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勤王,逆贼伏诛。
废王禅让,王子典继位荣登大宝。
一日一夜,上京改天换日。
“赏赐有功,诸侯爵升一级。晋侯、越侯、楚侯、齐侯封王。”
日正当中,风过上京城,席卷城内大街小巷。一同带来的还有王印易主,四大诸侯封王的消息。
“王子典继位,天子去了何处?”
“据言流徙,天明就驾车出城,怕已行出城郊。”
“流徙?为何?”
乍闻天子流亡,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自诸侯大军攻破城门,上京众人便藏在家中,关门闭户以求自保。无人敢轻易露面,遑论是上街打探。
今日王宫虎贲四出,宣告新天子登位。知晓宫内尘埃落定,众人才敢走出家门。
哪想心刚刚放下,就听到惊人的消息。震惊之下,放到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
“听说牵涉到大诸侯。”一名城民袖着双手,谨慎地四下打量,其后压低声音,道出听来的消息,“据悉越康公遇刺就是天子所为,还有晋侯和越侯遭遇刺客,也和宫内脱不开干系。”
“嘶……”闻言者瞪大双眼,不停地倒吸凉气。
“还有先王,听说也向诸侯下毒手,证据确凿无法抵赖。事情翻出来,引得诸侯大怒,执政全族葬身,天子流徙也在情理之中。”
“诸侯暴怒,天子不能存身。王子典登上王位,今后怕也千难万难。”一人说道。
“何止。”另一名穿着短袍头戴布帽的小商人摇摇头,中途插话,“诸侯强,天子弱,还出了谋害大诸侯的恶事,今后诸侯更不会朝见,商人也会减少,注定百业萧条。王族再难熬,总不会缺衣少食,如你我这般才会真正艰难。”
这番话发人深思,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少去八卦的心思,众人都开始为今后的生计发愁。
上京是天子之都,荣耀加身,数百年间被诸国仰望。
时移世易,经历一场变故,天子权威剥落,王城荣耀不再。上京衰落已成定局,生活在这里的人,耕种渔牧且罢,经商极可能朝不保夕,为生计考量,不少人都打算另谋出路。
“不然迁走?”有人试探开口。
“迁去哪里?”
“大小诸侯国林立,商业繁荣不在少数,何处不能去。”
“凡有一技之长,总有存身之法。早一步谋划,也免得坐吃山空。”
众人越说越起劲,话题从王权更替转至大小诸侯,又提到大国都城的繁荣,离开上京的心愈发热切。
“晋国颁布新法,国人、庶人能得爵,上阵斩敌有厚赏。我等不求爵位,但求谷粮钱布。”
“晋人好战,闻战而喜,尔等能比晋人?”
“不试一试如何知晓?”
众人说话时,道路尽头突然传来马蹄声,伴随着滚滚的车轮声,距离不断逼近。
“速让!”
说话声戛然而止,城民习惯了贵族出行的傲慢,熟练地向一侧闪避,避免被车马所伤。
“不是贵族?”
“是诸侯和氏族!”
随着距离拉近,飞扬的旗帜闯入眼帘。
贵族在城内出行多乘安车,车厢窄长,装饰华美。
前方驶来的车辆都是高轮大马,车尾飘扬旗帜,车顶撑起铜伞,车轮两侧凸起尖锥,行进间牵引寒光,分明是冲锋陷阵的诸侯国战车!
战车两侧护卫骑兵,车后是疾行的步甲,各个全副武装,强壮剽悍,奔跑时的脚步声汇聚,上京城为之震颤。
路旁人大睁着双眼,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情绪剧烈起伏,喉咙一阵发干,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
天子休兵近二十年,王师之威仅存在记忆中,无法再具象化。
上京贵族奢侈无度,整日沉迷饮酒作乐,宴会通宵达旦。城内也习惯了奢靡之风,鼓角都变得陌生。
之前诸侯入城,城民躲在家中,不曾亲眼目睹军威,只能通过声音猜测,纵有惊惧也不如眼前震撼。
只见大小诸侯列队出城,战车在前,骑兵分于左右,步甲在后。
每支队伍人数不等,少则百余,多则上千。个别仅有数十人,一样威风凛凛不容忽视。
队伍中旗帜飘扬,或刺绣或绘制的图腾翻转撕扯,纹路反射阳光,冲入视野,刺痛上京众人的眼球。
战车经过人群,中途不作停留。
车上之人衮服冕冠,腰佩长剑,剑旁悬有君印和玉饰,俨然是一方诸侯。
不等城民看清,战车已加速驰过,氏族的车辆闯入眼底,其中一人自车上回眸,仅仅一眼,便是惊心动魄,令人不敢直视。
“黑服,玄旗,是晋人。”
“果真凶极。”
“虎狼之师名不虚传。”
继晋国的车马之后,越,楚、齐等国的队伍先后出现,再之后是吴、蔡、宋等国。
战车庄严,骑兵威武,步甲强悍。
于诸侯国而言,不过是一次行军,国君和氏族率军出城,甚至没有响起鼓角。
换作上京城民,这一幕的冲击和震撼却是非同小可。直至最后一支队伍行远,彻底消失在城门之外,众人仍呆立在路旁,久久无法回神。
“诸侯之强,如斯恐怖。”有人发出惊叹,终于击碎沉默,使凝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众人陆续回过神来,发现同一个姿势站得太久,竟使得双脚发麻,腿也微微颤抖。稍微活动一下就引起刺痛,顿时一阵龇牙咧嘴。
“莫怪旦夕踏破城门,一夜扭转乾坤。”
路旁再起议论声,只是和先时不同,众人的心情更加复杂。
先前只关心生计,并未想到更多。直击诸侯国军队,目睹大国之强,才知大争之世究竟意味着什么,顿觉心中滋味难言。
这一刻,他们切实体会到上京的衰落。
王师之威终成历史,若没有奇迹发生,上京和诸侯国的差距将持续拉大。
终有一日,四百年的荣光会彻底湮灭。恍如岸边细沙,被岁月的长河吞噬,终将不复存在。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叹,声音融入风中,随风穿过长街,流向座落在城池中心的王宫。
诸侯全部离开,出城与大军汇合。
贵族也陆续离宫,但没有马上归家,而是在礼令单信和介卿刁完的带领下召集私兵,奉旨捉拿王子肥同党,他的母族首当其冲。
贵族的车辆穿过城内,难得肃穆庄严,不如平日里飞扬跋扈。城民仍沉浸在诸侯大军带来的震撼中,对这种变化视若无睹。
贵族坊内又起火光,是亚氏知晓脱身无望,紧闭府门引火自焚。
“撞门。”单信驾车停在府前,下令私兵破门,“生者下狱,死者清点数量,不放过一人!”
