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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林珩 来自远方 3522 2024-02-08 15:11:36

夜凉如水,肃州城笼罩在夜色下,如一头巨兽盘踞平原。

冷风平地而起,两只夜枭穿城而过,先后掠过晋侯宫上空,振翅无声。

南殿内,巡夜的侍人穿过廊下,仔细检查每处殿阁,不遗漏任何角落。

唯独暗室是例外。

途经这排建筑,所有人加快脚步,不敢多做停留,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暗室也名刑室,专门关押犯罪的婢仆。铜锁把守的门一旦关闭,人命就变得微不足道。这里是宫廷婢仆的梦魇之所,未知容纳多少亡魂。

夜色中,暗室内传出一声声惨叫,尖锐凄厉,异常刺耳。

两名奴隶背对木门而立,对叫声毫无反应。两人缺失半耳,被人为刺穿耳鼓,同聋子没有任何区别。

雕刻凶兽的木门后,三层木架靠墙钉起。架上摆满各种骇人的刑具,多数血迹斑斑,有的还很新鲜。

屋顶垂下绳索,每条都有手臂粗。

绳索末端悬挂五个人影,双臂缚在头顶,双脚无法触地,全身上下鞭痕交错,头发都被血浆缠裹,仿佛血葫芦一般。

室内燃烧火炉,烧红的木炭蹿升烟气,空隙间插着三四支烙铁。

两名高大的刑奴袒露肩背,上衣堆在腰间,手中挥舞带有钩刺的鞭子,呼啸着抽在受刑人的身上。

室内没有窗,墙上挂着火把。火光跳跃,时而发出爆裂声。

靠近门边有一张木桌,桌上堆放写满的竹简。上面的字迹十分特殊,专门用来记录秘密口供,唯有暗室的刑奴世代传承。

缪良站在桌旁,拿起最上面的一册竹简。

他刚刚看完一行字,刑奴忽然停止鞭打,将长鞭缠在腰间,回身从炉中拔出一支烙铁。

“还不说?”

刑奴举着烙铁走近,逡巡受刑的五人,将目光定在最左侧的人身上。

她名巧,先君在时就掌管南殿茶饮,多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曾出错,颇得国太夫人信任。

茶汤投毒事发,国太夫人震怒。抽丝剥茧锁定晋侯,命令缪良严查先君留给她的人手。

巧妇不慎露出马脚,一同被抓的还有七人。三人摆脱嫌疑,其余都被关入暗室。落入刑奴手中,别说活着离开,连求死都是奢望。

火红的烙铁抵近眼球,垂落的发被烧焦,发出一阵刺鼻的焦糊味。

巧妇张开嘴,满口的牙齿已被敲掉,血漫过牙龈,覆盖爬满裂痕的嘴唇。

“我无罪!”

巧妇蔑视刑奴,哪怕遍体鳞伤也不曾畏缩求饶。

她被抓入暗室后,不争辩也不叫嚷,口中只有一句话:她无罪。

一声钝响,按着指印的竹简抛过来,正好落在巧妇身前。竹简摊开,上面详实记录着厨和婢仆的供诉。

“巧妇,证据确凿,不容你抵赖。”

缪良走出墙边暗影,行至巧妇面前。

刑奴立即侧身让开,反手抓住巧妇的头发,使她被迫仰起头。

“缪良,你这奸邪小人!”巧妇含糊出声,对缪良怒目而视,甚至想要吐他口水。

挥开飞溅来的血星,缪良面不改色,没有被巧妇的动作激怒。

“恶婢向茶汤中下毒,公子险遭暗算。我查南殿上下,再三核对体貌,她不在名录之上,并非南殿之人。”缪良盯着巧妇,目光明灭,语气渐渐森冷,堪比毒蛇吐信。

“她是如何混入南殿,又如何为公子奉茶汤?当日有三名厨在,他们皆称是你安排婢仆,放刺客进入大殿。”

巧妇试图扭转下巴,刑奴的大手却如铁钳,近乎要扯掉她的头皮。

“万一公子饮下茶汤,中毒不治,巧妇,你可知后果?”

缪良袖起双手,身体前倾,无视浓重的血腥味,双眼逼视巧妇:“你就是助纣为虐,谋害嫡公子的罪人,无异于国贼。”

“不,你胡说!”

巧妇终于变了颜色。

她不顾身上的剧痛,大声道:“我是晋人,忠于国君,岂是国贼!”

