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灶门炭吉一家的临别前, 继国缘一依旧将自小戴到大的旭日花札留给了他们。
[缘一先生,这是……!]他双手捧着那两枚小小的耳饰,吃惊睁大眼睛, 难掩悲伤的向他确认道, [真的不再过来了吗?]
继国缘一缓慢摇了摇头,向他露出的微笑却并不落寞,[不必担心我, 炭吉。]
[这对耳饰是母亲赠予我的庇佑, ]他温和道, [也愿它能庇佑于你们。]
同样的, 他也并未拒绝寿子对日之呼吸剑技的好奇, 在她与小堇露出期盼的眼中, 一次又一次的举起染成赫红的刀刃, 飞扬的衣摆与发尾交织, 舞起漫天令人夺目的绚烂灼炎——连为了躲避阳光,而只能凭窗眺望的有纪也不禁看得入神了。
不愧是借助了太阳力量的初始呼吸法, 难怪会被灶门炭吉化作祝祭火神的舞蹈,如此虔诚的代代传承了下来啊。
[母亲祈来的耳饰送给他们, 缘一不会舍不得吗?]回去的路上, 惯例在白天时躲木箱里的有纪屈指敲了敲木板, 问道。
继国缘一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依旧背着那个有些泛旧的木箱, 步履稳重地走在回去的路上——不如说变成鬼的现在, 他不再需要靠吃喝补充体力,赶路竟然比之前还要快, 有纪都不知道该对此评价什么才好。
[不会,]他平淡出声回道, [既然我已不能再去看望他们,那便让那对耳饰代替我,陪伴在他们身边吧。]
有纪闻言沉默片刻,[其实,你想要再过来的话,也是可以的。]
灶门炭吉家住得相当隐蔽,只要过来的时候留神一点,确认不露行踪,其实会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小。
继国缘一嗯了声,[但只有我不再来,他们才会更安全。]
这是一个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小小的,温馨又美好的家,只需要过着宁静而平凡的生活,每一个瞬间都会感到自己是如此幸福。
能亲眼看到炭吉过得这样好,他就已经满足了。
而像他这样与鬼牵连太深的存在,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更好,以免因他而被波及到,毁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有纪抿了抿嘴,没办法告诉他说三百年后,鬼舞辻无惨想要的那个能克服日光缺点的鬼,正是灶门炭吉的后代。
[他们会好好的,]最后,有纪只这样回答他,[会过得很好,一直很有精神的生活在那里,甚至可以用头槌击退野猪哦。]
继国缘一:[…………噗。]
虽然有纪一直很忐忑回来后要是缘一被发现变成鬼了该怎么办,但真的等他们回到家时,大家除了惯例打了声招呼、关心几句外,并没有给出什么额外的反应。
其实,继国缘一哪怕变成了毫无弱点的鬼,也没有什么摄人的可怖气场,依旧沉稳而内敛,宛如一株森林里正悄然生长着的植物,手里还小心攥着临走前小堇送给他的那束小花。
时间一长,花瓣的边缘有些蔫了,但依旧透着干净的纯白,散发出独属于植株的淡淡清香,缘一很是珍惜。
他们踏进家门时,松姬正好带着雅一和敬二从长廊走过,见到有纪和缘一的归来,很是开心地问他们这次出去的结果如何。
她身后跟着抱了大量账本与公文的雅一,眼底毫不掩饰对有纪的崇拜,“当然是又去教训了哪个讨人厌的大名吧!”
——他昂首挺胸,得意洋洋道,“或者是把周围的地痞流氓都痛揍了一顿!”
“现在不需要我这样做也没问题啦,”有纪忍不住笑道,“有数不清的武士在不分昼夜的巡逻呢,这可是他们该执行的工作了。”
最初实行新政策时,总有不服管教的人、想钻空子的人、混吃等死的人,觉得老老实实照着规矩来的人都是大傻瓜,而自己可以凭借聪明的脑袋瓜白占便宜,甚至嘲笑其它认真想要干活的人。
于是有纪趁着太阳落山后的夜晚,带着部下挨个揍了一顿,又丢到荒郊野外去修了几天监狱后,回来就老实了。
她的座右铭又不是什么以德服人,既然有小部分人敢在她的地盘上搞乱,她就敢把对方揍到不敢大声说话为止。
何况,早就在泥惨会这么干过了,对着这群刁民再来一次早就驾轻就熟,属于领域对口、业务熟练。
松姬听到这话只捂着嘴轻笑,叮嘱他们好好休息后就离开了,完全没有发现缘一他们这次久归的异常。
毕竟在这次之前,有纪也经常会带着继国缘一出去,有时是去京都见织田信长,有时是去[拜访]下十分富有但声名狼藉的商人或大名;收到来自产屋敷家主的乌鸦信使时,也会出门去疑似出现鬼的地点探查情况。
总之,长时间待在继国家的情况是相当少见的,事务大部分都是岩胜在处理,松姬也愈发展露出自己在财务以及后勤统管方面的才能——加上还有帮忙打下手的雅一和敬二,足以让有纪相当放心的把事情一丢,随时都有可能带着继国缘一去往各处,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回来。
因此要说担心,岩胜其实是没有怎么担心的,他弟弟的本事他还不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能打得过他的人根本不存在,就算把十个鬼舞辻无惨捆在一起,也不敢上去挨两刀日之呼吸。
何况他身边还有奇策频出的有纪,在剑技之外的脑袋比他弟弟好使不知道多少倍,自身也拥有鬼王的实力。
这种武力+智力点满的出行阵仗,怎么可能还会有意外发生?
