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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林珩 来自远方 3138 2024-02-08 15:11:37

四大诸侯齐聚,连同氏族将校多达数百人。

中军大帐固然宽敞,一次要容纳四国君臣,空间难免逼仄。遑论还有附庸四国的诸侯国众人,帐内根本坐不下,席位一直延伸至帐外。

“既要谈和罢兵,与战诸国均应列席。”

林珩一言决断,无意征询齐楚意见。

寻求罢兵的是齐,低头求和的是楚,主动权在晋。他所提要求不算出格,反而合乎情理,对方没有理由拒绝。

知晓反对无用,楚项索性不发一言,脸色有些难看。

赵弼眸光微闪,心中不愉,倒也没有别置一喙。

按照两人的本意,都希望私下里谈判。虽然要割肉,总能保存几分颜面。

林珩看出他们的打算,却不打断给两人面子,更是反其道而行,邀请附庸国君臣列席,使得谈判光明正大,绝不掩人耳目。

楚煜和林珩并席而坐,对面正是赵弼,赵弼身侧则为楚项。

对于林珩的安排,楚煜明确支持,不容任何人反对。

“明堂正道,无不可对人言。”

林珩和楚煜坚持邀众人列席,楚齐两国有求于人,只能各派车驾归营,抓紧召集全部人员。

从征的小国国君和氏族陆续抵达,在晋营前下车,都是面色凝重,满心忐忑。

“君上言,诸位与战,谈和休战理应在场。”

马塘守在营门处,身后是负责引路的侍人。

道路两旁矗立数百晋甲,各个高大魁梧,全身披挂,样子杀气腾腾。

铁制的戈矛交错在前,尖端闪烁寒光,几能刺痛人眼。

来人心中惴惴,脚步难免迟疑,仿佛前方是龙潭虎穴,靠近就会落入险境。

“战不胜,危矣。”一名南境诸侯低声道。

在他身边,几名国君和氏族都是眉心深锁,满面愁色。

他们附庸楚、齐两国,见多两国强盛威仪,从没想过联合两国大军竟撑不到一月,短短数日就露出败相。

大国休战谈和并不罕见。不想再战的一方势必做出让步,代价往往不小。事后弥补损失,遭殃的还是附庸国和邻国。

想到之前听到的风声,国君们的脚步愈发沉重。

“割让城池,人口赋税锐减。今岁入贡怕要翻倍。”

“入贡翻倍算好,怕是要割土,乃至灭国。”

“难矣!”

道路再长总有尽头。

怀揣着心事,众人来到中军大帐,发现四大诸侯同坐上首,两两并席,正面相对。

四国氏族分左右落座,中间相隔一段距离,彼此泾渭分明。

附庸晋、越的小诸侯及氏族先一步抵达,早已经各自入座。楚国和齐国氏族下首空出数排席位,俨然是为来人准备。

意识到自己姗姗来迟,众人心中一惊,不敢再口出怨言,纷纷加快脚步至帐前告罪,随后各自入席。

“我等来迟,万望见谅。”

“不迟。”

作为营地主人,也是这场和谈的关键,林珩面带微笑,语气温和。说话时不见疾言厉色,反而表现得平易近人,与传言中的暴戾大相径庭。

即便如此,众人仍惶恐不安,再次行礼告罪,一举一动不敢出错,愈发谨小慎微。

与会人员全部到齐,帐外响起鼓声,中途加入号角,继而是巫言唱诵。

冷风袭来,呼啸席卷营地,缠绕跳跃的篝火,撕扯猩红的焰舌。

大帐正前方,一座巨大的篝火拔地而起。

方形柴堆高达数米,四面堆起木架,中部镂空,专为投入牺牲。

四国的巫陆续现身,匍匐在火光下,继而张开双臂仰望苍穹,口中念念有词。

晋巫白发苍苍,头戴野兽颅骨,手持一柄短刀。刀身以犀角制成,传承数代,象征晋巫中最高的地位。

越巫和楚巫装束类似,都是以彩纹绘面,头插稚羽。两人在寒风中袒露肩膊,前胸和后背布满彩纹,神秘、诡异,全部是变形扭曲的巫文。

齐国的巫容貌俊秀,观相貌身材正值壮年,披散的长发却尽染霜色,不见一缕乌黑,眼底透出沧桑,让人很难猜测他的年龄。

四名大巫在火光下祝祷,唱诵的巫言重叠交融,最终汇成一股,伴随着古老的旋律流淌,冲撞所有人的耳鼓。

“祭!”

祝祷接近尾声,四人的音调骤然高亢。

火光急剧蹿升,烟气缭绕,四人齐声大喝,以锐器划开掌心和手腕,将鲜血洒入火堆,作为第一批献祭。

等候在一旁的奴隶牵来牛羊,四人同时面向大帐:“请祭!”

声音落地,上首四人同时站起身,迈步走向帐外,准备完成献祭仪式。

依照赵弼和楚项的本意,不该有这场祭祀。

林珩一意坚持,楚煜支持他的决定,一切必须遵循礼仪,私下里商定绝对不行。

“寡人本不欲休战,不从礼制,那便死战!”

两人配合默契,一唱一和,无懈可击。

赵弼能看出蹊跷,楚项也察觉不对,奈何形势所迫,他们不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只能选择妥协。

一次妥协是开始,却不代表结束。双方皆心知肚明,心情却是各不相同。

四人走出大帐,中途穿过人群。

黑色身影经过眼前,鹄离用力握住佩剑,眼底闪过凶光。

不待他有所行动,一旁的贾吉用力按住他的手背,强行将出鞘半寸的剑压了回去。

“事已至此,断不能再出波折。”贾吉看似不显山不露水,年轻时也是一员猛将。他的先祖是楚共公麾下,曾随楚共公同往上京,史书有名。

在前来晋营途中,他就发现鹄离神情有异,此后留心观察。

就在方才,他察觉到鹄离的意图,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果断出手予以制止,绝不容他肆意妄为。

眼看林珩走过身前,鹄离心有不甘,眼底泛起血丝。

贾吉牢牢压制住他,目送晋君和越君走远,才压低声音道:“不要乱来、事不能成反惹来大祸!”

