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 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暗处弥漫,在不动声色的交锋。
“Hagi?”
琴酒冷冰冰重复了遍。
“因为我喜欢吃萩饼(ohagi),所以给他取了萩(hagi)这个名字哦。”
有纪用指尖慢条斯理梳理着他的发丝, 低头看向他的目光充满疼爱——那却并非是看待异性, 甚至不是与她构造相同的人类的眼神。
与她相反,琴酒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把警犬养在身边, 还真有你的啊。”他看向有纪的视线满是讥讽, 意有所指道, “门外那群白手套也是你让他干的杰作?”
“是啊, 很可爱的一群狗崽子们吧?”有纪笑眯眯的弯起眼, “都是能听懂人话的好孩子, 有骨头就会汪汪叫呢。”
“狗可是会咬人的。”琴酒啧了声, “不安定的因素, 只会躲藏挖洞的老鼠,就该全部消灭掉。”
“啊, 我也赞同你的观点。但Hagi是特殊的。”她的视线再转回琴酒面上时,那份仍旧弯眸含笑的表情却截然不同了——恶意的、病态的疯狂在眼底蔓延, 强烈的占有欲与杀意在每一分扩大的笑意里跃动, 原本温柔抚摸着那只大狗狗的五指瞬间紧攥住那头黑发, 逼迫发出一声吃痛闷哼的对方顺从仰起头来。
“我啊, 我最讨厌这群自诩正义的警察了, ”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沙哑, 却伴随冰冷的笑声,“就像公家养出的好狗, 追着我不停的叫啊,叫啊, 甚至改头换面装成我的好同伴,最后在这里——!”
有纪掀起上衣摆,腰侧的一处旧疤横亘在琴酒与伏特加面前。那是硬币大小的,浑圆的伤口,边缘盘踞着不起眼的淡色增生,足以令人一眼判断出来,是威力极大,却干净利落的贯穿痕迹。
“[砰——],开了个洞。”有纪松开衣摆,对准自己伤口比了个手|枪造型的同时,嘴唇开合,发出了无声的射击音。
随即,那只手骤然脱力,垂落。仿佛此刻她真的又中了一枪般,除了另只手仍紧攥着那只始终默不作声的警犬后脑勺,整个人已沉没那段被背叛的,由莫大痛苦与真心错付的回忆泥沼中。
伏特加有些愣住,而琴酒只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然后呢,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了。”有纪低垂的脑袋缓慢抬起,那张方才还充满了极端恨意与疯狂的面容,此时已再度挂上得体从容的微笑,“我现在把他养得很乖哦,又温驯又听话,是只属于我的好狗狗了。”
“从这里到这里,全部都是,只属于我的了。”有纪的食指点在胸口,又转至太阳穴,轻轻敲了敲,好似在向琴酒与伏特加炫耀由自己亲手所打造,唯一的,也是最成功的作品。
“……原来也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琴酒向窗外弹落烟灰,不以为意瞥了眼那个名叫[Hagi]的男人。他因有纪突如其来的发难而被迫改了姿势,变为仰着头半蹲半跪在地——但听了那女人的一段话,他全程既没有反抗,也不存在半分情绪波动。
能把原本立场敌对的狗教得这么好,还反过来替她卖命,成为行走于黑暗中的一员,他倒是觉得有些稀奇了。
“你想玩这种过家家游戏我没意见,别妨碍到组织。”
琴酒压低了帽子,压迫感极强、充满杀意的目光被银白的刘海与帽檐遮去,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顿时一轻。
“应该说,组织别妨碍到我啊。”有纪微微笑道。
伏特加都快对她肃然起敬了。这瓶新加入的酒看起来没什么引人瞩目之处,张口说出的话真是一句还要比一句狂妄——居然还都是对着公认最不好惹的大哥!
但似乎是有纪这种对待叛徒的方式取悦了他,或者出于别的缘由,没再多说什么的琴酒只在窗台上碾熄烟头,离开前报了串数字,“我的联络方式。”
“等下,琴酒。”有纪在他快出门时,出声叫住。
“嗯?”双手插在长款纯黑风衣口袋里的琴酒步伐一顿。
“先批给我一笔组织经费吧,为了接下来的地盘扩张用。”有纪张口报了串更长的数字,嘴角弯起,“这个数,打到这张卡上哦。”
“…………”
琴酒抬脚头也不回的走了。
“伏特加,给她。”
直至窗外传来那辆356A保时捷特有的引擎轰鸣声,咆哮着逐渐远去,消失不见。
仍维持警戒姿势,侧耳倾听的有纪终于长吐一口气,松开仍抓着萩原研二头发的手。
“没事吧,研二?”她歉意眨了眨眼,“抱歉哦,没和你提前商量。”
“啊,不…实话实说,把我吓了好大一跳。”萩原研二以手撑地缓了半晌,才平复刚才紧张到嗓子眼的心情,“好几次我都觉得他想一枪把我崩掉,杀意重得我差点无法控制情绪了……”
那股杀过无数人后对一切生命都漠不关心的残忍,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重威压下,有纪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在他面前表演,简直更加恐怖得要命……
难怪是能在即将爆破的摩天大楼里,都上演偷天换日把他救出来的鬼才!
