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帝嘴角沉了下来,却不是对谢恒,满带威势震慑和些许怒火的眼神扫过一众朝臣。
谢恒低头,藏住脸上得意的表情。
谢恒刚刚那番话可不是随便胡诌的,每一句话都有特别的用意,尤其是最后一番话。
新帝最忌讳也最反感的是什么?当然是自己的皇位尚未坐稳之际被朝臣威胁,朝政被把控,从而束手束脚,做很多决定都要瞻前顾后,甚至要想办法得到朝臣的认可,违背了朝臣的意思还要加以安慰。
谢恒就抓住了这点,故意说朝臣们对他有意见,不相信他是“举贤不避亲”,那即使陛下相信也没用。他说给自己降职表现上是牺牲自己为陛下着想,实际上则是以一众可能会反对的朝臣的名义打了武德帝一耳光。
武德帝只会想到自己要给谁委派什么官职还得得到其他朝臣的认可,甚至还要为此让谢恒自降官职,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是某些官员对他这位新帝不够尊重臣服!是对他皇权的挑衅。
越是这样,以武德帝的性子就越是会同意谢恒的举荐。
果然!
武德帝重重哼了一声,“那就按照谢爱卿所言!罢免李储围官职,去皇陵外围为先帝守灵一年,御史之职由谢斌继任。李储围,还不快谢过谢爱卿!否则你少不了牢狱之灾!”
李储围起身,转身对谢恒拱手行了一礼,“多谢谢大人!”
众人看着李储围脸都涨成了猪肝色,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被谢恒给逼到这种程度,回头还要反过来感谢谢恒,这心里得是有多憋屈,换成那身体底子不那么好的说不定就当场气得吐血了。
不顾话说回来,这谢恒还真是好本事。
若说从前惠承帝时期,谢恒能成为被惠承帝十分看重的朝臣是有一定运气在,那这运气还延续到了新朝不成?如今的陛下对谢恒明显也有几分偏袒之意,不然也不会向着谢恒将李储围给打压到这种程度。
不,也不能说是全靠运气,就谢恒那颠倒黑白的本事和无法无天的性子,还有他的那些心思算计,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不论有多少人看谢恒不顺眼,也都得承认至少在成为皇帝宠臣这件事上,谢恒值得他们所有人学习!
直到此时,一众朝臣心中对谢恒已经生出了浓浓的忌惮之情。
虽然这一次谢恒并没有抢夺御史之位给自己,但给他兄长了呀!对被抢夺的人来说结果没什么不同。且看陛下对谢恒的态度,也够让其他朝臣知道至少现在这对君臣的关系十分融洽。
下朝后谢恒匆匆离去,他现在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只想找一张床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刚出宣武门,见周围没什么人,荣启便叫住谢恒,本来是想打趣谢恒在金銮殿上成功反击李储围的事,结果一走到谢恒身边才发现谢恒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
“喂,谢四,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谢恒很没精神,说话都有点有气无力,仿佛刚刚在金銮殿上的对峙耗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没、没事,就是有点发热。”
荣启满脸怀疑“有点?”
谢恒:“算是反复了。前两日我有些发热,但用了几贴药之后就好了。结果还没过两天,昨晚就又热上来了,到今天早上也没有明显好转。”
荣启无奈:“你这都发热了还来上朝?要不要这么尽职尽责?老宣走之前还跟我说让我多照顾你,要是他知道你发热了还带病上朝,最先倒霉的一定是我。”
谢恒眼睛微微亮:“真的?将军托你照顾我?”
荣启:“我有说谎话骗你的必要?要编也不会编这么无聊的谎话。”
谢恒笑了起来,突然就觉得舒服很多了。
“其实我……”
话没说完,谢恒便突然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看着突然倒地的谢恒,荣启都傻眼了,“不是,你别说倒就倒啊!你别害我啊!我可什么都没干!谢四?谢四!”
叫了几声谢恒都没有反应,荣启只能叫人过来将谢恒抬走。
将人送回谢家,荣启一面给请了大夫一面赶紧叫人通知谢斌。
要不是怕被发现他们的关系,荣启就直接将人送去将军府了。整个谢家也就只有谢斌还靠得住,不过荣启还是意思意思地告知了谢长青和谢老夫人。
然而告假在家的谢长青比还在外面的谢斌到谢恒院子的时间还晚些,谢老夫人压根就没露面。
谢斌从外面匆匆赶回来时就看到谢恒躺在床上,整张脸都烧红了,张着嘴呼吸,整个人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看起来十分难受。
“大夫,我弟弟如何了?”
被荣启请来的大夫就是早前谢恒受凉加上火时候给谢恒看的那位胡子老长的老大夫。
这位老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名医,脾气不大好,去他那求医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大夫说什么是什么,半句不敢反驳质疑。而谢恒却是头一个不听医嘱的,在被大夫叮嘱不能吃辣之后还问“如果我自己不觉得辣行不行”,这样明晃晃钻空子,故而尽管已经过去多年没见,老大夫对谢恒还是印象深刻。
“发热得这么厉害,还去上朝,这是根本不当自己的身体是回事儿!要是烧傻了那日后就再也不用上朝了!”
