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改良土地耕种方法之外,宣景还想到了要建造一些抗旱设施。
《汜胜之书》指出:“后雪复蔺之,则立春保泽,冻虫死,来年宜稼。”即在冬季的闲田里可以蓄积冬雪,为应对春旱问题做好准备。“瑞雪兆丰年”也就是这么个道理。若能实现冬灌春用,农作物也不那么惧怕干旱了。
参照这个原理,宣景与农人们一起设计了“溪井”。
溪井地处河底,其蓄水类似水窖,可称之为备用水源的“底线”。
有了溪井,也就算是一种“有备无患”。
只是宣景始终觉得这个溪井还有些欠缺,不能令他完全满意。
谢恒熟悉历史,对于历史上灌溉技术的进步有一定了解,他便利用自己了解的知识帮助宣景完善了溪井的设计。
一个时辰后,一份完整的溪井设计草图便诞生了。
谢恒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已经可以遇见在这两项抗旱措施实施之后,一定能解决晋州常年干旱的问题,甚至能推广到全国各地常旱地区,而他的将军也将再次积累善名,终将为日后成就大事奠定良好的民众基础!
然而宣景却没有谢恒那么乐观。
“这两项措施虽然应该能对抗旱情,但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看到效果。眼下晋州人心浮动,都在担心今年旱情将导致庄稼颗粒无收,甚至再次造成蝗灾,即使这两项措施颁布下去,安抚人心的效果也相对有限,百姓们依旧会对你心生怨怼,也看不到你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谢恒抿起的嘴角轻轻勾起,他知道将军这是在为他担心。
“无妨,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谢恒握住宣景的手宽慰道,“若换成将军,将军定然无所谓自己所做之事是否会得到他人感激,就好像当初将军授意米行救济灾民,却从没想过将自己的善举公之于众。将军不必过于担心我,我既然选择与将军一道,便是已经做好了舍己为民的准备,即便是被误会怨怼也不会心生委屈,只要将军能理解我就好。”
世上的人何止千千万,但是在谢恒心中,只要有宣景的理解和看重,旁人如何便无关紧要。
宣景心中叹息,谢恒有的时候是真迟钝,但有的时候又真通透。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放任你这般污蔑自己。”
“我没有!”谢恒满脸的委屈,“我说的也有部分是事实,我娘亲确实是在我金榜题名之后就过世了,旁人自动理解为是被我克的也不能全怪我吧?再说这事归根结底是三皇子和宣旭的错,将军你要是生气就把账记载他们头上,等回京之后咱们再跟他们算账。”
宣景皱眉:“宣旭?”
“啊!”谢恒又拿出一张信笺,“这是谢元柔寄给我的信。”
接到谢元柔的来信时谢恒也很意外,更令他意外的是信中的内容。
谢元柔告诉他阙献已经投靠三皇子,还是谢元馨从中牵的线。而正因为阙献现如今为三皇子效力,谢元柔才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三皇子那要往宣景身上泼脏水的主意竟然是宣旭出的。
谢元柔给谢恒写信就是要他小心提防,最好在谣言传到晋州之前能提前做好准备。
宣景眼中闪过森然杀意。
如果最终中招的是他自己,他可能还没这么愤怒,但千不该万不该最后牵连到了谢恒!
谢恒:“我跟谢元柔没什么交集,甚至还有那么点不太对付,不过我也能理解她为何会写信提醒我。不过是见不得谢元馨压自己一头罢了。从前谢元柔是阙献的智囊,得阙献倚重喜爱,但现在有了一个能帮助阙家搭上三皇子这条船的谢元馨,谢元柔的价值就不那么大了,出于三皇子的原因阙献自然会更看重谢元馨,谢元柔便难免要失意。”
而谢元馨能够搭上三皇子想来还是当初谢元霞事件的“功劳”。
不过谢元柔的做法也确实够狠,她宁愿借他人之手将阙献打击得难以翻身,也绝对不让阙献凭着谢元馨跟三皇子搭上关系自此平步青云。从某种角度想谢元柔的做法甚至算得上明智,只要阙献不能因为谢元馨和三皇子而得志,那就永远需要她,她在阙家的地位就能屹立不倒,不至于被谢元馨给压下去。
“即便知道这些对眼下的形势也没有任何帮助。”
说到底宣景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谢恒的处境。
谢恒却无所谓地笑笑:“没事,只要旱情得到解决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说不定我人品好老天都向着我,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场大降雨呢!”