“放心放心,我有好几手准备的。”有纪同样蹲在萩原研二身边,安抚拍拍他肩膀,“就算最后谈崩不能加入组织,我也有别的办法让我们平安无事的。”
“这还有办法?”萩原研二都要惊呆了,“那个叫琴酒的人看起来根本就是半句不合先给你一枪的杀神啊。”
“嗯,因为那家伙最讨厌埋伏在组织里的老鼠了。”有纪悄悄和他咬耳朵,“我会告诉他,不加入组织也没关系,我可以和他做另外一个交易。”
“……”听完的萩原研二用极其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所有人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啊……就连他自己,也分不清她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不过,擅自把你说成是因为…咳,变成了我的狗狗,不好意思喔。”有纪努了努嘴,慢吞吞开口,“刚才是即兴发挥,来不及和你提前商量,但正好这个身份也方便以后你面对组织成员——不搭理他们就行。”
“这个啊……我倒没有很在意,毕竟情况紧急,你能唬过他们才真的令我感到惊讶。”萩原研二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边耸了下肩膀,对自己的新身份适应良好。
“以后我还会和他们接触?”他倒是对这件事感到些许好奇,“不怕身份暴露吗?”
“应该不会。”有纪掩嘴打了个呵欠,和琴酒的一番周旋完都后半夜了,好困。
“就算暴露了也没关系,我刚才编的故事足够给你找补回来。”
“说起那个……你的伤口,”萩原研二迟疑道,小心揣摩着她没有生气或别的反应才继续往下问,“真的是…?”
“啊,这个。”有纪按上自己腰侧。
那是在去会面羂索前,为了作出她和悟苦战二十多分钟的假象,特意让他用[茈]给自己开的一个洞。
这处愈合后留下的伤疤,倒也没想到会在此刻派上用场。
“是勋章啦,一位了不起的友人,亲手赠予我的勋章。”
有纪笑吟吟地摆手,先一步回卧室去睡了。
…………
“这么多钱!??!”
第二天清晨,有纪在完全没睡饱的困倦中,还被迫听着自家CFO的大呼小叫。
“呼…小点声啊,树上麻雀都被你一嗓子叫挺尸了。”有纪咕哝一句,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可是,这么多钱,账户上这么多零,这这这,”近石利之看着存折上多出来的钱,吃惊得讲话都打磕巴,“水、水川总长,您不会是半夜去抢劫银行金库了吧……”
“说什么傻话呢,你听到今天有紧急新闻了吗?”有纪道,“作为新时代极道会社的CFO,你也该学着动动脑筋了。”
“呃,是…”近石利之费解抓着脑袋。
总不是把泥惨会卖了吧……
“好了,接下来的资金问题完全不用担心,大家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薪水也可以再往上提一提,”有纪闭眼养神,“别给我省着,就当它是大风刮来的。”
板着脸的萩原研二在她身后默默想道,可不就是相当于大风刮来的吗……她连那个在此之前他闻所未闻的恐怖组织,都敢把人喊过来当面画张大饼,然后伸手要经费啊。
“是!”近石利之一激动,差点连刚才想继续问什么都忘了,“啊对了,我刚才来是想和您说,”
“什么?”有纪懒洋洋开口,只想快点把他打发回去,好再补个觉。
“因为前几天,咱们安排去隔壁町打开安全特卫泥惨会…呃,下沉市场的弟兄们,帮助其中一位受害人时阴差阳错,正好破获一起走|私大案,最后把带头组织的老大,连着底下的小弟都一窝端了起来…”
近石利之越说越觉得自己像什么警署的刑警在汇报案情侦查进展,被这诡异的既视感噎了一下后才继续接着说。
“…因为有些是手上沾了人命的家伙,按照水川总长的吩咐,我就按照以往惯例把他们都押去了当地的警署。”
“结果好像那个走|私案也有…啧,您知道的,”近石利之抬手指指上面,连上半身也前倾了些,整个表情神秘兮兮的,“关注着,因此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想邀请水川总长过去一晤。”
“…什么我知道的?我怎么不知道?”有纪睁开眼睛看向他,被这长篇大论还遮遮掩掩的话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说明白点。”
“我也不太明白,大概就是,那些条子的头头吧…”近石利之自怀里摸出一封装裱精致,却无任何文字的邀请函,摆在有纪的面前。
翻开后,印在纸上的只有,
一朵樱花。
在近石利之战战兢兢望过去的视野里,有纪正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朵一丝不苟到连花蕊也对称的图案。
居高临下的平静眼底,却逐渐透出几分胜券在握的笑意。
这可真是…天助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