“谋害嫡公子,断国君嫡出血脉,如何不是国贼?”缪良同巧妇拉开距离,手指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中充满了嘲讽。

“蠢笨的奴婢,无知的愚妇。愧对先君的托付,背叛国太夫人的信任,你是晋国的罪人。你的血亲将因你蒙羞,世世代代不能抬头。”

巧妇无从争辩,嘴巴开合两次,骤然间崩溃:“我无意谋害公子,是君上的命令,我不能违令!我不是罪人,不是!”

“君上的命令?”缪良挑了下眉,抬手制止刑奴,不许他们在竹简上记录。

“是君上,传令的是正殿的侍人,我认得。”多重打击之下,巧妇终于吐口。

“正殿的侍人未必传的就是君令。”缪良轻声细语,声调没有多大起伏,背后之意却令巧妇胆寒。

“你私纵刺客谋害公子,又胡言乱语牵扯君上,乃是包藏祸心。”缪良一字一句说道,“祭祀当日,你将被火祭。”

恐惧,惊愕,不信,怔忪。

多种神情在巧妇脸上交替,对上缪良晦暗的目光,她终于恍然大悟。

晋国不能有杀子的国君。

无罪杀子,毒杀的还是嫡子,实是丧德悖行,国法不容,天理不容。

“明白了?”

缪良冷视几人,浑如看一群死物。

牵扯入行刺案,背叛国太夫人,他们注定死路一条。

“想清楚什么该说,或许能保尔等家人不死。顽固不化,死不悔改,不过是祭祀之上再多几座火堆。”

缪良没有虚言。

波诡云谲的宫廷之中,选择最为艰难。

不能一心侍主,牵扯进晋室内的权利争夺,不惜飞蛾扑火,那就别怨恨会丢掉脑袋。

“我说,我全说。只求留我亲族一条血脉。”同被审讯的仆妇抬起头,沙哑道。

有一人率先开口,余下几人不再坚持,接连开始招供。希望能换得国太夫人网开一面,不使亲族血脉断绝。

巧妇反倒安静下来。

她垂下头,脏污的头发遮住脸颊,变得不言不语。

缪良没有再理会她,拿到余下几人的口供,亲自誊抄一遍,确定无误之后,立即去见国太夫人。

行在宫道之上,火把的光照亮脚下。

夜色渐渐退去,晨曦微亮,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缪良加快脚步,来到丹陛下停住,迅速整理衣冠,抱过侍人捧了一路的竹简,利落登上台阶进入大殿。

国太夫人彻夜未眠,眼下挂上青色,映在铜镜中的脸稍显憔悴。

“禀国太夫人,缪内史求见。”

隔着屏风,侍人的声音传来。

国太夫人扣下铜镜,挥退身后的婢女,发髻半挽绕过屏风,看向站在殿内的缪良,询问道:“全都查清了?”

“回国太夫人,事已查明。”

缪良言简意赅总结婢仆的口供,另外呈上一份名单,是通过这些婢仆安插进南殿的人手。

“仆粗心大意,以致于疏漏,求国太夫人责罚。”

“非你之过,无需自责。”

国太夫人坐到案后,示意缪良上前,她要亲自看一看记录的供词。

竹简在案上铺开,墨香残留。上面的文字工整端正,笔力劲挺,组合在一起却充满了阴谋血腥。

啪地一声,国太夫人拍在案上,手指攥紧,染着蔻丹的指甲崩裂两枚。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先君去世突然,晋侯初登位的两年,晋国遭遇天灾,边境频起兵祸,内忧外患政局不稳。她曾短暂摄政,为稳固朝堂殚精竭虑。

在晋侯能独当一面之后,她顺势退居宫苑,很少再插手军政,从未动用过手中的虎符。

万万没想到,这短短的两年竟让晋侯耿耿于怀,千方百计防备她,还动用先君留下的棋子,专门在南殿安插人手。

“难为他有这份心思。”国太夫人怒极反笑,“身为一国之君,这般小肚鸡肠,心思不用在正道,可笑之极!”

缪良肃立在一旁,宫默守静,对晋侯的作为不发一言。

“如今更是荒唐,母亲儿子一同算计,简直不可理喻!”

