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纪殿下今年也不回来过新年吗?”
已出落成俊秀少年的继国雅一, 此刻咬着筷子尖,正对着一大桌菜闷闷不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雅一。她前几天来信说终于等到了有意思的东西出现, 正和缘一殿下往那边去呢。”松姬叹息道, “她要忙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并不能始终待在这里。”
尤其是在这几年,前期战乱初定, 只能靠各种政策与补贴拉起来的民生, 到后来百姓终于确信战争是真正结束, 统治者也是个关心民众的明君后, 劳动的积极性立刻肉眼可见的提高了。
原本, 当秩序刚从混乱滑入平稳时, 会有一段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去维护治安与确保政策推行成功的动荡期。
但这个空白期被有纪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填补了。
撒钱。撒更多的钱。
各种惠民政策自不必说, 以往战争时期都会有许多失去土地和主公的武士沦为浪人, 最后基本都会成为□□和贼寇,是公家头疼的一大难题——哦, 大多数幕府将军根本不会头疼,底层百姓的死活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某泥惨会二代目·有纪对付起这点来也相当得心应手。先打服, 再招安, 最后花钱收编, 还不愿意的就丢去已经修好的监狱劳改服役, 正好各类基建都缺人得很, 送上门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而那些已经收编成功的, 就反过来去对付下一批贼寇□□,正好同行是冤家, 自己人最懂如何对付自己人——就这么滚雪球般,以极快的速度将整片大地犁了一遍。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治安明显变好, 百姓更有信心过上好日子,劳动也更加努力,经济的提升就跟着变快,税收同样随之增加,多出来的钱又被有纪用在颁布更多的福利政策上,一个非常良好的循环。
除了统治者无法积累太多财富外,没有任何缺点。
但这点,又正好是织田信长与有纪最不在意的地方。
而被触及到核心利益的集团,哪怕再看不惯织田信长,妄图用各种暗杀的法子让他下台,再推一个听自己使唤的傀儡,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连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这种行动也无法持续多久,很快就会被事后清算下去。
后来,织田信长都不禁感叹自己变成鬼的身体委实是好用得要命,天晓得他这几年明里暗里都被插上多少刀了。
如果不是他已经不再进食,毒杀的次数可能会更多。
自然,也由于经历过无数次袭击暗杀都能平安无事,以及明明看起来快六十岁,身手矫健得连壮年男子都比不上,导致这些年织田信长已然快要被神化了,供奉他的百姓越来越多。
哪怕有猜出他身份的反对者,暗地试图散播他是吃人恶鬼的传闻,也会被终于能吃饱穿暖的民众愤怒的压了回去——那是鬼吗?根本就是天照大御神派下来拯救我们的神明!
至于鬼杀队,有纪也早就提前和产屋敷家那边打好招呼,并达成了假装不知道有这件事的共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治理国家上的事情大多数都由织田信长那边处理,只负责提供想法的有纪现在正打算去处理的,是其它事情。
“万世极乐教,万世极乐教……啊,就是这里了。”
寒风凛冽的深冬,大雪覆盖在夜间无人的街道,连犬吠都几不可闻。
大多数窗户都黑洞洞的,屋内的主人早早入睡了;也有几扇亮着昏黄的烛光,倒影在半透的窗纸上微微摇曳。
伴随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停止,有纪举着一张画得极其潦草的地图,终于从几根横线、竖线,以及圈圈画画里找到了打着叉的标志——正是眼前的一栋矮旧平房。
这栋木屋藏在相当隐蔽的民居内,看起来相当老旧,墙体边缘破损严重,从缝隙中伸出着些许凌乱的杂草,连牌匾也只是简单用炭笔写的字,粗糙不堪。
比起有纪在漫画里看到的金碧辉煌、精致大气,眼下的反差险些让她没太敢认。
难道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变好了,大家的日子都有盼头,所以也没多少人会来信这个邪|教了?她略显疑惑歪了歪脑袋。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毕竟有那闲工夫来拜一个死后才能去极乐世界的教,还不如多赚几个眼下能看得到的钱,先让自己在现世的生活变得更好再说呢。
有纪走上前,屈指敲了敲那截腐朽的门框。
继国缘一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单手握紧佩戴在腰间的日轮刀上,眼神显得有些警惕。
“没事的,缘一。”有纪回头道,“我之前说的有意思的发现,并不是指我发现鬼舞辻无惨的踪迹了……也不是在说其它的鬼啦,你看这几年,鬼的出现频率都变低了许多。”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消息。鬼变少了,意味着鬼舞辻无惨确实如自己所想,不再打算增加新的鬼——眼下被发现的鬼,几乎都是无惨猫被抢走之前就被转化的旧鬼。
也是被鬼舞辻无惨放弃的存在,即使能够活捉,也已经无法从他们那里得问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没有被鬼舞辻无惨主动直接杀掉,可能只是想让那些鬼在最后发挥出点聊胜于无的价值,给有纪和鬼杀队添一些麻烦。
继国缘一安静点了下脑袋,但随时预备拔刀的架势依旧没有多少放松。
在有纪还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先有脚步声从里至外,走过来给他们开门了。
“二位贵安……”开门的是位打扮干净整洁的妇人,她的视线在有纪和继国缘一的身上来回打量几遍,迟疑开口问道,“是来,参加教徒聚会的吗?”
