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仙岛的天穹上，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轰动和碰撞。
蔚然成观的三十三天道宫，也接连浮现出崩塌的痕迹。
云海被推平，道宫的一部分成为遍地狼藉的战场，继而从道宫的建筑群落中崩毁。
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一道涟漪从天穹上扩散出去，将夜空都革新了一遍。
天上就是战场，偶尔有人影坠入海面，掀起巨大海浪。
也能见到真龙卷动四海，大海盈沸。
在如今的人族熟知的历史上，从未有过陆地神仙之间的争斗，他们跨过天门便成了超脱时间的存在，不死不灭，成了绝对永恒。
没人知晓陆地神仙也有欲望，也没人知晓陆地神仙才是这世界上的最大黑幕。
他们朝拜着天榜上的二十一个名讳，引以为荣，殊不知自己只是这些名讳掌中的池鱼，任由宰割。
所以可能没人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选择反抗天上人。
只是他们如何去想，反抗者其实并不在乎。
一人对十三陆地神仙，一场声势浩瀚的厮杀，从天上打回人间。
虹光碰撞，十多对是十多。
任你是一品高手，胆敢踏入这片领域，光是余波就能震死震伤。
……
浮水观音宗的门前。
女子抬头眺望那人，一旁是幽幽转醒的白君儿。
一人，一妖，抬头眺望。
灵善上人幽幽道：“抬头看呐，有人杀神仙啦……”
说完她便不由得自主的笑了起来。
白君儿抱着膝盖坐着，问：“他能赢吗？”
灵善上人笑：“不知道，但如果他输了，人间就完了，所以他不能输。”
白君儿轻声说：“我很害怕，不敢去看，却又不敢不看。”
灵善上人微笑：“别担心，看着就是了，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人间一同在守望。”
……
锵——！
白泷擎住长矛锋芒，转动兵刃，一招羚羊挂角的招式收为回龙枪。
豪龙破军，一招洞穿了撒豆成兵仿佛天庭大将的陆地神仙。
他浑身金光璀璨，却硬生生被白泷一枪剥掉了每一道护体金光。
对方疯狂挣扎，一掌轰在白泷体魄上，试图将他心脏震碎，白泷无动于衷，只顾着将兵器刺的更深。
贯穿了足足三千米，这把信手夺来的兵器刺穿了他的心口，将其牢牢的钉在了龙门上。
挣扎也无济于事。
数道残影飞掠而来，拦住试图救援的其他神仙。
白泷发动天魔噬，徒手一抓，从这位地仙的躯壳中抽出了宛若江河绵延百年之久的沛然气数。
天上一挂长虹。
大河之水天上，流淌了千万里，撒向人间各域。
白泷松开手，几乎气绝的陆地神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短短十多秒就已经气绝。
大战起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一位陆地神仙被白泷一枪钉死在龙门上。
天魔擦了擦嘴角血色。
“第一个！”
……
大秦帝都。
天色几近破晓。
女帝赵雅凭栏眺望天上，她踏着一气，转身跳上了金銮殿顶端。
隔着很远，却又能看到远方璀璨的流光，还有轰鸣的声浪。
地仙一战，余波扩散上万里，天王境的感知又如此敏锐。
她倒是很想走近看看，可惜刚刚升空片刻，就承受不住压力落回地上。
仅仅只是余波便令她感到胸闷，赵雅却是很难想象那边的战场会是何等风景。
她静静看了很久，忽然间，天边一道长虹挂起，宛若银河漫天。
赵雅好奇的抬起手一摘，刹那间感受到自己气运暴涨一截。
“这是……”她呢喃道：“鲸落吗？”
……
“第二个！”
庄严的宣告声响彻天地。
第二位陆地神仙被挂在了龙门上。
只不过只剩下半截的身子。
他的临死反扑也很剧烈，给白泷留下了八十七道剑气，在天魔胸膛内翻江倒海。
他咽下一口逆血，将第二条长虹挂在天上，这一次的长虹是一条浩瀚的剑气长河。
……
天香楼阁。
“师姐，天上的那是？”商雨薇问。
