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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林珩 来自远方 3074 2024-02-08 15:11:37

王宫大殿外,一名侍人急匆匆穿过宫道,快步登上台阶,正欲进入殿内,却在廊下被拦住。

“陛下有旨,无要事不得打扰。”

“城外有异。”侍人被拦住也没有吵嚷,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拦他的内侍微微皱眉,到底不敢自作主张,命他等候在门外,自己进入殿内,口中道:“候着。”

“诺。”

殿门短暂开启,些许苦涩的味道流出,很快被廊下的风吹散,再捕捉不到一丝一毫。

少顷,内侍去而复返,向等在门外的侍人示意:“随我来。”

“诺。”侍人不敢迟疑,立即迈步跟过去。行动间微躬下背,视线低垂,谦卑恭顺,入殿内更不敢随意多看。

一门之隔,阻挡冬日的冷风,顿觉暖意融融,如置身阳春三月。

随着殿门合拢,苦涩的药味愈发浓重。

姬典坐在屏风前,衮服已经除去,仅着一身宽松的长袍。腰间未系带,领口敞开,能看到捆扎的布条。

他的一条胳膊吊在身前,受伤的腿也仔细包扎,显见比看上去伤得更重。

从祭台滚落时,他不慎磕伤额角,初时不觉如何,随着时间过去,伤处变得淤青肿胀,眼皮高高肿起,涂了药仍无济于事。

堂堂天子,当为礼仪典范,哪怕事出有因,这副尊荣也难示人。

回到宫内后,姬典便下令罢明日朝会,借口打发走参与祭祀的王族,也不见贵族,只留下王子盛和王子岁。

掌灯后,兄弟三人同坐殿内,闭门密谈许久。

侍人走进大殿时,三人刚刚结束一场谈话。

姬典服下良医的汤药,身上痛楚减轻,人变得昏昏欲睡,不知不觉连打数个哈欠,迅速晃了晃头,勉强保持清醒。

“参见陛下。”侍人来至御前,匍匐在地行大礼,自始至终目光低垂,头不敢抬。

“免。”或许是汤药的缘故,姬典的喉咙有些不适,声音变调,尾音带着沙哑。

“谢陛下。”侍人再叩首,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维持跪地的姿势,向姬典禀报城外情况,“巫入晋营,暂无消息传出。有数骑入楚营和越营,队伍中似有王族甲士。楚营大门紧闭,未知楚国君臣动向。越君及令尹出营,驾车直奔晋军大营。”

侍人口齿清晰,一五一十道明城外所见。

姬典单手托起伤臂,目光看向王子盛,没有多作停留,很快移向王子岁,问道:“尔等如何看?”

看似询问两人,实则更想听取后者回答。

王子盛脸色微变,长袖遮挡下,拳头牢牢攥紧。

王子岁眉心微皱,不确定天子是否刻意为之。眼下也不好计较,只能顺着对方的话思考,回道:“未知骑兵何来,臣不敢妄言。”

“是不敢妄言,还是故意推脱,不想为陛下解忧?”王子盛突然开口,言辞不善,分明是意有所指。

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发难,令王子岁措手不及。

“兄长何意?”

“你日前请封于外,自比诸侯,明摆着要效姬伯分宗,还问我何意?”多日来的愤懑郁积于胸,一朝爆发,王子盛借题发挥,直言王子岁有二心,不愿再效忠天子。

先时王子肥谋逆,兄弟三人囚于王宫,朝不保夕,自然休戚与共。如今逆贼身死,姬典登上王位,王子盛和王子岁各有志向,三人注定分道扬镳。

若仅是陌路,尚且问题不大。

奈何王子盛心胸狭隘,连番刺激之下,忍不住向王子岁发难,只差一步就要兄弟反目。

面对王子盛的诘问,王子岁没有与之针锋相对,而是转向姬典,正色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他没有多做解释,只向天子表忠心,将自己摆在臣的位置,姿态无比谦恭。

自己全力发难,对方却没有正面回应,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王子盛愈发恼怒,不管不顾再次出言:“演得好戏!”

王子岁仍不辩解,任凭对方阴阳怪气。直到说得过分了,他才沉声开口:“陛下面前,兄长如此失态,委实有些过了。”

“你……”王子盛怒上心头,就要拍案而起。

“够了!”姬典断然呵斥,表情阴沉,声音中充满怒气。

好似冷水当头泼下,王子盛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脸色微白,嘴巴翕张数次,喉咙却突然紧绷,无法发出完整的声音。

“臣效忠陛下,恭敬兄长,时刻牢记安守本分。奈何臣才智不足,能力有限,无法揣测人心,对诸侯了解不深,遇事只能谨慎,不知内情不敢多言。唯恐言行有失引发祸端,望陛下见谅。”王子岁言辞恳切,一番话有理有据,无可挑剔。说话间更红了眼眶,愈发情真意切,反衬得王子盛咄咄逼人。

姬典明知他没有实言,却不能当面指出,反而要出言安慰。否则地话,今日就要兄弟反目,此后难以挽回。

“我知岁弟忠心,盛弟脾气耿直,一时口不择言,切莫放在心上。”姬典一边说一边瞪向王子盛,要求他向王子岁道歉。

天子摆明态度,心中再不情愿,王子盛也只得低头。

和王子岁不同,他选择留在上京,必然要适时退让,不能随意抗旨。

“我之过,岁弟海涵。”

“我亦有不足,才会引发误会,望兄长不怪。”

