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气流转,声若冰咽,杀机沛然,冷冽至极的寒风冻结着大地。
顾不得先前一战留下的损伤,几乎不计代价的疯狂拔高自身境界,不知是求个玉石俱焚,还是求个同生共死。
她一次次撞上如巍峨大山般岿然不动的烈圣,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狂暴气机席卷,刀光绞碎了她的衣袖,截断了一段段青丝,好几次都是不顾那把斩仙刀的赫然声势,只是避开要害。
烈圣一而再的留手,只用刀背一次次将其击退。
饶是用的是刀背,力量仍然强横无匹,绣玉每次撞击每次后退,都根本不回气和换气,咽下逆行气血,硬生生止住颓势,伤势不管,任由窍穴流血,纤细白玉的双手上青筋狰狞密布。
她当真是不要命了。
魁梧老者皱眉,他着实不想下狠手,只是挥刀阻拦。
“江湖之争,都有这类结果,你何必……”
绣玉回应仅有一句话。
“你杀了他,再杀了我。”
不论老天爷给她留下多少条活路,她都不情愿去走。
她不怕死,只怕活的太孤独。
烈圣终于快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大失所望的他何尝不是心情败坏。
这老匹夫并非是真的太好说话,别试图从他的身上找寻宗师气派和大家风度。
对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后辈不遗余力的挥刀,本就毫无道理。
他终于将刀刃翻转,刃口对向了绣玉。
既然对方求死,成全对方意愿,或许也是一种慈悲。
烈圣踏前一步,正要斩落一刀,这时忽然瞥见一抹妖艳的红色,他动作一滞,竟是毫无征兆的往后退去。
一退五十丈。
绣玉停下步子,被冰雪覆盖的冻土大地上不知何时已经冰霜消融。
她置身于一片美丽的景色里,城墙之外的大片土地上都披上了大红衣裳和妆容。
曼珠沙华妖娆盛放。
如梦似幻,虚实交替。
绣玉意识到了什么,早已弥漫死志的眼瞳蓦然点亮,重新亮起高光。
她回首盼望。
青年正起身,宛若睡了个懒觉似的,对天地间伸了个懒腰,仿佛示威般,懒洋洋的瞥了一眼老天。
身上的致命伤口如同画上的伪装伤口,轻轻一抹便归于虚无。
绣玉冲向那人,死死抱住他,咬着嘴唇,嘴唇染猩红,坏掉的嗓子发出呜咽声。
白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说:“都这么大了,还和小姑娘一样撒娇?”
绣玉泣不成声,她以为已经永远的失去他了。
白泷无奈,这一战还没打完呢,他可算是等到了临阵突破的机会,没见到那边的烈圣正在磨刀霍霍?
“绣玉,先放开。”
绣玉公主摇头。
“听话。”
绣玉还是摇头,抱着不肯松开。
她不在乎什么天下第一,更不明白什么非战不可的理由,她只是不情愿松手。
青年无奈,左瞳里盛放着曼珠沙华般的红。
绣玉的怀抱一空。
白泷宛若幻影般穿过了她的身体,跨过漫山遍野的红,行至烈圣跟前。
青年说:“让你久等了。”
烈圣大笑,缓缓道出三声‘好’。
“你果真没让老夫死亡,置之死地而后生,敢接老夫一刀而去死的人,你是头一个。”
白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他才不是诚心乐意去死,谁知道天魔逆转的最后一关,并不在封魔钉,而是在于去死一次。
因为靠着自身力量根本不可能击碎最后一根封魔钉,必须依靠外力,要有勇气去和对方拼刀子。
他依赖斩仙刀击碎了封魔钉,一举彻底颠覆过往的天魔功,完善了天魔逆转,也踏入了全新的境界。
看似毫无变化,也感受不出什么变化,所以绣玉死死拦着他。
可烈圣看的出,这份毫无变化,恰恰是最大的变化,一丁点的伤痕都看不见,简直是……
“……宛若天人无漏之躯。”
“天人?”白泷听到这句评价,不屑一笑:“你搞错了,我可不是什么仙人。”
一刹那,烈圣扬起斩仙刀,天空陡然坍塌出圆形的缺口窟窿,光芒从窟窿里落下,形成一大片光斑区域。
漫山遍野的红色曼珠沙华随风摇摆,同时有一柄锤子,悄无声息的压在了刀身上。
寂静无声短暂片刻,烈圣一路倒退,宛若一发炮弹砸向后方山峰,数百米的尖锐山峰,拦腰而断,折断的山峰坍塌之时,又被一刀斩为两截。
烈圣挥刀奔走,足尖踏着碎石,宛若奔走于虚空。
方才一击,重若泰山的力量压迫过来,他的手臂上已经布满血丝,虎口渗出血色。
魁梧老人再一次站在了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前,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扬起刀指向白泷。
一甲子无敌于天下的老人,仿佛看到了终点,他喜不自胜,已经多少年不曾有过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大笑道:“老夫这一刀,你敢接么!”