“不清楚……”楚静静也疑惑着说：“也许师傅知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想到了一个人……”商雨薇轻声说了句。
楚静静眯起眼睛，忽的一笑：“我知道你想到的是谁。”
不远处的高楼上，沈轻眉和高柔对坐着。
前者拿着笔在榜单上轻轻划去两道名字：“这位死的，大概是天榜第七的剑帝叶长青。”
后者百无聊赖的拨动了琴弦：“陆地神仙都死了两位，你为什么知道？”
沈轻眉说：“天人感应罢了，没什么玄奇的……”
高柔抬手一拂：“那你知道，这些地仙为什么死吗？”
两人相顾无言，继而剑气长河的一道分支落入天香楼阁的驻地。
宗门仿佛置身于剑气细雨里，只是剑气并没有杀伤力，而是如同细雨般润物无声。
商雨薇瞪大眸子，她吃惊的说：“我……好像变强了？”
……
一座深山里。
依红泪背着苏若水，缓慢前行。
“你是不是哪根筋不对？偏偏跟跑去跟那伙人计较，还中了这种小孩子都知道有问题的毒？”
苏若水干笑着赔不是。
“我只是不太忍心……”
“你这性子是真的不适合做江湖人。”依红泪撇了撇嘴：“我很快得回去宗门了，回去了，我就不是依红泪，而是太叔颜，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知道你不放心，不过我也能照顾好自己的。”苏若水柔声道。
“哼，等你什么时候踏上万象境了再说吧。”依红泪哼道。
“好啦，别这么大火气，女孩子愁眉苦脸就不要看了。”苏若水抬起头眺望天空：“今天的天空可真漂亮，很多条天河啊……”
依红泪停下步子，她仰头看了眼天河，正巧一抹剑光映入眼帘。
长河挂天边，气数落人间。
……
“第三个。”
白泷放开手，掌心流出一条紫金长河，但和之前的相比较，这一条要寒碜了许多。
第三个陆地神仙被挂上了龙门，这个先前嘲讽他超过十句话的地仙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模样。
无他，因为真的很欠揍。
或许是这群仙人里最菜的一个，在白泷扯断了他最得意的领域后，他甚至连垂死反击的能力也无。
似乎也不是每一位仙人都这么厉害。
白泷一掌彻底超度了这个地仙，坐在龙门上缓缓揉了揉酸疼的臂弯，自嘲一笑。
“如果每一个都这么容易那就好了。”
“你们能不能听话点，早点去死呢？”
陆地神仙怒目，天魔回以灿烂一笑。
“别着急，距离力竭还有点距离，我至少还能再杀十个！”
……
草原。
铁升也注意到了天上挂上了三条河，他二话不说就骂道：“肯定是那姓白的搞的鬼……他倒是威风的很，杀了儒圣，现在又跑去杀地仙了，这让我怎么追？”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
遍地都是试图趁他受伤前来捡漏的草原杀手。
血染青草地，肢体到处都是。
铁升甩了甩受伤的血迹，咽下喉咙的甘甜，乘马而走。
一道凶煞的星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阴影拉长，仿若一条仰天咆哮的贪狼。
……
佛门，天龙古刹。
玄空和尚在空旷的大殿里，背对着金身佛像枯坐一宿。
他的一旁是面朝着金身佛像，缘木求鱼的释一乘。
天色渐明。
玄空起身，离开蒲团，走向佛寺外。
释一乘问：“你不留下了？”
“佛门有你也就够了，枯禅坐久了，越发知晓，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玄空摸了摸光头：“可能还是江湖更适合我，我想去别的地方走走，现在算是终于打定了主意，去西域传播佛法。”
“西域，哪有佛法？不都是荒蛮之地？”
“我过去也这么想，现在却不觉得了，路是人走出来的，至少佛祖没告诉我该怎么做。”玄空哈哈大笑：“我突然有点明白过去他跟我说的禅机了。”
“什么？”
“坐也是佛，行也是佛，站也是佛，睡也是佛……我去了又如何，留下又如何？少了我一人，古刹会塌么？多了我一人，佛光满堂么？”
玄空算是看开了很多事：“过去，我总觉得不服气，师傅拍着我脑袋说我没有佛根，我过去一直都认为，修行是修行，佛法是佛法，可现在不觉得了，佛法存于我心间，我心慈悲向善，不求万家生佛，哪怕是提起屠刀，那也是佛嘛。”