“晋侯欺人太甚!”鹄离咬牙切齿道。

“战不能胜,唯有隐忍。”贾吉没有看鹄离一眼,目光始终追随四人的背影,沉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况雪耻终有时,莫要一时莽撞坏了大事。”

贾吉表情不见变化,声音中却充满警告。

鹄离一时怒火上涌,被愤怒冲昏了头,想要刺杀晋君。此时逐渐冷静,依旧在咬牙,握剑的手却慢慢松开。

“临时起意,事定不能成。今后莫要再如此莽撞。”确认他不会再乱来,贾吉也松开手,低声道,“此间事毕,寻机再作谋划。”

听出贾吉言下之意,鹄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念头,表面恢复平静。

在两人左右,楚国氏族各自收回目光,有人感到遗憾,有人神色阴沉,也有人长出一口气。

在他们对面,晋国氏族目光炯炯,按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楚人有异。”

“其不动,无需理会。一旦有异动,杀之。”

中军大帐前,林珩四人各踞一面,站定在篝火前。

奴隶牵来牛羊,四人各自抽出佩剑,一剑刺穿牺牲的脖颈,任鲜血流淌。其后斩断牺牲的头颅,由其滚落鼎内。

“祭!”

巫大声唱喝,牺牲被投入火中。

火光瞬间蹿升,烟气扶摇直上,俄尔被风吹散。

完成这项仪式,四人陆续收剑还鞘,转身返回帐内。

彼时阳光正好,晴空万里。

明光投向大地,落在帐前,在地面铺开斑斓光影。

光束穿过掀起的帐帘,持续向帐内延伸,数不清的细小尘粒在光中旋舞。

凡阳光所及,一片明亮。

参与谈判的众人却隔于光外,静坐于光影两侧,似有天谴阻隔。

帐内点燃铜灯,灯油注满灯盘,托起燃烧的灯芯。

一缕缕清香飘散,萦绕在众人鼻端,沁人心脾,使人精神一振。

赵弼和楚项对视一眼,无论之前各有什么主意,即便是心怀鬼胎意图背刺盟友,这一刻两人目标一致,只为谈和。

“晋君,人已齐聚,诸礼既毕,能否谈正事?”赵弼不介意显露急切,直接开口道。

“自然。”林珩痛快点头,同时拍了拍手。

听到召唤,马塘和马桂进入大帐。

两人合力抬入一具木架,架上悬挂一卷兽皮,与楚煜之前所见极为类似,只是体积大出一圈。

“寡人曾言,要休战,需拿出诚意。”

话落,林珩向马桂和马塘示意。

两人躬身领命,各自拉开捆扎兽皮的系绳。

绳索松脱的一瞬间,兽皮向下翻落,悬挂在木架上。文字和图案呈现在光下,尽数闯入众人眼帘。

看清图上所绘,帐内陷入寂静,鸦雀无声。

片刻后,抽气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天下舆图?!”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传闻天下的卢义舆图。

这一幕猝不及防,被吃惊的情绪笼罩,不下数十人当场失态。

楚项面不改色,赵弼的神情也不见变化,攥紧的手指却显示出他们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无视众人吃惊的表情,林珩施施然站起身,信步来到舆图前,手指点在图上,在楚国和齐国分别画出一圈,道:“罢兵可以,楚让五十城,齐让五十城,盟约今日可定。”

一番话出口,迅速将众人拉回现实。

小诸侯们交换眼神,原来之前传言是真,晋侯果真要狮子大开口。

晋国和越国氏族虽未事先商定,此时却格外有默契,目光扫视齐、楚两国之人,笑容嗜血,分明是不怀好意。

楚项目光阴翳,赵弼面沉似水,两国氏族也是心中不平。

要休战不假,这样的条件太过苛刻,绝不能答应!

似嫌他们的脸色还不够难看,林珩手指点在晋楚交界,继续道:“割让城池,楚边境后撤百里。”

“岂有此理!”楚项拍案而起,怒道,“晋君莫要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林珩笑意盈盈,转身看向楚项,直视对方,“昔年楚灭申,申伯言无罪,楚侯如何答?弱者,恒弱,欺之奈何?”

闻言,楚项眉心微拧。

申国?

晋国氏族中,智渊最先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林珩,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寡人外大母出身申国黎氏。楚灭申,毁黎氏太庙,怎言不是深仇大恨?”林珩语气平和,字里行间却充斥血腥。

楚国恃强凌弱,无罪伐申,吞并申国疆土。

如今风水轮流转,楚项被迫低头求和,林珩开口索要五十城,其中就包括当年的申国旧土。

闻言,帐内众人神情各异。

楚国灭申,毁黎氏太庙,既是国仇也是家恨。

申国有错也就罢了,实情是申国无任何过错,也不曾挑衅楚国,还曾向楚入贡,却遭此无妄之灾。

楚侯自称蛮夷,楚国氏族狂傲自大,行事肆无忌惮,动辄吞并邻国,多数南境诸侯敢怒不敢言。

如今撞上铁板,被晋侯摆上台面,楚项就变得极其被动。

“国仇,十世犹可报。”楚煜忽然间开口,态度明确支持林珩,也将楚项逼至角落。

楚国肆意多年,一朝落入困境,不付出足够的代价,休想从战场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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