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纪把自己变得更幼小了些, 轻生熟路钻进那个木箱里,并把新安装上去的草绳捆在自己腰间当做安全带后,便向继国岩胜招了招手, 示意他也进来。
继国岩胜望着她特意给自己空出来的半边位置:……………
“快进来, 这可是白天赶路的好方法。”有纪吐了下舌尖,“虽然挤了点没办法,但看在搭的是免费班车, 就不要计较太多啦。”
班车?那是什么东西?继国岩胜虽然疑惑, 但在剑术与缘一以外的地方并没有多少好奇心的他选择了直接无视, 十分不情愿地将自己的拟态定格在六七岁的模样。
并在继国缘一表情寡淡但眼神亮晶晶的视线里, 又不情不愿地弯腰走进了那个木箱, 转过身来面对着箱门, 抱膝蹲坐进另外半边空位。
出发还没多久, 习惯了身侧那令人莫名不安气息的继国岩胜, 忍不住又开口问有纪,“缘一……就这么同意让你当家主了?”
再怎么说也该是缘一当吧……哪有姓水川的人当继国家家主的…!
“嗯嗯?我不能当吗?”有纪歪头, 黑暗中也拥有良好视力的继国岩胜,此刻才突然发现她耳朵上的那两枚晃动的花札, 竟与缘一从小到大佩戴着的那对花札一模一样, “再怎么说, 我也是你的老板吧——岩胜?”
继国岩胜:“……………”
“不……”他顶着压力开口, “我更好奇, 为何缘一会同意由鬼来当家主……况且你的身份……”
实在很不寻常。
无论是这份与鬼舞辻无惨相似到甚至能互相争夺所有权的力量, 亦或能以鬼的形态如此自若的待在缘一身边,还是对他们熟稔到近乎了如指掌的态度……只有一个解释说得通了……
沉默片刻, 继国岩胜心底冒出几个字:莫非这位是缘一的妻……
接收到他过于强烈念头的有纪:“…???”
“在想什么呢,肯定不是啊!”她颇为无语扶了下额头, “是因为我和缘一有个约定…嗯,你说是交易也可以。”
没想到这位岩胜兄长的思维和他妻子松姬还挺一致……
顶着太阳走在路上心情却超级好,正旁听着背后箱子里的两只聊天的继国缘一,突然听到有纪否认,却没有听见兄长在说话,困惑问了句。
“什么?”
发现自己纯属多想后,更加不愿在缘一面前继续社死的继国岩胜,在漆黑一片的箱中,用眼神和念头使劲对有纪示意。
不要说…!
有纪耸了下肩膀,出声回答继国缘一,“你的兄长在对我的身份感到好奇呢。”
“事先声明,在我这里不准吃人。”她先对着继国岩胜认真强调一句,“我不管你之前在那个蠢蛋手底下是怎么过的,也无意追究。但总之以后不行,缘一也会盯着你的。”
“真是特别的……要求,”继国岩胜开口,“难怪你的气息分明应当暴虐,却又如此平和……我知晓了。”
“知道就好,”有纪说,“接下来,我和缘一的约定内容就是。”
反正路途挺长,她就对着继国岩胜详细描述了下自己和继国缘一相见的那个夜晚,没有漏掉当时背包里的猫,也没有忘记耳朵上这对旭日花札,包括最后她对缘一说出口的,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达成的野心。
继国岩胜毕竟做过十几年的继国家主,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比继国缘一想得要更深些的他,几乎立刻就提炼出了问题的关键。
“你所说的那只被捆起来关在背包里的猫……我有点在意,”继国岩胜问道,“它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吗?”