“是啊,我听说贵教出了位[神之子]呢。”有纪弯起眼,负着手笑眯眯回答道,“天生拥有着特殊的七彩虹眸,还有仿若白橡一般的无垢发色——有这样的传闻,一直传到了京都呢。”
“于是我们就特意赶过来了,想来见见传说中的神之子……哎呀,不知可否让我们入内呢?”
那位原本只是显得有些迟疑的妇人,闻言表情反而变得警惕起来,竟然矢口否认了这个传闻。
“不,并没有这样的神之子存在,大概只是有些人的以讹传讹吧?所诞生的只是我家普通的孩子,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请回吧。”——那妇人冷淡说着,立时就要将门关上,却被伸过来的一只手牢牢卡着,半分也不能移动。
“是吗?也对,毕竟我所认可的[神之子],有且仅有我身侧这位啊。”有纪笑容仍然和善可亲,“不过,我看某些教徒说得言之凿凿,多少还是有些好奇的,无论如何都想见上一面,这点可得请您通融。”
一边说着,她手上微微施力,轻而易举顶着那位妇人关门的力道,将门彻底打开了。
“哎呀,感谢您的理解,”有纪微笑着,抬脚踏过门槛,“我这就来了。”
“——快跑!”那位妇人神色慌张的倒退几步,转身向里屋冲去,边高声呐喊着,“京都的人又来了,还带了武士,快跑!”
“……真是没礼貌,我才第一次来啊。”有纪鼓起脸抱怨道,“那些打压□□的事情是信长干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嘛。”
虽然当初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有和信长提过让他只是看着这个新出现的万世极乐教,不要直接消灭……但显然,思想相当先进的织田信长、并不打算让民间发展起这类邪|教存在。
像万世极乐教这个被有纪重点关照过的宗教组织,多少还能勉强存活,而其它新生的宗教,基本刚冒出头就会被直接掐熄,连一点壮大的余地都不给。
另一方面,也多亏了织田信长贴钱到处开办义务教育学堂的福。之前在乱世之中,大家是不是文盲根本不重要,能活下去就算了不起;可一旦社会恢复安定,经济流动起来,人与人之间的往来就变得频繁,无论贸易还是交际,识字都太有用了。
而学堂本身既不限年龄也不限上课时间,随时来学,随时能走,目的就是教会大家识字读书——于是学生瞬间暴涨,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不止学童,连大人都爱干完活后过来听一会。
这股崇尚学习的风气从京都一直刮到乡下,现在如果还有人大字不识一个,可是要被众人嘲笑的!
这样一来,大家每天的时间除了干活,就是去学堂读书认字,哪有闲工夫去信邪|教?
最后就导致眼下的万世极乐教,只能守着十几二十个教徒东躲西藏,收点可怜巴巴的供奉,挤在狭窄的破旧民房里办点集会了。
有纪不紧不慢的往里面走去。
那些教徒听说又有公家上门来查,在妇人边跑边喊的第一时间就一股脑全从后门逃走了,等有纪穿过玄关,来到布置了幔帐与挂饰的里屋时,正中央的蒲团之上,只留下了一个不足五岁的孩童。
他戴着象征教祖的宽帽,穿了浅色的里衣与纯黑的外袍,见到有纪带着缘一进来,依旧坐在原处,没有半分慌张的迹象。
“你好啊,晚上好。”有纪环视了一圈,榻榻米上还凌乱散落着各种物件,或是供奉,或是祭品,但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将视线对准那位孩童,确实有着七彩的虹膜与橡木白的发色,神情淡然自若。
“怎么只剩你了?你那对父母呢?”
“逃走了。他们觉得如果带上我,公家依旧能循着传闻追上门。”那位孩童开口道,那双漂亮的七彩虹眸回看向有纪,“拥有异于常人外表的我,此刻在他们眼里变成了累赘。”
“不觉得伤心吗?”有纪问道,“被亲生父母抛弃了。”
“并没有。我反而觉得,以往总是在耳旁争吵不休的噪声,终于变得安静了。”他摇了摇头,眼底不见半分情绪,搭在腿上的双手也没有任何细微的情绪反应,“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嗯…倒可以这么说,”有纪向他伸出手,“我是来收养你的。”
“收养?”他问道,“是希望我去做什么呢?虽然那些大人希望我带他们去极乐,但神明和佛祖其实根本不存在,我只觉得他们可怜。”
“确实如此。明明我都这么努力,想让他们在现世就过得幸福了。”有纪微笑道,“因此,我希望你呢,”
“先成为天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