释一乘听的不明白，但他很快目瞪口呆。
因为玄空和尚洒脱而去，口中哼唱着‘天地何用，不能袭被’的怪异歌词，却是一步生莲。
头顶三道长河悬挂，和尚乘兴而去。
一步走出天龙古刹。
古老石佛前莲花池一夜盛放。
天明时分，玄空和尚大金刚入阿罗汉。
……
独孤城，入云阁。
独孤酬这次是没办法站在云海里，不得不对着仙人低一头。
他对着自己的徒弟说。
“那小子做了一件很多老家伙都知道，却不敢去做的大事。”
“就凭这件事，老夫我也要对他竖起大拇指。”
“所谓天下第一，并非是武力，更是气魄。”
“烈圣守着雪域和天门一甲子，挺住了人间的脊梁，却也没能更进一步。”
“本想着他找了个优秀的后继者，没想到这小子更狠，真的提着那把刀去做了老匹夫没能去做的事，该说是年少轻狂，还是英雄出少年呢？”
他摇头失笑，继而感叹。
“人世百年，得见天人失坠，五气挂长空。”
“见之我幸，无悔矣！”
……
南唐郡主府。
南心陌看着空旷的府邸，不由得轻轻叹息。
“见到我就叹气，你知道自己很没礼貌吗？”北冥清秋不满道。
南心陌淡然道：“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北冥清秋自来熟的走近：“都这么熟了，来走一走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是来迟了。”
南心陌嗯了声，没了下文。
北冥清秋欲言又止。
南心陌直接了当的说：“我不知道。”
“我还没问呢。”
“问了也是不知道。”
“……也罢。”北冥清秋抬头看着天上的七道长虹：“天地异象，若是没人陪着一起看，未免也太寂寞了些，找不到其他人，拿你来凑凑数吧。”
南心陌却是不理会，她忽然趴在了桌子上，抱着双手，似乎打算就这样入睡了。
北冥清秋轻叹，转身欲走。
南心陌冷不丁的问了句：“北冥清秋，如果……”
“什么？”
“如果他说，要带你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你会答应吗？”
南心陌抬起眸子，双手交叠着，小心翼翼的问。
北冥清秋和她是同一类人，她们并不是秦不悔，在这里有些无法割舍的东西。
北冥清秋张了张口，继而咬牙切齿：“是不是公子对你说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他不来找我！”
“你先回答……”
“你到底哪里比我好了！”
北冥清秋懊恼不已，为什么她总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南心陌见到她的神色，知道这女人已经被嫉妒心吞没，再问也没什么意义。
北冥清秋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对着南心陌扬起下巴：“你打算怎么回答？”
“还没想好。”南心陌垂下视线：“等他下次来找我，我会给他一个答案。”
“你这句话，说的真不耐听。”北冥清秋说：“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会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南心陌哑然：“他又不是来找你的。”
北冥清秋挑眉：“他敢不来吗！”
答非所问。
霓裳郡主忽的又羡慕起北冥清秋这拎不清轻重的话来，这时才恍然察觉。
“你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像是放下了什么。
北冥清秋展颜一笑：“才看出来吗？”
她挺起胸口：“我已经不是圣火教圣女了。”
南心陌惊诧……她真的放的下？
北冥清秋补充道：“改了职位，变成副教主了，权柄大了，也更自由多了。”
南心陌哭笑不得：“好一个投机取巧。”
北冥清秋挑眉：“我就当你是夸赞了。”
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也学着南心陌趴在桌子上，轻声道：“我想他了。”