看到王子盛的不情不愿,也看到他被迫低头,王子岁愈发庆幸先一步请下诏书,不久后就能离开上京。

王城如同一潭死水,沉溺其中,只有下坠一条路。反之,脱离这片泥淖,方知天地广阔,才能奋发有所作为。

想到祭祀中的变故,思及倒在风中的王旗,王子岁垂下眼帘,压下心底异样,打起精神应对天子。无论对方问什么,他都是含糊以对。实在推脱不过,便说得模棱两可。

渐渐地,他的立场脱离王族,正向诸侯无限靠拢。

王子盛看到这一点,天子同样一清二楚,却是无能为力。

这一变化比林珩预期中更快。

两名王子的选择昭示着上京王族不同的命运,要么挣脱于外,舍弃在王城的一切;要么局限于内,与这座城池一同腐朽没落。

时间过去许久,王子岁始终不松口,姬典只能放弃。

“陛下有伤,需早些休息,臣告退。”趁对方现出疲色,王子岁起身告辞。

看出他铁了心,知晓挽留无用,姬典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默许他离开。

王子盛心有不甘,但见天子的态度,也只能起身退出大殿。

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殿门,直至迈下丹陛,始终不言不语,与对方全无交流。

待行出宫门,即将登上马车,王子盛才转头看过来,不善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

“兄长的记性素来好。”王子岁随意道。

“牙尖嘴利。”王子盛一甩衣袖,冷笑道,“日子还长,尔当好自为之!”

“借兄长吉言。”王子岁故意曲解,气得王子盛七窍生烟,却拿他没有办法。

口舌上占不到便宜,王子盛憋了一肚子气,干脆落下车门,命令车奴速行,眼不见心不烦。

目送马车行远,王子岁收回视线,安坐在车上,敲了敲车壁:“行。”

“诺。”

车奴挥动缰绳,马蹄声响起。

车轴转动,车轮压过路面,碾碎地上的土块。

王子岁坐在车内,思绪逐渐飘远,想到前后两拨飞骑,笃定与废王脱不开干系。

“越王狠辣,楚王凶蛮,晋王、齐王虎视眈眈,废王仇恶加身,如何能活。”在他看来,自废王离开上京,下场便已注定。

如果已经得手,事情早该传开。迄今没有消息,莫非中途发生变故?

怀揣着疑问,王子岁陷入沉思。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短短数日时间,他整个人如脱胎换骨,思考的角度彻底颠覆。

最显著的一点,提到废王时,竟如想起一个陌生人,生不出半点亲情,漠然到使人心惊。

马车穿过长街,在夜色中回到城东。

巡街甲士遇见,集体让至一旁,直至车辆行远,才列队继续出发。

城池之外,楚煜的车驾再度行进晋军大营。

火把熊熊燃烧,错落在帐篷之间。火光照亮整座营盘,黑夜如同白昼。

巫躺在帐篷里,双腿无法移动,仅能凭声音猜测来者身份,却无法亲眼证实。

就在他心存疑惑时,帐帘掀起,良医捧着药碗走进来。

“巫老,该服药了。”

药汁浓稠,散发出刺鼻的苦味。巫却面不改色,接过来一饮而尽。

“帐外是谁?”他放下药碗,开口询问。

“越王车驾,还有越国令尹。”良医坐到榻边,探手为巫把脉,检查他的伤势,熟练地为他换药。

“越王,令尹。”巫深锁眉心,思量晋越两国同盟。回想之前卜谶,晋王平静的神色,不免心生猜测。

既非无欲无求,便是早有筹谋。

果真如此,这上京的天注定要变,只在时间早晚。

“扭转乾坤,颠覆日月,大仇得报,我自能去见先祖。”巫喃喃自语,在一旁的良医闻言,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抬头看向巫,发现老人已经睡去。

回想近日来的种种,良医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蹑手蹑脚地收拾起药箱,正想走出帐篷,忽然又改变主意,回身坐到榻前,缓缓呼出一口气。

灯光摇曳,良医下意识抬头,不觉心头剧颤。

本该熟睡的巫睁开双眼,正平静地看向他,目光阴冷。

良医猛然意识到,假使他没有改变主意,走出这座帐篷,注定是死路一条,绝活不到明天。

劫后余生,良医全身发冷,再不敢生出任何心思,老老实实守在巫身边,寸步不离,只为能保住性命。

相隔不远的中军大帐内,林珩与楚煜对面而坐,令尹子非和上卿智渊分坐在两人下首。

四人中间铺开一卷竹简,上书百余字,末尾盖有王族私印,图腾拱卫一个

“超”字,象征连地的主人。

这封信内容不长,四人却看了一遍又一遍,连林珩都感到惊心。

在这封信中,姬超痛陈废王与犬戎勾结,害死血亲兄弟,言其得位不正,实乃篡权。

“王非正统,德不配位。”

“勾结犬戎,辱没先祖。当众施以极刑,祭告天下!”

姬超不仅要公布废王的罪行,对他当众行刑,更要颠覆这一系血脉。

通过姬卓的死,他看透了王族,不行大道,不求上进,专好阴谋诡计,血亲相残,早就无可救药。

“不能救,何须救。”

“毁之,涤荡清澈,还以大道。”

“朽木倒,新芽生。人王灭,天子登临八荒。日月交替,九鼎易主,实乃顺应天势。”

假若是诸侯说出这番话,堪称枭雄,必能成就霸业。

姬超身为王族,公然要颠覆王朝,其大逆不道,称得上当世翘楚,无人能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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