白泷回道:“有何不敢?”
青年挥袖,盈野盛放的花朵收入他的掌心,化作一滴殷红血珠。
他手掌虚抬,破碎的山峰里飞出数以千计的岩石,岩石组成巨大岩石基座,化作遮天蔽日的空中浮岛一座,不偏不倚的镶嵌在已经折断的山峰的顶端。
舞台搭建好,他笑道:“天上再战!”
两人登天。
后世记载,此战彻底改写南唐京城周边地貌,峡谷变丘陵,山川变平原,南唐境内再度多出两条大河支线,短短数十年后,在京城三百里之外,出现了南唐面积排名第三的人造大湖。
战罢。
发须皆白的老者坐在一颗古朴苍劲的松树下,背靠着松树枝干,斩仙刀平放在膝盖上。
这时他的神色看上去很满足,无喜无悲,怡然自得,比起刀镇风雪的烧炭翁,更像是神仙中人。
老者不去看背后留下的沟壑,而是低头看向这处平静山间的风和云,松和刀。
观音宗主飘然而至,她先看的并不是老人,而是他手里的那把刀。
斩仙上布满裂痕。
他败了。
心满意足。
于是她笑了。
“这把刀总算是送出去了啊……”
“虽然晚了些,但好歹是送出去了。”
女子走近,取出一件崭新的衣服,轻轻盖在他的后背上,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
“辛苦你了。”灵善上人轻声说:“臭小子。”
老人看了眼样貌仍如少女宗主,咧了咧嘴,像个调皮的小鬼。
老匹夫一辈子倔强固执,守着自己的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如今他终于放下了……来去皆无忧。
老人嘴角翘起,靠在松树下,仿佛午后打个瞌睡,困了便闭上眼睛。
他大大方方的伸了个懒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睡着了。
没有再醒。
斩仙刀清脆破裂,刀刃散落一地,如同再也聚不齐的玻璃碎片。
灵善上人在此地落下一道封印,不让任何人前来叨扰他的长眠。
世间再无烈圣。
观音宗主并不悲伤,反而隐隐为他感到高兴。
既是高兴老匹夫找回了初心,也高兴他出走了半生,归来时成了少年,了无遗憾。
但走下山崖,她的神情尽数转为冷意。
活了五百年,她记得很多人,记得很多事,也了解很多人,了解很多事。
烈圣会忘记斩仙刀名,是因为老眼昏花,或是因为大限将至吗?
他不该老的这么这么快,更不应该忘记某些重要的事。
背后的理由,怕是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作为天地一等一的练气大家,她也能观望气数,天地异变如何能感受不到,一切早已山雨欲来?
烈圣死了,雍王也死了,看似一切结束了,但这不过是表象。
画猫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雾里看花终隔一层,局中人看不透局外之意,可当棋盘上的棋子被吃了个精光,想要遮遮掩掩的那些东西,就再也藏不住了。
灵善上人眺望着南唐京城,风云汇聚,龙游浅滩。
一切尚未结束。
或者说,终于要开始变化了!
