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狛治, 讨厌童磨。
十七岁的狛治,依旧讨厌童磨。
“狛治殿下,欢迎您的平安归来。”
“狛治先生, 贵安!”
“狛治大人, 欢迎回来!”
狛治踏着夕阳回到住处时,一路上都有各种人主动对他打招呼——对此,狛治大多数都只是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以外人看来相当冷漠的姿态, 毫不动摇地穿过一条条蜿蜒的庭院小径与长长的回廊。
“狛治, 你回来啦。”
直至听到来自有纪的那句语气亲切的招呼, 他才露出了恭敬的神情, 低头向她认真道, “是, 我回来了。”
“哎呀哎呀狛治, 欢迎回来——”
那讨人厌的声音甫一响起,狛治仍旧低着头, 但垂在身侧的手就忍不住紧握成拳,发力时绷起的筋络一根接一根浮现在肌肉锻炼极好的手背与小臂上, 每一根都在叫嚣着三个字。
揍扁他!
这股轻浮的、毫无边界感的亲昵口吻, 他和这个叫童磨的人关系好吗?不, 半点也没有。
即使被迫一起读了三年的课堂——学员两名——但他, 和这个惹人厌的混蛋, 依旧半点关系也没有。
不如说, 当年他在学武艺的第一节 课上,就借着实习对战的由头把对方痛扁了一顿——那节课, 最后只上了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毕竟他狛治过往的人生里,只有变强和变得更强这两种选择, 否则哪怕钱财到手,也逃不过被盗者的报复和奉行的追捕。
而那家伙那种完全花架子的三拳两腿,哪怕练得再好又怎样,包括那身肌肉也是,实战起来一无是处,连招式都一板一眼,打起来简直不要赢得太容易。
但在那节课之后,对方反而笑眯眯的黏过来了……!就像拿筷子搅拌完的纳豆一样,想赶都赶不走!
说出口的话永远在挑衅他的底线,揍起来反而越来越难获胜,对方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他很聪明,非常、非常聪明。无论知识还是武学,吸收、归纳、总结,再举一反三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正因如此,他变得更加不爽对方。
这么聪明还开口就说些惹人不快的话,怎么,故意找他茬?
狛治再抬起头时,表情已经变得冷冰冰的,半点视线也不分给童磨,当做没听见刚才那句话,“缘一先生呢?”——他左右张望了下,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他这几年都在接受着岩胜与缘一先生的教导,成为了一名不用刀的武士。没错……因为他在挥舞武士刀方面的天赋相当惨烈,用岩胜先生的话来说,[可能连继国家的垂髫幼童都不如。]
但反过来,他在体术上的进步简直是一日千里。在对战时甚至只凭借本能,便将剑术的实用技巧融会贯通入自己的武艺中,赤手空拳就击败的剑士垒起来比花园里的假山还高。
而近两年,他除了试着将呼吸法也化作自己拳脚的一部分,进一步增强挥击与踢斩的威力外,也开始接任有纪大人新创设的督察行动处一职——主要负责在接到民众对官员的举报后赶往各处地点,确认官员是否当真有违反政令的现象。
这次也是去处理掉一个试图背地里偷偷增收点年贡的地头,顺便和当地的追捕使一起剿灭了就近山头的几个妄想不劳而获的劫匪,足足过了大半个月才回来。
结果回来就发现往常基本都与有纪大人形影不离的缘一先生,这次居然不在她身边。
“前几天有报告说在浅草发现了疑似珠世出现的痕迹,他亲自过去找了,”暗地里派人搜寻两三年,此时终于有了结果,有纪的心情好得不行,“毕竟只有缘一亲眼见过珠世,由他去确认再合适不过啦。”
“你的父亲怎么样,最近身体还好吗?”她发现狛治除去表面对童磨的明显排斥外,内里其实是相当放松的情绪,好奇道,“看你心情似乎也很不错,遇到什么好事了?”
早在当初狛治来到京都时,就是买了辆推车方便载他的父亲,最后一起慢慢走过来的,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
最后也是先把他的父亲安顿在临近的宿驿里,再依照地图过来找的有纪。
好在狛治父亲的病只是苦于没钱买足够的药以及富含营养的食物,加上曾经住所的空气浑浊而不流通,又晒不到太阳,病情才会一步一步变得严重——来到京都后,有纪手一挥给他们重新安置在带了个前院的宽敞大屋,药材、食物和护理人员直接拉满。
就算如此也用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把狛治父亲的病逐渐养好了,直至今日都没再复发。
“是,老爸依旧很健康,还说闲得有些无聊,想试着学编点草鞋去卖。”狛治点了点头,却对该如何回答后面那个问题显得有些踌躇,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有纪姐姐——我知道我知道,”童磨对狛治无视他这件事一点脾气也没有,此刻笑眯眯举起手拆穿,“他这是恋爱啦,还是对人家小姑娘一见钟情,呼呼。”
“童磨…!”狛治冷硬的表情顿时变成气得咬牙,那双暗蓝色的瞳孔恼怒对准他,语气冰冷又危险,“你又安排人跟踪我?”
