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的一面，只容得下一句道别。

甚至声音太轻太浅，根本听不见。

白泷撕开了风雪，踏入这片庭院的瞬间，烟栖霞已经闭上了眼瞳。

她倒在了异乡人的臂弯中，却不再有任何的生气。

不再会哭，不再会笑，不再呼吸，不再活着。

她死去了。

致命的伤口在心脏。

女子跪坐在一片赤红的血中，血液让白雪像是洒落的玫瑰花瓣，花瓣的红是那么鲜艳，像是汲取着她逝去的生命而盛开着。

白泷颤抖着手指触碰烟栖霞的面容，冰冷，冷的刺骨。

“喂，别睡了，别装睡了。”

“你知道我很小气的，别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的。”

“栖霞，快醒一醒啊，在这儿睡着会感冒的，回去再睡好么？不想说话不说话也可以，你眨一眨眼睛就好，我会担心的。”

轻轻推着烟栖霞的身体，却没有一点点反应。

她像是睡着了，或许真的是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醒来。

白泷却固执的不愿接受事实，紧握着冰凉的手掌，还在固执的灌输着真气。

可佳人已逝，红颜不再，这里留下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尸体是不会回应他的，他说什么都是自言自语。

白泷低头看着这苍白的没有血色的面容，还是那般精致如瓷器，还是如此的漂亮，此时却充满了一种悲凉的温婉，她的眼角有泪痕，轻浅的痕迹凝结成冰。

青年抬起手拭去，他还想开口，却没开口之前，声音就已经哽咽。

他第一次发觉到自己是这么软弱，软弱的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鼻子酸涩的很，舌尖麻痹苦涩，双耳满是混乱的耳鸣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烟栖霞的时候，是在那片地牢里，他看见遍体鳞伤的女孩，学着严肃的口吻问了一句‘你想活着吗’，之后就把她拐跑了，当时成就感很足，后来看着这姑娘一点点变得漂亮，一点点变得独立，他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就像是一点点看着自家姑娘长大一样。

白泷没有兄弟姐妹，在这并不漫长的人生中，陪他走过一段时光的人，他都记得很清楚，烟栖霞是陪伴他最久的人，她不论何时，总会待在自己的身边，不烦人也不缠人，安静的坐在边上喝茶微笑，偶尔单独相处时会发发女孩的小性子，可爱又温婉。

他都记得，记得和她相处过的每段时光，并不像是恋人，而像是亲人，是一份牵挂。

一只在这个世界等着他回来的姑娘闭上眼睛离开了，而把他留在这片茫茫大雪里。

这种空虚感侵占了内心，怅然若失，哀恸莫名。

她已经走了。

说什么，她都听不到了。

可他还是想要埋怨，越是听不见，就越是忍不住想要把这些年埋在心底的话都说出来。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失去你，我连哭都没人听得见。

我还有那么多的话没对你说呢，我还有那么多的秘密没告诉你，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是我把你从那片地狱里带出来的，你的命有我的一部分啊，你就这么死了，欠下的那些你怎么还给我？

我的朋友那么多，可总是分的分散的散，我连个长久待着的地方都找不到，只有你说了带我回去金陵，我才特意在金陵买下了屋子，平日还能照顾照顾你，可你为什么不信守承诺好好待在金陵里？你走了，我还回去么？我还回去做什么。

你呆着的地方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家啊，你走了，家就消失了。

说好要把你带回去的，我怎么给桃红交代，我怎么给其他人交代，我怎么给我自己交代？

你要杀烟云燕，你跟我说啊，我怎么可能不帮你，你一个先天境都不是的跟她一个武将拼命，你拿什么去赢？平日那么聪明，为什么这种时候偏偏犯蠢啊，说什么一个人的复仇，都是复仇了，还讲什么江湖道义，我能叫上十几个人过来慢慢对付啊。

白泷自言自语的声音停下了。

“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不该是这样的啊……”

异乡人握住自己的衣领，痛苦涌上来，心跳絮乱，他握着烟栖霞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咬着牙关，声嘶力竭的说：“为什么会这样……”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失去之物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才开始后悔。

可已经失去了，再如何痛苦、歇斯底里，失去的都回不来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生死更是如此。

这是白泷第一次面临如此痛苦的失去，疼的撕心裂肺，不是他不够坚强，而是因为他的心是肉长的。

他拥有一颗人的心，会撕裂会受伤。

痛的几乎无可呼吸，因为太痛苦了，所以他无可遏制的想要寻找什么来发泄。

他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做出了最合适的抉择，却还是没能赶得上。

他一刻都没停歇下来，已经是拖着重伤的躯壳，不断赶路。

如果他更早一点察觉的话，是不是就能赶得上了？

如果他不去选择救北冥清秋，是不是就能赶得上了？

如果……

没有如果。

不论如何，自己一定都会失去她，一定都会后悔，一定都会在这里抱着她的尸体痛哭流涕的忏悔。

这就像是已经书写好的注定的结局，可能并不是烟栖霞的一意孤行，她早已做好了这份决意。

但她如何选择，不该成为白泷自我安慰的理由，不该成为自己迟了一步的理由。

之所以迟缓，之所以赶不上，理由，有且只有一个……

为什么？

因为……太弱了。

如果足够强大，能一拳打死曹忠，就不会有这种事。

如果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击溃天王境，就不用请求琴骨帮忙，可以自己应对夏侯眉。

这里本就不是现代社会，武力至上，暴力至上，强者役使一切，弱者别说保护，连自己的尊严都守不住。

……因为你弱啊，所以你守不住，只能看着她死。

心底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如同一声声低语。

白泷看向自己的手掌，他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袭击绣玉的组织，想起了覆灭的血衣楼，想起了慕容老王八，想起了独孤城，想起了日轮城，想起了东京银座的大战……倘若自己只是凡人，一切都会成为不同的结局。

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和平可言，现代世界的秩序都是建立在确认相互毁灭的前提之下。

力量才是守护一切的根本，力量铸就和平，如果没有力量，什么都守不住。

力量，暴力，杀戮，破坏……

白泷的脑袋一阵嗡鸣，眼瞳里的光芒正在渐渐的熄灭。

他横抱起烟栖霞，将她放在了没有雪的屋檐下，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

就像是要埋葬自己的最后一丝良知似的，他闭上了眼瞳，为逝去的女孩默哀着。

不远处的寝宫入口传来有些凌乱的声音。

士兵们杀过来了，他们踏入这片寝宫，按照命令四处扫荡着敌人大军。

有人已经远远的看见了地面上的尸体，烟云燕倒在地上，血色满盈，已经没有了生机。

忠诚的将士逆贼们都眼红了，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白泷是杀人凶手，怒吼着咆哮着要将他碎尸万段。

吵闹的声音打扰了天魔的哀悼。

一名骑兵奔驰而来，斩向他的后背，却被迅雷之势从马背上扯下，骏马腰背断裂，人形被砸入地面。

旋即，将士发出痛苦的咆哮声，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败，生机修为一同被掠夺殆尽。

——天魔噬！

白泷睁开了眼睛，眸子变得深邃而冰冷，双瞳的深处有血色涌出，如同倾泻而出的江河，每一滴都倾注着杀意，双目尽赤红。

他不再回头去看死去的女孩，不再哀悼，不再后悔，不再坚守为人的准则。

天魔盯着敌人，除了纯粹的杀意，再也容不下其他。

世界以痛吻他，他要杀世界全家。

这就是，一念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