……
在南唐城外大战时,南唐城内的司天监前,同样是风云变幻。
天下第一之争,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反而司天监这边关注者并不算太多。
前者是惊涛骇浪,后者是海下暗流。
风平浪静成了一种奢望,随着二品方士脸上的面具碎裂之时,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心悸。
虽然,面具下的青年的样貌是那么的陌生。
虽然,在场之人几乎没有人认得出他是谁。
但,无声处听取惊雷。
雷未落,先惊蛰。
一种截然不同的气势正在迅速的攀升,仿佛有什么恐怖之物正在这幅躯壳下苏醒。
很快,他就苏醒了,睁开眼,周天星斗映入眼中,仿佛星光流转,唯有此人站在星空之下,亘古不变。
不再是副监正,也不再是二品方士的人吐出一口气。
样貌年轻的男子仿佛自画卷中走出,他手指轻轻一拍衣袖,湿透且破碎的方士衣着,转眼化作一袭青衫。
书生打扮的青衫青年,低声念道:“独在家乡为异客,不知今夕是何年……”
悲怆之意,一语诉来。
狼王铁升表情惊疑不定的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青衫青年,他虽然知道不少,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诡异场景,摘下面具后,他仿佛就变了个人。
难道是在装神弄鬼?
不,也不像是……
铁升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没有阴沟里翻船的事,就譬如白某人,境界差了那么多,居然能摁着他打,把他打到心境崩溃直接破防境界掉落……走江湖最怕遇到的就是这种无理手,对方突然一跺脚来了一发神降,或者表情一肃掏出加特林大吼一声‘食大便了’,死了也没处说理。
正惊疑不定之时,铁升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青衫的书生看向了铁升,眼神极为陌生,仿佛根本不认识他,更像是只是看过路边的一片落叶,树干上的一只蚍蜉,眼中无喜无悲,毫无重视。
视线刺痛了铁升,他下意识的扣紧了五指。
青衫男子淡然道:“这张书页竟会在你手里,拿来……”
铁升咧嘴狞笑:“你以为自己是人榜第一,我就怕了你?”
他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哪来的无理手,可面对三品大儒,他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纵然对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邪性,他还是决定出手一探究竟。
狼王气机流转,正要酝酿大招,却是杀机将显的霎时间……
青衫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露出极为浅淡的神色,疑惑一刹,旋即了然。
“……原来你找死。”
‘死’字落下,铁升气机停转,无可言说之势凭空而生,一阵风从御道一段吹来,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化作猛烈罡风,威力不下于天王境的全力一击。
铁升避无可避,抛上天空,掼向大地,如断翅之鸟,眨眼消失在御道上,拉出长长的血线,身躯潜入宫墙,意识断绝,生死不知。
青衫男子抬手接住飘落的金色书页,看着上面火焰熨烫后逐渐消散的字体,他微微皱眉。
旋即转向司天监,青衫走入司天监门前,抬手一招,司天监最下方的金色书本就飞了上来。
铁升拿不走的那本金色书籍,恰恰是南唐气数命脉所在。
也是司天监中藏匿的最大辛秘。
随着这本金色书籍显露的那一刻,即便不是方士也亲眼看见到司天监下方有金色光柱冲天而起。
那是南唐国运。
国运,即气运;气运的体现,便是气数和天数。
