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笑起来,“我知道您心疼我,但我真不在意,以前我就跟您说过,您是不是以为我在逞强啊?哈哈!我是真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在我看来,只要朝政顺利,陛下顺心,百姓顺遂,那就足够了,而且我特别乐在其中!朝廷里多的是板正严肃的朝臣,我可不爱跟这些人打交道,无趣得很。要是洗清了名声,那一定少不了相互来往,我可受不住!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谁也不敢惹我,我还能想怼谁就怼谁!还能欣赏那些人看不惯我却又不能奈我何的模样!痛快!”
阮同辅胡子都要立起来了:“胡闹!”
谢恒:“我说真的!这做正直的朝臣就得时刻端着,我不行,我嫌累得慌,随心所欲的大佞臣最适合我!我披着佞臣的皮做着忠臣的事儿,我自己爽了又对朝廷社稷有益,双赢!”
阮同辅真是被谢恒弄的没话说了,“你这小子总这么多歪理!”
谢恒嘿嘿笑着。
阮同辅:“我跟你一起去刑部。”
谢恒没拒绝,乐呵呵地点头。
刑部尚书就是刚刚在御书房跟谢恒呛声呛得最厉害的那位严瀛洲严大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
谢恒知道阮同辅说要跟他一起去刑部是担心严瀛洲会为难他找他不痛快,老爷子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很多事情不开口,却会默默地去做。
好在严瀛洲虽然不待见谢恒,但既然陛下让谢恒审问安乐王,这是按流程办事,严瀛洲也不会故意为难谢恒。
原本严瀛洲是想升堂审问安乐王,但谢恒说堂上的气氛实在太严肃了,他直接去大牢里问宣翊就成。
严瀛洲不是很明白,公堂上的气氛严肃,那大牢里气氛就很亲和了吗?
但不管怎么样,严瀛洲还是按谢恒说得办了。
安乐王是皇亲国戚,有单独关押的牢房。
走到牢房门口,谢恒转身对严瀛洲和阮同辅说他自己进去就行了,免得人太多安乐王会紧张抵触。
不等两人反应,谢恒就直接一个人进去了,还把看守牢房的牢头也给赶了出来。
严瀛洲更加不明所以,转头问阮同辅,“阮大人,您说定国公这是要做什么?他就有把握单独跟安乐王谈一定能问出银款下落?”
阮同辅捋了把胡子,“眼下也只能相信他不是吗?”
严瀛洲沉默了,阮相没说错,他用尽办法都没能撬开安乐王的嘴。
其实他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安乐王一定要收住这笔钱,他自己都要死了,这笔钱自然花不了。至于安乐王的儿子,哪怕安乐王府被抄家,他也该知道皇家不会让他儿子饿死。
而且有这么一笔钱对于一个刚满周岁却失去父亲和家族庇护的孩子来说未必就是好事,安乐王不至于想不明白。
但不论如何,安乐王守口如瓶,他没有办法,这会也只能相信谢恒。
这会正是十一月底,天气寒冷。
牢房里阴暗潮湿,哪怕有阳光能从高处的气窗照进来,但冬日的太阳总是没什么劲头,软软的温度柔和的光芒,驱散不了牢房的阴冷湿气。
谢恒就待了这么一会便很不舒服了。
早知道就该先回去披一件披风再过来。
宣翊靠坐在墙角,大概是为了尽可能地抵御寒冷,他身上裹着破旧的棉被,暗色的被面给人一种湿冷的感觉,身下是拢在一处的稻草。
昔日金尊玉贵的安乐王,这会就穿着一身看起来脏兮兮的白色囚衣,身上尽是用刑拷问的伤,蓬头垢面,如同一个乞丐一般缩在墙角。
“安乐王。”
谢恒喊了一声。
宣翊像是听力不大好,又或者是故意的,没给出任何反应,连头没抬一下。
谢恒也不生气,解下挂在腰上的荷包,颠了两下,有哗啦啦的声音,里面装满了瓜子。
他边嗑瓜子边说:“仙鹤来的炒瓜子味道真是一绝,我最喜欢这个五香的,颗颗饱满,还很入味儿,听说这是白掌柜的独家炒瓜子秘方。”
宣翊终于抬起头。
瘦削的脸,冰冷的眼神看着谢恒。
谢恒笑了,“陛下恩宽,虽然要判处你死刑,但会封你的嫡子为郡王,自此养在宫中,你不用担心雅凝郡主会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抢夺属于你儿子的东西。”
宣翊眼珠转了转,但还是没说话。
谢恒勾起嘴角,似乎并不意外宣翊冷淡的反应。
“白仙仙也是死刑。”谢恒轻飘飘地吐出这句话。
宣翊却陡然面色一变,扶着墙壁踉跄地站起来,“本王才是主谋!”