看着缘一穿过洒满阳光的庭院,照常将背回来的木箱放到屋角的阴影下,行动间也没有任何异样时,正在和部下讨论开春后农业状况的岩胜也没有多想,只和他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例外提醒一句晚上的锻炼别忘记外,就没再多说什么。
幼态化的有纪先从木箱里探出脑袋偷偷瞥了继国岩胜一眼,发现他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后,赶紧恢复体型也打了声招呼,就立刻溜走了。
继国岩胜望向有纪离开时略显匆忙的背影,困惑眨了眨眼,有些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己感觉到从她身上传来一种奇怪的心虚。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继国缘一…!!!”
夜晚的庭院里,继国岩胜握紧掌中断掉的半截刀刃,面无表情磨着牙,气得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挤出他的名字。
院内铺满的浅色鹅卵石上,继国缘一脊背挺直,双手放在大腿上,端正的跪坐在对方面前。往常大多数时间都没什么反应的表情,此刻显得乖巧又纯良。
“好啊,继国缘一,你竟敢……你竟敢……”
他气得竟敢了半天,才压着声音挤出后半句话。
“背着我变成鬼…!”
继国缘一依旧认错般的垂着脑袋,连高高扎起的蓬松马尾此刻都乖顺得很,仿佛每一根暗红色的发丝都在认真的进行着反省。
“这点……我就不得不说一句话了。”有纪慢吞吞举起手,使继国岩胜的视线转至她的身上——此时此刻,她也正陪着缘一乖巧跪坐在继国岩胜面前,表达出自己也有在反省的坚定决心,“岩胜不也是背着缘一偷偷变成鬼的嘛。”
有纪小声嘀咕道,“缘一顶多算是有样学样。”
继国岩胜:“……………………”
你听听这个解释,你听听!
在暴怒的老虎胡须上还大撩了把的有纪吐了吐舌尖,非常确信她如果不是注重次序关系的岩胜的顶头上司,现在可能已经挨了被气到快失去理智的继国大家长一刀。
见他的攥紧刀柄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小臂上青筋都一根接一根地蹦了出来,有纪赶紧找补一句,“当然,变完了也没告诉你一声,是我们不好……就是,有点担心你不能接受……”
“哦?我不能接受什么?”继国岩胜头一次用这样似笑非笑的玩味口吻说话,听得两人心底都是悄悄一抖,“不能接受缘一变成鬼之后,根本没有太阳这个弱点吗?”
像缘一这种无暇而高洁,天生被神明眷顾之人,自始拥有通透世界之人,开创初始呼吸法之人,在他身上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他继国岩胜都不会觉得奇怪。
如果他变成鬼之后会拥有太阳这个如此明显又狼狈的弱点,他反而感觉有种微妙的荒诞。
“……”继国缘一脑袋埋得更低了,不敢说话。
“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真的打算一直瞒着?”继国岩胜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一击就斩断我的[虚哭神去],加上刀刃相撞间迸发的异样气息……你觉得我会发现不了?”
虚哭神去,用他的鲜血跟骨头所打造的鬼之刃……这种即便被折断也可瞬间再生的恐怖特性,在缘一面前却根本不存在,直至现在依旧仅有半截。
“兄长大人,我…”继国缘一张了张口,“我是为了……”
“你不必说了,”继国岩胜的情绪已回归平缓,将自己的那把断刀收入别在腰侧的刀鞘。
大约直至明日之前,它都不可能再生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且并未认为你这个决定有误。”他对着缘一说完,又转向有纪,“你也起来…即使我苦练剑技,也自知无法敌过鬼之始祖……”
“若决战之日远在三百年之后……变为鬼又无须食人……缘一作出这样的决定,我并不感到过于意外。”
“但别忘记…”他竖起食指,望着有纪的眼神平静,“我亦如缘一所想……”
“哪怕天赋不才…也请将我当做战力使用吧…”
“我同样是你掌中所握住的刃,有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