谢斌眉心狠狠一皱:“怎么会如此严重?”
“不仅热得厉害,据老夫诊断,这应该还是反复发热,之前可能因为还年轻身体扛造所以扛过去了,但是没有注意保养恢复,身子还没好利落就又开始忙起来,就又发起热来。这第二次便不像第一次那么”温和”,来势汹汹,身体本来就还没康复,自然扛不住。”
听着大夫的话,谢斌心中十分自责。
阿恒反复发烧,而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老大夫给开了药,一边写药方还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表示谢恒是他行医多年见过的最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病人,真当身子是铁打的。
石竹跟着老大夫去抓药,还不断跟老大夫询问各种照顾谢恒的注意事项,眼角都是红的。
作为谢恒的贴身小厮,石竹只会更加自责。
之前公子第一次发热他知道。公子不愿意去看大夫,嫌麻烦,又说自己知道怎么把热度降下去。石竹拗不过谢恒,只能答应,好在后来真的不那么热了,石竹才彻底放心。
但石竹实在没想到公子竟然会反复发烧。
昨晚公子睡得比较早,他只当是公子看了太长时间公文太累了,完全没想过会是反复发烧造成的身体不适。他这个小厮也太不称职了,心中发誓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啊呸!公子日后都会好好的,过了这次就不会再有病痛缠身!
谢斌亲手给谢恒换放在额头上用于降温的帕子,瞧着谢恒难受的模样那叫一个心疼。
这时候谢长青才姗姗来迟,还没看到躺在床上的谢恒的模样便先开口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净给人添麻烦!居然还要劳烦荣大人给送回来!身体若是不适就不该……”
“父亲!”
谢长青被谢斌吼得愣住了。
从他们父子关系远不如从前后,也确实发生过几次正面的不愉快,谢斌也的确说过一些重话,但是这样满带怒火的称呼还真是第一次。
“你……”
“父亲若是看不惯阿恒就先请回吧,不必强迫自己踏入阿恒的院子,我想如果阿恒清醒过来应该也不想看到父亲。”
谢长青余光扫了一眼边上面色晦暗不明的荣启,脸上顿时烧起火来。
“你、你怎么跟为父说话呢!”
谢斌神色冰冷:“趁着我现在还有理智,请父亲离开阿恒的院子!”
谢长青被谢斌的气势震慑,真担心自己如果继续留下来这个逆子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到时候更加在荣启面前丢脸,便撑着最后一丝硬气甩袖离开。
谢斌深吸一口气,转头对荣启说道:“让荣大人见笑了,还未多谢荣大人送家弟回来,改日定备上厚礼登门道谢,今日就恕我要照顾阿恒,不能招待荣大人了。”
荣启点头:“谢大人客气了,我与小谢大人也是同僚,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也十分担心小谢大人的身体状况,待小谢大人退烧之后还请谢大人派人去我府上告知一声。”
荣启这会是真的挺佩服谢恒,早朝上就谢恒那怼天怼地的劲儿,哪能看得出来他正在发热啊!也难怪今天的谢恒看起来火气那么大,这是本来身体就很不舒服,李储围那傻缺又一头撞了上来。这要是还不给李储围一个惨痛的教训那他就不是谢恒了。
现在看来老宣和谢四还真是一对,一个战场上受伤面不改色,一个反复发烧照样在朝堂上杀个昏天暗地!
谢斌很诧异荣启竟然这么关心自家弟弟,但也只当是荣启人好,没有多想,点点头答应了。
荣启走后没多久,刘妈妈便过来找谢斌,说老夫人请大少爷过去一趟,想跟大少爷说说话。
谢斌瞬间就怒了!当他不明白祖母的用意吗?祖母现在就是对阿恒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但平日里又不敢直接跟阿恒对上,现在看阿恒身体有恙就要落井下石,把自己叫过去说话不让自己照看阿恒,说不定还是授意下人不好好照顾阿恒!
父亲一进门不是询问阿恒的身体状况如何而是责备阿恒给人添麻烦,祖母压根就不来看望,甚至都不说让刘妈妈过来瞧瞧,还要将自己叫走!这就是他们的血脉至亲!这就是家人!
谢斌越来越理解谢恒对这个家的冷心冷情。他自己也越来越对这个从小生活的地方感到陌生。
“刘妈妈。”
刘妈妈一个激灵,“老奴在,大少爷有何话吩咐?”
谢斌声音平静地道:“祖母年岁大了,容易犯糊涂。你告诉祖母,她要是一直这么犯糊涂,我就送她到庄子上去将养。庄子上条件虽然差了些,但贵在清静,很适合祖母修养身体。你一直照顾祖母,到时候自然也要跟着祖母一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