发泄过怒气,国太夫人挑出记录的名单,随手递给缪良,吩咐道:“这些人不能留在南殿,全部找出来送去正殿。”

缪良吃了一惊,诧异抬起头。马上意识到不妥,请罪道:“仆无状。”

“见到国君后传我之言,我若觊觎国政,当初便不会交权给他。与其在宫内费心思,不如多关注朝堂,设法解决氏族争端,莫使晋国数百年的基业毁于他手。”

国太夫人对晋侯失望透顶。

假如林珩没有回国,她竟不知晋侯是如此防备她。更不知自己的儿子当真能狠下心,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告诉国君,这是最后一次。”

国太夫人语气加重,未见疾言厉色,话中却是杀气腾腾。

“公子珩必为世子,他不愿上疏,我会亲自向上京奏请。”说到这里,国太夫人铺开一册空白的竹简,提笔快速写下两行字,内容触目惊心。

父死子继。

父未死,子亦能继。

“交给国君,让他细看。”

“诺。”

缪良双手捧起竹简,躬身行礼,迅速退出殿外。

刚刚走到阶下,就见一名侍人急匆匆行来。见到缪良,侍人快步走上前,开口道:“缪内史,公子珩带人闯入兴乐殿,君上闻讯大怒,中途罢朝。”

“什么?!”

彼时,兴乐殿内乱作一团。

数名壮妇拦在殿堂门,强行挡住晋侯派来的侍人。

莲夫人鬓发微乱,怒视对面的林珩,叱道:“公子珩,你带人闯入我的居处,实在无礼。君上派人前来,你竟将人拦住,简直是无君无父。你眼里还有国法吗?!”

林珩袖着双手,认真观察莲夫人,忽然轻笑一声。

“茯苓。”

“诺。”

婢女应答一声,迈步走上前,打开漆红的木盒,递到莲夫人面前。

“这盒中之物,夫人可还认得?”

莲夫人看向盒中玉佩,迟疑片刻道:“这是我送公子的归国之礼。”

“夫人认得便好。”林珩上前半步,视线扫过莲夫人身前的婢女,对方不敢同他对视,股战而栗抖个不停。

“此物浸药,能使人衰弱乃至丧命。夫人送到我身边是何意?”

“我知玉佩浸药,只是香料,于人无害。况玉佩是君上赏赐,公子莫非疑心君上?”莲夫人驳斥道。

“是否无害,夫人亲自验证一番,如何?”

“什么?”

不待莲夫人反应过来,两名壮妇走上前,扫开阻拦的婢女,扣住满脸惊怒的莲夫人。

“紫苏。”

“诺。”

紫苏从袖中取出两只药瓶,一只装有林珩服用的丸药,另一只装有药粉。药粉从谷珍处取来,同玉佩浸染的药材一般无二。

“你要做什么?”莲夫人大惊失色。

壮妇牢牢压制住她,一人伸出手,强行掰开她的嘴。

紫苏拨开瓶口的木塞,倒出一枚药丸。又从另一只瓶中倒出药粉。

药丸在少女掌心滚动,包裹上一层粉末。紫苏捏住莲夫人的下巴,两指捻着药丸就要送入她的口中。

林珩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令莲夫人惊骇欲绝。

“瓶中的药效更强,夫人若无碍,我便信夫人所言。”

莲夫人脸色煞白,抵挡不住紫苏的力气,强行被喂入药丸。

壮妇松开手,她立刻俯身干呕,不惜用手去抠嗓子,试图将药丸吐出来。可惜徒劳无功。

“公子珩,我已有孕。腹中胎儿如有好歹,你就是害死血亲!”莲夫人不再伪装,声色俱厉。

“原来如此。”

林珩歪了下头,翘起了嘴角。

殿外忽起骚乱,拦门的壮妇被推开,晋侯的身影出现在殿前,衮服冕冠,分明是罢朝而来。

“林珩,你好大的胆子!”

见到晋侯,莲夫人如遇救星,哭着膝行过去,一手覆上腰腹,另一只手抓住晋侯的袖摆,哭诉道:“君上救救婢子,公子珩要杀亲!”

晋侯亲手扶起莲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转向林珩,森冷犹如刀锋。

“林珩,你可知罪?”

“罪人在您怀中。”

林珩不慌不忙向晋侯叠手,镇定道:“莲夫人知我服用的药方,以相冲之物害我,父君该详加审问,她同上京有何瓜葛。”

“信口雌黄!”晋侯怒喝道。

“父君,为我配药的医服侍宫中,也为天子诊脉。”林珩笑看晋侯,声调平和,道出的话却令对方脸色骤变,“我的药方能泄露,天子的脉案是否万全?”

不等晋侯开口,他挺直脊背平视对方,丝毫不被君威影响。

“私通宫医,是否存了窥伺天子之心?”

一言落地,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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