南心陌看了眼七色天河，轻声道：“一起等他回来吧。”
长河分出流星一许，落入郡主府。
……
“第七个。”
白泷说到做到。
真的把一个仙人挂起来了，用这位天上人的肠子。
从天色昏沉杀到东方破晓，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
七位仙人，加半数左右的道宫，白泷来回杀了不止几个进出。
他坐在龙门上，浑身浴血，遍体鳞伤，白衣几度破损，先前衣冠胜雪，现在衣冠甚血。
下凡的十三个天上人还有五个，余下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
天魔的体魄也并非真的无穷无尽。
人力有尽，神仙可杀。
白泷剥开一个薄荷糖丢进嘴里，给自己提神，但发现作用不大，于是拿出风油精淋在脑袋上。
果真是提神醒脑。
风油精流入伤口里，一阵阵清凉的疼痛。
陆地神仙们没有攻来，而是正在不断的戒备，压缩着他的腾挪闪避空间。
天上除了展开了三十三天道宫之外，也接连浮现出其他的陆地神仙的领域。
佛门佛陀的无量净土和极乐净土，道宗神仙的四象大阵。
白泷坐在龙门上，此时真的是叫做一个孤立无援。
连真龙之躯也已经变得千疮百孔，被镇回深海，无力再战。
一位天上人冷笑：“倘若你主动吞噬这些气数，而不是将它们抛回人间，或许还能再勉力支撑片刻。”
另一位天上人也冷声道：“你杀了七位仙人，也足以自豪了，这是过去的天魔都没能做到的功绩！你为人间争取到了至少五千年时间……但终归，这人间还是在吾等手中。”
太上道君再无半点仙人之姿，杀意满腔道：“跟他废话什么，邪魔，今日你必死无疑！”
白泷面无表情道：“你急了。”
太上道君勃然大怒：“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白泷挑眉，勾了勾手：“尽管来！下一个被挂在这儿的就是你，我看你还有几条命可用！”
太上道君哑然熄火，哪怕眼里要喷出火来，也不敢主动做这个出头鸟。
金色龙门上，挂着七具尸首。
残忍，霸道，且杀意果决。
震慑一个群体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们的同类的尸体挂的高高的。
青年讥嘲的望着一群噤若寒蝉却又色厉内荏的陆地神仙们。
他缓缓念道。
“迟来北马多娇气，歌到南风尽死声。”
两句诗，嘲天阙。
他看了眼人间，不知是对其他人说，还是对自己说：“放心，我不会输。”
白泷从龙门上起身，吐出一口气，他终于换气，一口气，仿佛要气吞山河。
可令仙人们看不懂的是，他并没有去吸纳天地间的庞然气数，仅仅只是缓了一口悠悠长气。
没有气数，他损失的分身都不能恢复，哪怕是杯水车薪也好过油尽灯枯。
可他的气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暴涨。
几位仙人对视一眼，同时做出决定。
“强弩之末！”
“他在伺机恢复！”
“别给他恢复的机会，动手！”
佛光普照而来，道法再度凌驾天地。
白泷不以为然，垂落双手抱在胸前，他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来！”
天魔本相赫然而起，这一次的天魔本相，比之前都要庞大许多倍，当真是擎天立地的巨人。
天魔踞人间，何等宏伟气象。
这也不单单只是好看，天魔本相仅是一拳头轰出，就几乎将无量净土中的佛陀拍成肉泥，三十三天道宫在余波中摇摇欲坠。
有一位陆地神仙当场被双手合掌的天魔本相压成了肉饼，物理二向箔，将他活生生送去了二次元。
龙门上再度挂上一张皮。
仙人尽震怒和惶恐，他们不明白，本该力竭的白泷，怎么还有余力唤出天魔本相？
他应该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才是！
之前那般惨烈难道都是残血勾引？
白泷当然不会解释是为什么，仅仅是戴天履地的宣告道。
“此乃人间！”
“我于人间无敌手！”
这股沛然的天魔之力到底源自何方？
答案很简单，它并非源自天地气数，而是源自白泷一直以来的依仗。