谢恒:“所以呢?”
宣翊抿了下干白开裂的嘴唇,他受了刑,身子有些撑不住,但还是坚持站着,仿佛这样在与谢恒说话就能多些底气,说出来的话能更让人信服。
“我是主谋,她只是从犯,我已认罪,你们没必要杀她!判个几年监禁也就够了!”
谢恒笑了:“大瑾律法是你写的吗?你说判监禁就监禁?白仙仙是从犯,但不是被逼迫,甚至当初暗楼的建立也是她的主张,拐卖人口填充暗楼也是她在操持,你以为这些罪名你都能揽得过去?你的死刑跑不了,她也一样!”
宣翊微微喘着粗气,这会就好像被激怒了的野兽,狰狞地盯着谢恒。
谢恒:“老实说我很意外,最初我以为你跟白仙仙之间没什么感情,最多就是以肉体关系来加深合作联系,但听说你坚决不肯说出最后一批脏银的下落,我便知道你心里是惦记她的,很惦记,甚至超过了你的儿子,你爱她。”
宣翊身体一震,像是突然心生畏惧一般往后退了两步。
谢恒:“我之前去见了王妃,听她说你原本是不愿意娶她的,但你的生母也就是老侧妃非常看好王妃的家世,觉得她的家世能帮助你。可你从一开始就拒绝了这门亲事。某一天老侧妃背着你邀请当时还未过门的王妃来府上赏花,有意撮合你们,你知道后气得骑着马就出城了,一个多月后才回来,回来后就同意跟王妃成亲。那一个月你是去了金河城找白仙仙对不对?你想娶白仙仙,一如当初你们在金河城初见并相互倾心后你邀请她跟你回京,不论是第一次还是这一次,你都是真心的,但白仙仙的回答也一样。”
宣翊没说话,但狠厉的眼中渐渐弥漫上痛苦之色。
谢恒接着说:“白仙仙不愿意跟你回京城,或者说不愿意嫁给你,也许你知道原因,也许不知道,但你选择尊重。当时白仙仙的暗楼出了点问题,金河城的郡守大概是觉得暗楼的存在实在危险,不愿意再帮衬白仙仙。郡守之前答应照付白仙仙确实是看在你这个王爷的份上,但你虽然是王爷,可空有爵位而无官职,没有实权在手,他可以给你面子,但如果涉及到自身安危和仕途,他也可以不给,反正你不能将他如何。于是你回京找老侧妃帮忙,郡守是老侧妃的亲弟,是你的亲舅舅,他可以不给你这个相处不多的外甥面子,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开口,郡守就会愿意多考虑两分。侧妃便以让你迎娶她看中的儿媳为条件,要挟于你。你知道白仙仙不愿嫁给你,为了她在金河城安好,你答应了。”
宣翊痛苦的眼中夹杂着一丝震惊之色,完全不想不通这样私密的事儿谢恒怎么会知道。
谢恒想这一切还要归功于老侧妃养的猫还有白仙仙养的八哥。
猫就不用说了,那个八哥着实碎嘴,谢恒第一次被一只鸟叨叨得头疼,还好后面白雪来了,要不然他会忍不住给那八哥把嘴绑上。
宣翊垂下眼,也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比谢恒刚进来瞧见的还消沉。
谢恒:“你就是想把所有罪责都揽下来,觉得这样白仙仙就不用判处死刑,你留着那笔银子就是想着等白仙仙从牢里出来之后能有所傍身,后半生能衣食无忧是不是?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真是白仙仙想要的吗?”
宣翊抬头,冷笑看着谢恒:“本王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就知道?”
谢恒淡淡看着宣翊:“那你知不知道白仙仙曾经被人强暴侮辱,还不只一个人。”
宣翊瞳孔骤然一缩,竟然好像在一瞬间恢复了力量,拖着被用刑过后伤重的身体跌跌撞撞跑过来,脚腕上的锁链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双手死死握住牢门,手背青筋毕露:“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谢恒:“你以为一个失去父母依靠的小姑娘自己撑起一家客栈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她还有一众豺狼一般的亲戚,对她极尽手段。这是白仙仙不愿意嫁给你的理由,她不是不爱你,而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可白仙仙到底觉得很幸福度,在她晦暗的人生中,能够有你像光一样照进她的生命,所以能与你共赴黄泉,她高兴得很。”
宣翊慢慢滑跪到地上,喃喃低语:“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