气运可用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人嫌弃它会变多,用一个现代化的词汇来描述它——欧气。
但凡和概率相关,它都可以发挥作用,是个人都太明白这玩意的重要性了。
如果欧气也可以积攒,也不知道多少人都会大喊着做一辈子月卡党。
把人变成国,道理也是同样,国运即气运积累,也是立国起便留下的本钱。
大秦和南唐为求立国之本,手段各有不同。
前者以永镇山河鼎镇压龙脉,同时封锁大周王朝陵墓,两头堵死,将天下风水的流转收拢于名为大秦的湖泊之中,然而当年大周灭国带来的气数流逝实在太多,顽疾残留绝非三百年就能解决的问题,大秦三百年才进入盛世,何尝不是为过去大周在这边土地上留下的生民涂炭还债,因而大秦国土之中,仍然残留相当之多的邪祟,
重新囤积气运绝非易事,三百年过去,大秦也并无国运可做抵押,向天再借几百年,所以只要解决了永镇山河鼎,甚至连皇帝太子都死的这么简单,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气运护着,
大秦国运气数和万民生息相关,远远没有走到挥洒自如的那步,这也是为何当初大秦险些遭遇窃国之难,钦天监里的附龙练气士无动于衷的理由,他们仅仅是斩杀邪祟就足够积攒功德,一旦龙脉翻身,龙蛇起陆,他们便不愿收拾和大周相关的烂摊子。
南唐则不然,它历史比大秦更加悠久,以司天监筹集国运,小池塘攒成湖泊,聚沙成塔,故而南唐曾经被大周所灭,却最终还是复国,这其中和国运之昌盛是分不开的,黑莲教一度封锁了司天监二十年,却最终压不住。
如今的南唐也是如此,远远没有走到捉襟见肘的地步,当年皇帝和监正反目成仇,两人皆身陨,导致国运分流溃散,流逝相当一部分去了江湖和他处,也造就了数百年来头一遭的江湖盛况,年轻一代俊杰层出不穷,老一辈的黑榜高手被杀的七零八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却仍给南唐留下了足够庞大的国运。
这金色光柱便是封存于司天监之下的庞大国运,是皇室都无法轻易触碰,司天监也不得轻易掌握的宝藏。
如今它居然轻易的被扯了出来,就在青衫男子的手里。
肉眼可见,金色光柱中储存的极其庞大的国运,正在迅速的被他纳入汲取。
他在吞噬国运。
影子目瞪口呆,他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默哥瞠目结舌,他也看不懂,甚至想要逃跑。
风叔明白些许,他更加觉得匪夷所思,吞噬国运绝非所有人都能做的事,那可是国运,一国气运!
寻常方士,只需掌控它的一部分,便足以登顶方士顶点,踏足一品境界!
直接吞噬国运,岂不是气吞山河?这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胃?
一袭大红蟒袍狂掠而至,在御道上奔走了一刹,目标直取青衫男子手中金色书册。
田化羽不能坐视此人将国运吞噬殆尽,伪境天王奔走而来,撞入金色国运气柱。
兰香雪、秦不悔、风璃第一反应便是后退,伪境天王也是天王,出手必然撼天动地。
大宦官双手红衣正浓,饱含着秋衣萧瑟的天王异象令漫天枫叶飞舞,春日竟生出秋日萧瑟之景。
枫红更甚夕阳色。
“嚯?”青衫伫立在金色国运气柱内,纹丝不动,宛若一尊雕塑,他转头看向田化羽,眼神多了一丝焦距,但也仅仅只是一丝焦距,眼神不似打量蚍蜉,而是打量着一名幼童。
“道不坚的伪境……底蕴不错,却差了太远。”
青衫男子手里托举着金色册子,根本没用几分气力,可田化羽浑身紧绷,磅礴的气机宣泄而出,既然如同白雪阳春般迅速消融,他竭力才扣住金册子的边角一块,然后牵动了一丝。
就这么轻轻一丝,金色国运气柱稍稍倾泻了一角,刹那间洪吕大钟鸣响。
田化羽七窍流血,跌出国运气柱,血流呈暗色,顷刻重创。
青衫男子淡然道:“一国气运岂是谁人都可背负?一介武夫,如何能气吞天下?”
田化羽血流不止,勃然道:“强取巧夺!你如何配!”