界门。
完成了天魔逆转和天魔本相的白泷，已经是真正的天魔本魔，他所缺乏的只是积攒。
倘若上一代天魔真的是希望白泷替她完成自己的未竟之事，那她怎么可能不为此而做出一手准备。
还记得天魔提炼的力量名为什么？
还记得界门中提供的兑换单位是什么？
业力！
业力点数！
在白泷力竭前，他一直都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
等他唤出了界门时，才意识到这扇门是他一直以来的绝对依仗。
他仅仅只是呼唤了一声，它便毫无迟疑的响应了，业力点数转换为业力。
以往白泷做任务所积攒的上万业力点数，都成为了他的力量源泉和能源支撑。
一次充满，不过损耗五百点数。
而他的业力储备，超过一万以上。
倘若天下真的有谁势不可挡，那必然是再无后顾之忧的天魔本尊，业力磅礴足够他再肆意挥霍几十次！
陆地神仙尚且需要吸纳天地气数作为供应，可白泷只靠界门彻底足矣！
他豪气干云的喝道。
“来！战个痛快！”
余下四位陆地神仙对视一眼。
“拼了！”
“一起动手！”
“好！”
三二一，一声令下，结果并没有任何一位老实人冲上前，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逃离。
地仙们是纷纷选择后退，掉头就跑，一点高手的风范和尊严都不讲。
对他们而言，继续做天上人很重要，但活着更重要。
真是果决的很。
毕竟活了越久就越怕死。
天地间突然变得空旷，陆地神仙轰然而逃。
海域上留下一座金色龙门，还有龙门上无敌于人间的青年傲然而立。
他赢了。
不甚惨烈。
一打十三，反杀了八个。
人间有天魔，苦境得太平。
何止是一战成名，便是传到人间苦境之外，也是注定会扬名各域，让那天外来客也闻风丧胆。
又或者说，是这一届的陆地神仙太过于费拉不堪，闭关锁境，如何能和过往武德充沛的狠角色比较？
他低头看向八个被吊死在龙门上的陆地神仙，不满意的咋舌道：“才八个是少了点，跟镰锤党的前辈们比较，有点拿不出手，不过好在跑得了地仙跑不了天……”
他回首看向龙门后方，云霄可见登天路。
跑掉的四个暂且不管，人间太大，但天上还有七个。
他越过龙门，一步登天。
跨过云海纵深，直达天穹上，层峦叠嶂的风景之后，他停下步子，这里便是天上。
人间之上，天上之天。
本以为他会来到一片贫瘠的月球，并不是，而是他莫名有些熟悉的风景。
他一路往前，如同登山，不知不觉来到一棵大树下，郁郁葱葱的浅绿色的树木前有一道人影背对着白泷。
对方并未回过身，白泷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来了。”
“……你谁？”
白泷并不配合这句自来熟的问话。
他看向四周：“我记得还有七位地仙呢？”
“没有七位，只我一人。”
此人回过身，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五官，作为地仙，确实看着没什么排面。
但不知为何，白泷竟一瞬间生出了强烈的忌惮以及……心悸。
“预感不错。”对方夸道：“如果你主动往前，现在至少会丢下半条命。”
白泷很快判定了这股危险源自对方，并且远超之前的任何一位地仙。
“难怪说只有一位……毕竟人间并不清楚，陆地神仙也可以重复占据的，你斩出的报身成了陆地神仙，那你便是一个人占了两个名额。”
他眯起眼睛，天榜七人，其实都是同一个地仙。
“你是一位古仙，存在了多久？万年，还是更久？”
“不知多久，也许万年，也许十万年，时间对我早已没了什么意义。”古仙淡淡道：“既然你猜了出来，还打算继续么？纵然你是天魔，也只是徒劳的以卵击石。”
“哦？”白泷挑眉。
“你已经杀了很多仙人，也为人间争取到了很多时间，就此收手……我可以放你一次。”古仙静默的说，语气无喜无悲，冷漠近无情。
“这还真是……”白泷咋舌：“有趣。”
他双手抱胸：“我明明是来跟你谈生死，你却以为我在跟你谈生意。”
“你死我生，没什么可谈。”
“是吗？”白泷不以为然：“可只要你不死，这一切注定是个无止境的轮回，再多少个陆地神仙都一样。”
古仙默然。