至于那份过于庞大的野望,继国岩胜则打心底里认为这就是他的新老板为了在缘一的赫刀下存活,而讲些胡言乱语来糊弄他那好骗的傻弟弟的,压根没有当真。
“差不多算是吧,但你的老板还活着,这点你再清楚不过了……”有纪一拍掌,“啊,我指的是你前老板哦,那个胆子小得不行,光会放狠话的家伙。”
继国岩胜:“……”
“说起这个,至少你之前应该知道他的下落,毕竟是属下?”有纪叹气,“他现在躲藏得太深,一时半会还真不好找。”
“不……我并不知……”继国岩胜回忆着慢慢开口道,“自从那位大人受重伤以来,维系我与他之间的血脉已几近断裂……而之后哪怕有所恢复,也再未召唤过我。”
有纪:“……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怂一点啊,好吧。”
继国岩胜被噎了下,实在很不想说凭缘一那强得不讲道理的实力,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做法只能算是明哲保身……
气氛安静片刻,继国岩胜又问她。
“继国家…他们……”他声音很低,并没有对自己曾经的做法感到心安理得——或许再度过再漫长些的时间后,他才能以更执着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吧。
“现在还好吗。”
“嗯……要说性命的话,倒是七七八八都保住了……”有纪靠着箱壁,在有规律的摇晃中昏昏欲睡,“但是穷得快要吃不上饭,也是真的……不过现在这个世道,绝大多数人都吃不上饱饭,所以也没差啊……”
继国岩胜沉默了。
“不过,”有纪又开口,“现在的状况应该好了些。”
“为何?”继国岩胜疑惑。
“从近的方面来说就是,当我拜访过大名后,对方留着热泪同意了我的请求,并在临走前主动又热切得表示要为我的大业出一份力,因此送了我许多富余的钱财和粮食……”她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了让继国岩胜吃惊到瞪眼的内容,“钱我拿了些走,剩下的都让他送回继国家了。”
继国岩胜:“……………………”
她这真的没有在抢劫吗……而且用鬼之始祖的力量去威胁一个普通人类,说是暴殄天物都感觉实在浪费。
“从远的方面来说就是,”有纪转过视线,对准他。
“如今各地领主对自家封地内的税收,种类既多又繁杂,林林种种叠加起来,就成了一把把削人血肉的匕首——而这还不包括底下的官吏贪污,以及巧立名目,格外征收本没有的税。”
哪怕是最简单的土地年贡,也有基层官吏用不同容量的容器,来榨尽农民最后一粒粮食。
“首先,我下令在继国家的知行地内,粮食税收只收取三成,且收取时必须使用榛原枡作为唯一的度量标准。”
“其次,我规定了百姓可通过协助修建城池房屋、造桥铺路、驻守巡逻等基础建设与维护的工作,来代替部分的年贡税收与劳役。”
“最后,我废除了,”她看着继国岩胜,“栋别钱。”
栋别钱,说好听点是类似于她所在时代的房屋税,依照领地的建筑物大小以及规格来征收,可以作为间接的人口调查依据——如果说这勉强算是积极的一面,那么残忍的一面就是。
哪怕该栋房屋的纳税人身故或是逃亡,同乡的人都有责任为其缴纳。如果拒缴栋别钱,那么无论逃到哪里,所辖的税官都必定会前去追税;而若是住民无法及时缴税的话,还必须在原数目的基础上翻倍缴纳,作为利息。
说直白点,其实和保护费也没什么差别,但领主本就应当负有守护自己领土以及人民的职责——况且在这方面,所有村庄已经被征收过一次被称作“反钱”的税金了。
继国岩胜默不作声听到最后,才是真的惊讶了,“居然连这也废除了吗?”
虽说年贡方面变成三公七民有些意外,但栋别钱可是基础中的基础了。
年贡、反钱和栋别钱是几乎所有领地的领主都会征收的三大基础税金——或许有些称呼不太相同——连以仁善民政著称的北条家也不例外,百姓也早已习惯了层层叠加在他们身上的重负,没人敢有异议。
“收多了又怎样?”有纪说,“若是领地内的居民被逼到快活不下去了,领主就该直接被送上绞刑架。”
“我并不反对这些措施……”继国岩胜皱起眉毛,“但大名是否同意……唔……”
他想起眼前这位说过[她去拜访过大名]的话了,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确实,有时也会出现对平民具备同理心的领主,他们并非当真想制订这般严苛的规则。但是,当绝大多数领主都在遵守这样的规则时,不遵守的人就会被其他领主用毫不留情的手段“请”出去。
毕竟养武装力量的钱、维持军队的钱、上下疏通的钱,可都是从这些百姓身上一分一分抠出来的呢。
而有纪去威胁大名不准插手的行为,等同于将大名推出去面对万一来找茬的其它领主,而继国家可以放心在自己的知行地内实施各种政策,不必担心会收到其它势力的干扰。
不得不说,手段相当粗暴,但效果确实既快又直接。
“本来还有一些其它想法,但慢慢来吧。”有纪笑了笑,“一口气把所有制度都推翻,就该轮到百姓们恐慌了。”
继国岩胜哑然,“但即使在继国家的知行地能够顺利实行,相对于足下的这块宽广国土而言……”
话还未说完,却是继国缘一先恍然“啊”了一声。
“所以有纪才把原本会死在本能寺的织田信长变成了鬼……”他喃喃出声,“这样一来,整个天下都是她的了……”
变成鬼前当过武家贵族的家主,相当熟知战争局势的继国岩胜哪会不知道威名赫赫的织田公,红底金瞳的鬼目顿时瞪得溜圆:“……哈!?”
哦……这反应,加上这幼年的孩童拟态,看起来还真可爱啊,像猫似的——有纪眨巴了下眼,出神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