青衫男子淡然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气运是我埋下的,为何不能由我来取。”
田化羽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青衫男子继续说:“你们自以为皇室奉天承运,乃天理昭昭……殊不知,这不过是我埋下的一笔后世财,前人挖井,后人吃水,这固然不假,可你们怕是忘记,这不是一口井,更非一座池塘,尔等从一开始便错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继承大统之说,大周难道不知气运之重?为何能任由南唐司天监掌控,甚至复国?”
他吸纳着国运,睥睨着田化羽,也睥睨着整座南唐城。
“气运,能者纳之。”
“倘若这国运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尔等,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夺走了。”
气运再度收纳几成,金色光芒变得黯然,可青衫男子眼眸深处的光芒却变得愈发明亮。
田化羽承受了一刹的气运之重,所以他知晓这国运的强盛可怕,对方承受这等重量,如同单手托举泰山。
大宦官披头散发,咳血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衫男子单手负后,眼中金芒明亮,以君临天下的气魄,淡然道。
“你不必知晓我是谁。”
“你只需知晓,从今日起……”
“世间将会再多出一位陆地神仙!”
吞噬国运,是连一品方士都不曾做到过的。
一品监正,是国运的管理者,而皇室奉天承运,是这份财富名义上的持有者。
因为世间上没有谁能真正的持有这份财富,能真正的气吞天下,承受一国之气运。
倘若能够做到,便可超脱品级……超凡入圣!不再是一品方士,而是超越品级的陆地神仙!
吞噬一国的国运,借大势乘东风,一举成为地仙境界,这无疑是疯子的行径,因为后果如何根本无法预料,吸纳一国气运,也意味着一整个国家为祭品,成功也就罢了,毕竟陆地神仙为超品,不用承受气运反噬,天道责罚等一系列后果;可若是失败了,没能踏入超品境界,其结果必然是……
然而青衫男子全然不似会失败的模样,庞大的气运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他吞噬纳入,国运被吸纳,与之相关的许多人都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
国运干涉到的是整个南唐格局,如若都被一人所得,而这人卷走了所有财富羽化飞仙,国库空空荡荡,这偌大的南唐也算是彻底的完了。
田化羽凭着最后一口气,试图阻止,却毫无意义。
这时,忽然瞥见一抹清光乍起,谁都没想到,选择出手的居然是南嘲风。
风叔这胆小鬼早该拉着几个好基友回去卷铺盖跑路,可他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居然折返了回来,激发了手里那把监正所用刻刀的铭文。
清光没入国运气数,直奔金色书页而去。
青衫男子已经察觉到,也抬手阻拦,可五指扣住刻刀刹那,他感受到吸纳的国运正在减少,下意识松开手,刻刀机敏的宛若游蛇般飞向金色书页。
金色册子上的光芒一点点散去,刻刀扎在了金色书页上,用力一挥,竟是硬生生的将上面的文字抹去。
写在册子上的名讳一共有三个,刻刀划过了其中一人的名讳,清光一掠而过。
金色的文字飘出书页,化作光点散去,没人来及看清上面的名讳是什么。
青衫男子冷哼一声,吐出一字:“镇压!”
言出法随。
刻刀被无形力量压入地面,如同被山石镇压的灵物,清光闪烁。
“监正留下的后手,可惜太弱了,他的修为不足,即便是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跳不出棋盘,终是棋子。”青衫男子单手负后:“今日谁都别想阻我!”
一句调笑传来。
“——我试试?”
声音由远及近,来的很快,东西一线的距离,从入城到司天监门前,一并踏过。
红色的花朵妖冶盛放了一路,仿若留下的背影和足迹,蔓延足足三十里之长。
然后,便是一记大巧不工的鞭腿,踏在了金色气柱上,国运气柱猛地震颤。
青衫书生也没意料到这来人如此粗暴,居然毫不客气的上来就是一脚。
而且,居然撼动了!
青衫人握住金册,看向来人,眼见他似乎还想再来一脚,当即低沉喝道:“退去三千丈!”