这家伙自己的外貌特征太明显,没办法轻易的去大街上逛,因此除了三天两头就从宫廷跑来织田将军的宅邸找有纪大人外,就爱派点藏头露尾的忍者跟踪,或者直接去向一同出门的人打听自己的事…!
“哎,我才没有啦,不要乱冤枉人哦。”
童磨展开挡住半张脸的精致桧扇,兴致勃勃的笑容却任谁都看得一清二楚,“某条只知道四处巡逻、咬紧猎物的无情狛犬,突然在某日跟着大叔进了一个道场,又出来把隔壁剑术道场的人挨个痛殴了一遍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我刻意去打听,宅邸里的大家就都传得到处都是啦。”
狛治冷冷盯着他:“…………”
什么到处都是,根本还是这家伙找人跟踪他后,又自己借着打听的名义传出去的——这个混蛋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连多余的猜测都不需要。
“哇,”有纪眼睛一亮,“真的吗,狛治?对方是谁?我可以去拜访他们吗?说到结婚的话,对方家长不见见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狛治顿时扭头看向她,“………?”——他难以置信开口,甚至罕见的有点磕巴,“我什么时候说要……要结婚了?”
“那位姑娘的名字叫恋雪哦,住在素流道场。”童磨脸上的笑容依旧明亮耀眼,嘴很快地又补充一句。
“童、磨……”狛治咬牙切齿的挥拳就揍了上去,“你还敢说没派人跟踪我……!”
“哎呀呀,只是好奇而已嘛。”
童磨穿着衣袍宽大的御引直衣,躲起狛治拳脚来的行动却很灵巧又迅捷,实在躲不过去的就挥扇格挡——他那把桧扇的扇骨,竟然是用沉重的镔铁打造,再镶以金箔银纹,绘上漂亮花色的!
有纪之前还在发愁狛治原本命定的恋人该怎么办呢,哪怕她刻意去找到恋雪在哪里,就这样把狛治带过去相亲也不一定能成啊……呼,这下终于放心了。
“具体怎么回事?”有纪兴致勃勃问道,“我也想知道细节——难怪这次狛治拖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呢!”
“……”闻言,狛治照着童磨那张欠揍脸的一击挥拳顿时停在半空,不情不愿的收回手站好。
他又磨蹭了一会,才慢吞吞的、简明扼要的回答道,“…去剿匪时遇到她的父亲过来帮忙,正好他也是体术大师,经营着道场,就回去切磋了下。”
至于道场经营不善,导致她的父亲不得不出去干活补贴家用,而她全靠母亲的悉心照顾和前两年颁布的平民医疗救助福利制度,身体才得以好起来;以及当他得知素流道场没学生是因为隔壁剑术道场捣乱,于是直接过去挨个痛揍了他们一顿,并拿身份出来压他们这种事……还是不和他们说了。
“然后遇到了他的女儿恋雪,一见钟情啦?”有纪满是粉红泡泡的咿了一声,语气开心得止不住上扬,“真好呀,以后多过去玩玩吧,经费我全出,信长那里我去说,把你的工作分出去点。”
“……”狛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否认她的话,却哑口无言的又默默闭上了。
无法反驳。
童磨合拢桧扇挥了挥,正弯眼笑着也想说话,“——你住口。”狛治立刻抢先一步硬邦邦道,语气格外不善,紧盯他的眼睛也微微眯起,“今天晚上,老地方集合。”
所谓老地方集合,换句话说的意思就是:我看你很不爽,但现在揍你不太合适,等私底下我们来好好打一架。
最初总是野战派的狛治赢,但同样有继国兄弟教导的童磨进步很快,追上来后就变成了赢多输少,直至如今长期的势均力敌——这也是狛治变强的执念之一,不把那张讨人嫌的笑脸揍到掉眼泪,他断气了都不甘心闭眼。
有纪知道这件事,但…嗯,她觉得这种别扭的默契挺有趣,因此从不插手阻止,甚至背地里偷偷摸摸和岩胜缘一他们赌谁输谁赢。
“好呀,”童磨满口答应下来,“没想到狛治离开大半个月回来后有这么想我,好感动哦,我也想你——”
狛治:“………”
忍不下去了,要不现在就揍他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