他古井无波的看向白泷：“你以为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吗？”
白泷嗤笑：“难道不是？”
“恰恰相反，你杀了我，一切将会重新开始。”
古仙背对着白泷，双手负后，看着眼前这棵茁壮的大树。
“这棵古木，是我从外界寻得，养育到今日，早已是遮天蔽日，好好培育着便可阻绝三界。”
“你杀了我，无人培育它，等它枯朽死去，将来这人间又必然会成为苦境。”
“外域者虎视眈眈，人间的陆地神仙被你杀的七零八落，如何去拦截天外客，域外敌？”
“难道靠你一个人？”
古仙侧过视线，目光冷冽：“你守得住人间四万万人么！”
白泷不吃这一套：“这和你们将人间当做渔场，竭泽而渔，有关系吗？”
古仙淡然：“你想要什么？”
白泷冷漠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古仙皱眉：“为了培育古木，我需要人间气运，在那之后就再无收集，况且让人间涅槃一次也未必是坏事，故而应允了他们的做法，你已经杀了这么多地仙，还觉得不够？”
白泷说：“当然不够，因为我还有一笔账要跟你算个清楚。”
“什么？”
“守墓的老龙死之前，把什么都告诉我了。”白泷淡淡道：“所以，你身上还背负着‘她’的血债。”
“她。”
“装傻么？上一代的天魔。”白泷握了握拳头：“我有今天，也是拜她所赐，可不能不还礼。”
地仙在提及到这件事后，耐心消失的极快，他瞥了眼白泷道：“我本以为，那条龙跟你说了之后，可稍稍动摇你的意愿，没想到……你比她更加不通情达理。”
白泷双手抱胸：“你说的倒也不错，毕竟我这人习惯了抬头看往前走，而且对于闭关锁境的决策有着一种天然的厌恶感，可说到底，你们背刺在先，我可信不过这类人。”
都打到了水晶之前，说什么别拆？
地仙沉默很久。
他徐徐转身：“你选择的是最糟糕的那条路。”
白泷不愿废话太多：“开始吧。”
古仙踏出一步，一分为七。
他亦有自己的坚持，看过人间苦境折磨苦难，宁可让它毁在自己手里，变成一潭死水，也不远再看它在苦海中翻滚沸腾！
“开始吧——！”
唯有胜者长存，这条规则永远适用，
古仙赢了上一次，成了人间的天上主宰。
这一次也同样如此，谁能赢下来，谁就能继续主宰人间命运！
绵延十万年！
白泷悍然出手，一剑袭来，青色剑山轰鸣而落。
古仙回以一指：“剑术超然，可在你之前，我才是真剑仙，退散！”
白泷再度低喝，浩然之气，天空落下一座书山，圣人诘责，圣道雷音。
古仙抬手一挥：“儒道之争，岂有物伤本类之理，速速退散！”
白泷掌心一握，滚雷无穷，金色雷霆显化成五爪金龙，咆哮天地。
古仙不屑嗤笑：“我乃陆地神仙，法天地十万年，天道之罚，如何伤我！退散！”
双方进行一场漫长又迅速的攻防。
从开始到结束，一方沉默，一方开口。
一个人动手，一个人动口，你来我往，绵绵不绝。
剑气退散、浩气退散、道法退散、佛光退散、龙吟退散、雷光退散，鬼神退散。
几乎是见招拆招。
白泷骤然察觉，面对这位古仙，人族在这万年前后发展出的地仙境界囊括的一切，都对他毫无意义。
他虽然不是体系的开创者，却也几乎相差无几，他桎梏了人间，却也是人道体系的直白体现。
所谓人，不正是想要法天地归己物吗？
他只是将人之道，做到了极致。
白泷果断放弃这些毫无意义的争端，拾起了天魔业力，选择最直白的方法。
白衣上有墨色缠袭。
古仙七人也联袂而来，同天魔展开原始且暴戾的厮杀。
每一次碰撞，每一次交锋，都毫不留情，奔着枭首而去。
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场生死之战，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这注定是一场必败之战。
连白泷也清楚，他只是想要试试看，自己到底能做到何等程度。
他本想着是可以数到五，却听在了三的数字上。
白泷亲手折断了古仙中的三人的脖子，将他们的尸体抛向人间。
却也迎来了强弩之末的时刻，被其他四人一剑穿心。
可以说，他是中了对方的算计。