一声暴喝而出,狂暴的儒家真言字字珠玑,牵动天地之力,狠狠轰在白泷的身上。
重压之下,他退了。
退了三百米。
他又跳回来了。
甚至助跑之后,又是飞起一脚,直接踹向金色国运气柱。
青衫人脸色剧变,他分明说的是三千丈之远,为何打了这么多折扣!
来不及多想什么,他再度低喝道:“太行山落!”
天空骤然浮现一道虚影,遮天蔽日,压城欲摧,仿佛是真的请来了一座太行山脉,这座大山盖顶,落下就足以彻底移平这座京城。
不过也只是虚影,真的请来一座山峰,耗费太大,也不足以收获成效,谁会真的用一座山去镇一个人?真正的作用是借来太行山的重量,压向眼前之人,阻止他进一步逼近,不让他继续抖动那只不安分的腿!
可那一脚终究还是踢了过来。
白泷单手托举一座山峰,他的背后同样浮现虚影,魔影一手抬山,一手将大拇指往下扣,一副‘拜托,你很弱诶’的轻蔑姿态,旋即举手,击碎了太行山虚影。
天魔一脚踏在了金色国运气柱上,第二次撞击,硬生生将其踏出裂痕无数。
青衫彻底色变,勃然低喝:“江湖莽夫,尔敢……”
白泷回骂更狠:“区区封建糟粕也敢骂你无产爷爷!看脚啦你!”
路唇不对马嘴。
白泷五指一握,魔影举拳轰碎山峰虚影,一拳开山,大步流星的踏进,脚下再多几分气力,竟是将通天的金色国运懒腰踢断,破碎成两截。
轰然倒塌的国运仿佛断裂的通天塔,被他一脚踢碎的金色国运也导致了金色书页撕裂成两半。
半数落入白泷手里,另外半数落入青衫人手中。
国运一分为二,青衫人脸色难看,尽管手中半数书册在手,他也无法彻底夺取余下的全部国运。
不过也因为被抢走了一半,承受的压力减小了许多,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加快了吞噬速度,先前是喝水,现在就是鲸吞,金色气运如同开闸放走的流水,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内,余下的国运就被他吞没了干净。
青衫书生的脸色好转许多,他瞥了眼白泷,被此人夺走半数国运固然可恶,但好消息是……哪怕他只吞没了三分之二的国运,以数百年积累的南唐国运,已然足够他冲击陆地神仙境。
他冷冷看了眼白泷,旋即冷笑一声。
书生拔地而起,乘扶摇游九天。
他不愿再等待,决意就此羽化登仙。
……
城外,观音宗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低声说:“竟然是他。”
少妇和老妪同时问道:“宗主知道他?”
灵善上人点头,神情凝重道:“他就是我之前说的……五百年前的那人!”
“被阻拦在了地仙境界之外的伪境地仙,当今唯一的儒圣。”
“方玄机。”
两名练气士同时哑然失神。
“他吞噬南唐国运,难道是……”
“他是想再开一次天门,以另一条体系再度成就地仙境界?!”
灵善上人默然。
即便再开一次天门又如何?地仙名额已满,再如何惊才绝艳者,也注定跨不过天门,五百年前你就失败了,五百年后换条路也只是重走一遍当年的失败罢了。
徒劳挣扎,毫无意义。
……
无数人抬头,天空之上,虚无混沌之中,东方垂落下两根金色古篆书写的天柱,两座大柱之间便是天门,跨过天门,即为逍遥自在超脱凡俗的陆地神仙。
道家练气士追求的飞升之门便源自此。
青衫男子已经来到天门之前,既是天柱垂落,也代表他有资格可跨过天门,轻而易举罢了,他已经动身,却在跨越天门的那一刻,两侧的天门石柱浮现裂痕,轰然崩塌。
天柱蹦碎,天门倒塌。
青衫男子落回云端,陆地神仙终成不得。
然后抛下手中再无金色的半截书册,眼中无喜无悲。
他的笑轻蔑且自嘲。
“果真如此……既然天门不渡我,便让我方玄机渡自己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