这可不是玩笑话,谢恒之所以一直那么心宽,就是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几天就会来一场特大的降雨,史书上记载,这场降雨之后,晋州便会迎来真正的风调雨顺,自此逐年丰收堪比淮都,因此才能在史书上都留下几处笔墨,言称真正的“天降甘霖”。只要顶住现在的谣言,难关很快便能度过。
只是这种事情他自然不能跟宣景说。而且眼下晋州的天气确实怪得很,日日都艳阳高照,就是让钦天监来看也瞧不出几日后会有那样一场能扭转乾坤的大雨,谢恒要不是熟记历史也难以相信。
宣景只当谢恒是在安慰自己,面上也不再带有难色,只默默在心中盘算该如何化解眼下情形。
入夜,用过晚膳的谢恒和宣景一同出去走动。
刚出了闹市区走到郊外,迎面便有一个八九岁的孩童扑了过来。
男童扑在谢恒身上拽着他的衣摆,满眼焦急,脸上还淌着泪水。
“哥哥哥哥,我弟弟不见了,你帮我去找找我弟弟吧!”
被叫做“哥哥”的谢恒心花怒放,要知道在现代他只有被这么大的孩子叫叔叔的份儿,谁不喜欢年轻啊!
只是还没高兴一秒,听到男童的弟弟不见了,谢恒的眼中便染上郑重之色。
“你弟弟多大了,在哪不见的?你家人呢?”
男童抹了一把眼泪哭着说:“我弟弟今年五岁,爹爹和娘亲都在蝗灾中去世了,我们跟阿公阿婆住一起,阿公病了,阿婆腿脚不好,平日都是我带着弟弟。今日弟弟吵闹,我便带他到后山上的竹林中玩儿,结果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两位哥哥帮我找找弟弟吧!”
谢恒被哭得心都软了,“好好好,你带我们去竹林,我们去帮你找弟弟。”
那男孩转身小步跑在前面,谢恒和宣景紧随其后。
虽说现在是闹秋老虎的时候,但是入夜后天还是比较凉,可这孩子上下都只穿着一层单衣,有些地方已经薄到可以看到里面的皮肤,补丁更是打了不知道多少,简直跟用补丁拼凑上的衣服差不多。
谢恒看着很是心痛。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项虽然已经每一笔都用在了刀刃上,但对于饱受蝗灾旱情的两州一都的穷苦百姓而言还是不够。
来到男孩所说的后山上,漫山遍野的竹子生得密密麻麻。
这要是白天来看,或者是傍晚,阳光穿透竹林洒在大地上落下斑驳光辉,那该是十分美丽的景象。
但现在天都黑了,月亮还时而被乌云半遮半掩着,看清楚脚下的路都有困难,竹影重重下谢恒反而有种阴森之感。
他一个大人都觉得阴森,更何况是迷失在竹林中的五岁孩童?想到就在这荒山竹林中还有个孩子等着他们寻找,谢恒也顾不得心里的那点不得劲儿,一边喊着一边仔细地搜寻四周看看有没有任何线索痕迹。
那求救的小男孩转头说道:“要不我们分开找吧!这样快一些。”
谢恒点头,“你一个孩子别自己走,免得找到了你弟弟你又丢了,你跟着我,”说着又看向宣景,“将军,我跟他往东走,你往西。”
眼下谢恒也就勉强还能辨别方向,一会要是再在林子里多转几圈他也得晕。
宣景应了一声,“注意安全。”
“嗯。”
三人分成两拨往相反的方向走。
夜色渐深,男孩一直走在前面,步履匆匆,看着十分焦急。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谢恒停下脚步。
男孩转身,“怎么不走了?”
谢恒歪头一笑:“不如你先说说你到底想把我带到哪去?我再考虑要不要跟你继续走。”
月光此时正好照下来,男孩脸色骤变,满眼的恨意让谢恒都愣了一瞬。
男孩转身要跑。
谢恒的大长腿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两步赶上男孩就提留着领子将人抓住,“还想跑?哪那么容易?”
男孩在谢恒手中挣扎,“放开我!坏人放开我!”
谢恒“嘿”了一声,“你还恶人先告状是不是?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孩咬牙切齿:“坏人!要杀要剐随你便!”
谢恒轻笑一声:“别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的,你能不能先说说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你是灾星!”男孩指着谢恒大吼,“大家都说就是因为你才会天降大旱!我爹娘就是被你这个灾星害死的!如果不是你就不会有旱情蝗灾,我爹娘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