒自己散布的关于自己的谣言混在一起,一时甚嚣尘上,几乎成鼎沸之势。一大清早就有许多百姓汇聚在驿馆门口,要求谢恒给他们一个交代,又或者是让谢恒离开晋州。
守在门口的衙役们几乎要拦不住气势汹汹的百姓,要不是宣景自己也带了一队军队过来,光指望这些衙役可保护不了谢恒。
宣景想留在驿馆保护谢恒,却被谢恒催着出去将他们之前拟定的各项抗灾措施落实。
“这里有这么多人在,那些百姓闯不进来,将军放心。”谢恒目光坚定地说道,“他们一时不能理解没关系,只要我们是真心为百姓做事,他们总能看到。”
宣景深知谢恒的固执,也只能答应,只是加派了更多人手。
谢恒就这样在驿馆中足不出户。
今天已经是谢恒把自己关在驿馆的第三天,驿馆门口的百姓只多不少。
谢恒虽然没有出去,但也能从窗户的缝隙中看到楼下门口的情况。
前来闹事的百姓中有些是真的因为蝗灾和旱情而怪罪谢恒,但也有些人就是纯粹的找事,自己过得不好就仇视那些过得比自己好的人,官员自然首当其冲。
平日里不敢跟官家对上,这会便浑水摸鱼,想着这么多人都来闹事,法不责众,而且他们也算有理有据,就更加放肆地叫嚣推搡。
把守在门口的是晋州府衙的衙役,宣景的人都守在内院。
叫闹的最凶的人都是那些故意找茬来的人,没完没了地口出污言秽语,甚至还推推搡搡地对衙役动手。
谢恒之前顾忌着这些手无寸铁的老板姓们,下令让衙役们不能对老板姓动手,本来是出于好意为这些不明真相的人考虑,现在却是助长了那些故意闹事之人的嚣张气焰,真让他们以为在这里闹事不用负责。
谢恒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小衙役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推到在地,那大汉还趁着混乱踢了那小衙役两脚。
这就是典型的心理阴暗的人,偶尔的一次让他们占上风,欺压到了平日里不敢得罪的人,他们便觉得内心会得到极大满足。
谢恒忍无可忍,直接就冲了出去。
守在内院的人没料到谢恒会风风火火地突然跑出来,赶紧跟着谢恒出去。
堵在外头的百姓看到谢恒出来顿时闹得更凶。
谢恒面色沉冷,回身一把抽出身侧侍卫的腰间佩剑,直指那个趁乱踢打衙役的横肉大汉。锋利的剑尖刺破大汉脖子上的皮肤,瞬间见血!
这一手让周围原本还在闹腾的百姓都安静下来,全都面色惊恐地看着谢恒。
谢恒并未收剑,冰冷的目光扫视那几个故意闹事者。
“若不是本官下令让这些衙役不要伤人,你们以为你们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看到本官?真正忧心灾情的本官可以谅解,但别以为本官是傻子,能容着有些人浑水摸鱼打着忧心灾情的幌子寻衅滋事。府衙的牢房还空得很,本官也不介意送你们几十板子外加牢狱之灾让你们知道本官不是好惹的!冲你们今日所为,给你们扣上一个行刺官员的帽子也顺理成章,此时我就是直接就地斩杀几人也合情合理!”
说着,谢恒手中的剑又往前了一分,那大汉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当即吱哇乱叫地求饶起来。不多时传来一阵尿骚味,竟然是那大喊吓得尿了裤子,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欺负小衙役的凶神恶煞的劲头。
有谢恒这一出,门口聚集的百姓们立时散去,生怕走得晚了就被谢恒戳上一剑。
谢恒收剑,对那大汉说到,“去弄点水把这里冲干净,弄不干净关你进大牢!”
“是是是!草民这、这就去弄!”
自以为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的大汉不敢丝毫违背谢恒的话,踉跄着起身之后就去驿馆对面的茶楼借水和工具。
谢恒将剑还给身侧的侍卫,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转身进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衙役和州府官员们大为震撼!
虽然是那些人闹事在先,但他们做官的哪有不在乎自己名声的?哪怕是贪官、恶官在人前都还要装模作样几分。
那几个故意闹事的算什么啊,跟嚣张的谢恒一比简直就是渣渣。他们就没见过动不动就拔剑的官员,还是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这是真一点都不顾忌自己的名声啊。想想从流言爆发开始谢恒就一直没什么反应,他们原以为谢恒是真的心系百姓,不愿因为这些事情跟百姓计较,现在看来说不定是人家谢恒压根就不在乎神什么“灾星”之说,无所谓自己是什么名声。
州府官员中也有些人在京中有熟人,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为何那些熟悉的京官都说谢恒惹不得了。官职算不得很高,但就他这个不管不顾、嚣张跋扈的劲头,一般人还真比不了。最要命的是这样一个性格乖戾嚣张之人还得了陛下看重,那简直就是全方位无死角地助长谢恒的气焰。
他才四品官就已经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拔剑动手,这要是日后继续高升,天知道会到什么地步。
嚣张!太嚣张了!
宣景中午回来就听人说了谢恒拔剑对人的事。
将此事告诉宣景的是一个晋州官员,他本意是想着昭武将军是跟谢恒一起来晋州的京官,而且官职又比谢恒要高,应该能对谢恒加以劝阻,让他稍微收着点。
然而宣景在听到这件事后,原本冰冷严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笑意,留下“很好”二字便扬长而去。
那官员眨眨眼,一脸懵。
很好?哪里好了?就这样还好?
官员怎么想都想不通,便将此事告诉其他同僚。
众人一合计,得到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最有可能的结果。
昭武将军这就相当于“捧杀”,俗话说“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昭武将军一定是觉得放任谢恒这般,嚣张的谢恒早晚有一天会因为自己的张狂放肆而付出代价。
看来昭武将军和谢恒之间的不和比他们想的还要深啊!
在京中有关系的府衙官员立即将这一发现写信告知京中。于是在谢恒和宣景还没有回京之前,京中官员圈子中便又流传起昭武将军和谢恒关系极度不睦的传言,甚至有些人觉得谢恒会莫名背上“灾星”的名号都跟昭武将军有一定关系。
阮同甫收到风声后十分担心,想着这个外孙怎么就这般倔强不听劝,还是跟昭武将军对上了!
宣景来到谢恒房间时,谢恒正悠哉悠哉地吃着陆潇买回来的红枣蜜饯,一点也看不出上午跟人动手还见血的模样。
“将军回来了!”谢恒笑着起身,“辛苦了,吃蜜饯。”
宣景接过谢恒递过来的蜜饯,正要详细问问上午的情形,天色却骤然黑沉下来,不出两息的功夫,硕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砸下来,砸在地上、房顶上发出响亮的声音,瞬间地面就湿透了。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街上的行人甚至大都来不及躲避就被淋得浑身湿透。
没有一个人因为被淋湿而抱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充斥着大街小巷。谢恒和宣景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头饱含着莫大愉悦的呼喊声——“啊啊下雨啦!终于下雨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