火光刚起不久,私兵撞开大门,迅速开始灭火。
所幸火势不旺,除了家主的书房,大多厢舍保存完整。私兵蜂拥而入,搜查任何可能的证据,无论竹简、绢布还是兽皮,一概不容放过。
单信紧盯门内,看着私兵抬出箱笼。
刁完站在他身侧,侧头看他一眼,能猜出他此举的目的。
新天子登位,今后必定仰赖诸侯,朝中也会提拔新人。
执政已死,家族绝灭,身后留下权力真空。相比其他贵族,他与单信上位的机会更大。
两人之前通力合作,如今却要展开一番角逐。
刁完收回视线,看向洞开的府门,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先发制人,占定先机,却也会为人忌惮。慢行一步,缜密谋划,未必不能后来者居上。
究竟鹿死谁手,就要各凭本事。
贵族们缉拿王子肥同谋时,王子典三人带上心腹人手在王宫内忙碌,眨眼将正殿翻个底朝天,不放过任何角落。
“屏风移开,床榻也搬走。”
“铜灯,滴漏,桌案,对了,还有木架。”
“检查地砖和墙面,找出暗阁。”
“墙角也要搜,务必仔细!”
三人不仅命侍人搜寻,更是亲自动手翻找天子寝宫。
功夫不负苦心人,在床榻的暗阁中,他们找到一只陶瓶。瓶身漆黑,没有任何花纹,瓶口被密封,上面包裹一层蜡,多年不曾打开。
“应该就是这个。”
兄弟三人聚在一起,头碰着头,紧盯找出的陶瓶。
“当年先王下的毒,就是这个?”王子盛低声道。
“慎言。”王子岁声音发紧,出言拦住王子盛。其后看向王子典,道,“陛下,如何处置?”
三人亲眼见过执政家中的证据,知晓先王都做过什么。想到王室内中的秘闻,联系父亲当时的表现,怀抱着宁可白费力气也不能留下隐患的心思,送走诸侯之后,立即动手搜寻正殿。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果然在寝宫内有所收获。无论这只陶罐中装有何物,都必然十分重要。
“毁了它。”王子典当机立断。
“陛下,不可。”王子岁突然开口,拦住王子典的动作,“此物不能毁,最好马上送出城,交到晋侯手中。”
“什么?!”王子典和王子盛皆大惑不解。
王子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先王在飨宴下毒,诸侯尽知。瓶中是毒也好,不是也罢,原封不动交到晋侯手里,也能表现出陛下的诚意。”
听出弦外之音,王子典神色微凝,很快又调整心态,采纳了王子岁的建议:“合该如此。”
已经向诸侯低头,无妨示弱到底。
面子丢掉无妨,至少今后的日子能好过几分。
“来人。”王子典不打算耽搁,当即召来侍人,命其将陶瓶送往城外。
“陛下,臣弟亲自去。”王子岁再度开口。王子典的身份不宜出城,他作为王弟出面,能更大程度展现诚意,好过派遣侍人、
“我与你一同。”王子盛说道。
王子岁摇了摇头,劝王子盛打消念头:“我去足矣。兄长留在宫内,帮忙操持飨宴。”
诸侯勤王诛逆,大功必举飨宴。但有先王之事,诸侯定会心存芥蒂。正是想到这一点,王子岁才劝说王子典留下陶瓶,尽快送到晋侯手中。
“芥蒂难消,疑心仍在,陛下表足诚意,权当是尽人事听天命。”王子岁没有大包大揽,更不会将话说满。无论事成与不成,他都已尽力。
“我知。”王子典也反应过来,拍了拍王子岁的肩膀,“劳烦你了。”
“不敢。”王子岁态度谦恭,位置摆得极正。见王子典没有更多吩咐,就命人取来木盒,小心装入陶瓶,转身走出正殿。
同一时间,诸侯来到城外,各自扎下大营。
晋军营内,林珩身处中军大帐,提笔写成书信,交飞骑送回国内。
“送到国太夫人手中。”
“诺。”
相隔不远的越军大营内,楚煜送走飞骑,又召来熊罴。两人密谈片刻,熊罴离帐点出一批甲士,出营四散而去。
楚军大营内,楚项召见鹄离,单刀直入,目的相当直白:“既是废王,便可杀。活着总是碍眼,不如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几名鹄氏子弟立在帐下,闻言同声领命:“遵君上旨意!”
未几,楚营大开,百余骑兵驰出,在奔雷声中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