古仙一分为七，意味着他可以有六道分身舍弃，虽然地仙分身珍贵的很，但并未无可替代，他有的是时间继续再造，只要不伤及本体，舍弃几个躯壳又算得了什么？
白泷被一剑贯穿，钉在了地上，剑气穿心而过，痛的他龇牙咧嘴。
“你败了。”古仙冷冷道。
“你赢了。”白泷得承认自己连动弹一根手指都很难。
古仙俯视着这名天魔，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出一点不甘来，却无所收获。
方才的厮杀中，他分明能察觉到对方的狂暴，可他一旦中剑后就立刻安分了下来，全然没有半点挣扎。
“如果你接受我的提议，就不会如此悲惨。”古仙缓缓开口。
“悲惨吗？”白泷扬起唇角：“可我觉得万年之内，没人比我活的跟风流洒脱了。”
“终究是取死之道。”古仙握住另一把剑，剑锋抵住白泷的脖颈：“你没后悔的机会了。”
到了最后，他也没能从这个年轻人的眼中看到一丝不甘、恐惧、颤抖和懊悔。
该说是这位年龄仅仅不到他岁数零头的年轻人是如此的愚蠢吗？
不知者不畏。
就在他落下剑之前，他突然看见了白泷的表情第一次发生了变化。
古仙停顿了一秒，犹豫着落剑，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几番确定，才知晓自己没看错。
白泷露出的神色，仍然不是不甘和恐惧。
而是带着几分恶作剧成功的调侃，以及嘴角上扬，视线右侧的……
滑稽。
大事不妙的预感顷刻间传遍意识海。
古仙果断挥剑，可剑没能落下。
一只脚踏在了他的腰上，狂暴的冲击力将古仙的持剑分身踢飞了千里之远。
古仙本体僵硬着表情，神情第一次浮现出了恐慌和惊怒。
自诩为人间唯一主宰的他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三步。
“你……怎会……”
白色云层之巅，有墨色的绘卷在徐徐流转，以白泷流淌的鲜血为引，天魔的业力正在化作炙热的漆黑火焰，一点点蚕食着那棵参天巨木。
那颗古木的根茎的下方，燃起了漆黑色的火焰。
一道模糊隐约的轮廓从火焰中浮现。
婀娜的身姿。
曳地的黑发。
以及那双左黑右红的异色双瞳。
女子捧着双手，作掬水啜饮的姿势，饮下的却是漆黑如墨的业力。
“啊……”
她发出一声舒畅的太息。
这名女子从漆黑的火焰中苏醒，睁开眼后的第一次啜饮，便抽干了白泷积攒的所有业力点数。
她是谁？
她还能是谁？
白泷躺在地上，四仰八叉，胸口插着一把剑，止不住大笑，明明笑的时候都会牵动伤口，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仅是大笑，而且是狂笑。
他终于明白了所有。
包括真龙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她已经死了。
但她还活着，一直都活着，只是被封入了这座参天古木内，隔绝在界域通道间。
白泷一直都怀疑她活着。
倘若她真的死了，那么五百年前出现在钱塘的女子，是谁？
血河中的妖皇等待的那个人，又是谁？
过程如何，都不再不重要了。
他赌赢了。
青年从地面起身，拔出胸口的长剑，那道婀娜身影也走到了跟前，对他轻轻伸出手。
不需要什么言语，他握住了那只手，被轻轻拉起身，旋即顺势打量了一眼女子精致的容貌，以及比自己略矮半个头的身高。
“你做得很好。”她轻声说：“接下来，该收尾了。”
“嗯，该收尾了。”白泷说。
一位天魔或许赢不了。
那就再加一位。
漆黑的火焰燃烧着古木，古仙眼眸蓦然鲜红，上万年苦果在眼前毁于一旦。
足下顷刻间云开雾散，天边无数的仙人、佛陀在光芒中隐现，千万人诵读吟唱的嗓音回荡不止。
古仙分身四道归于本体，他站在一片无垠的碧空之上，眼中倒映着无穷无尽的怒火和愤恨。
举手投足，震动人间天上。
古仙低沉道：“天魔，汝等是这片人间不必要之生灵……不将汝等杀的片甲不留，难解我万年业报！”
白泷认真的问：“他急了啊，你怎么说？”
天魔莞尔一笑：“他要打，就陪他打，他有业报，我难道就没火气吗？”
两人异口同声。
“天魔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