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不动声色地流逝中, 有纪走过了许多、许多的地方。
最初,是迎来了织田信长的离去。
注射珠世小姐研发的药剂后,他顺利的重新以人类身份度过了后半生的岁月, 以无法违逆的衰老之躯, 面容平和的躺在榻榻米上、躺在众人的跪伏环绕间。
依旧年轻的有纪屈膝坐在他身侧。
[这一生,过得还算愉快吗?]有纪微笑着问他。
[简直…不能再好。]布满皱纹的手抬起,被她握在掌中——织田信长的视野已然模糊晕散, 却又似乎再清楚不过的回望完了自己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一生。
[有纪……感谢你……]他缓慢吐出最后一口气, 安详的溘然长逝。
[此世即吾世, 如月…满无缺。]
有纪缄默半晌, 缓慢的、轻轻的将冰凉枯瘦的手重新放回被褥里。
[真好。]闭了闭眼, 她轻声回道,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信长。]
接着, 也到了松姬的离去之时。
有纪并没有进入房內,只是由岩胜陪在她床边, 走完了最后一程。
[她很感激你。]出来后,岩胜对有纪道, [她的后半生, 既有子孙同堂的幸福, 也有成就事业的满足……她是微笑着离开的。]
有纪点了下头, [那可再好不过了。]——她说。
再后来, 则是童磨。
临终前, 他向有纪询问了最后一次。
[真的不能把我变成鬼吗,有纪姐姐?]
躺在宫廷里, 老去的他依旧对有纪用着最初的称呼。
[变成鬼就要下地狱了,童磨。]有纪也仍然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既然作为神之子活了一世,你应当去往的地方是天国。]
停顿片刻,她再度开口问道,[有好好体验到身为人的各种感情吗,童磨?]
[有啊,很多…情绪。]童磨闭上了眼,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确实很有趣…所以…想变成能活的更久的鬼,体会更多…但……那样…似乎…会适得其反……]
[结果…最后…还是不甘心的感情更多一些,]他微笑道,[作为…最后一件…能帮到有纪姐姐的事情…接下来,可以…宣布…呼…我的遗诏了……]
有纪深吸口气,[谢谢你,童磨。]
她将手掌放在他变得冰冷的额头,像往常对他获得课业优秀的结果那般,低声夸奖道。
[做得很好。]
自此刻起,政教彻底分离,神道教再无真正的精神领袖,一切都被[神之子]带回了天上。
紧随其后的,是狛治的寿终正寝。
他似乎不愿让有纪见到自己死之前衰老无力的模样,直至白发苍苍的恋雪亲自送来一封信,有纪才得知这个消息。
[不必为狛治感到伤心,有纪大人。]恋雪笑着对她说道,[会有人陪他一起走的。]
[……]
接过信的有纪眼露悲伤,[这样一来,]她低低叹气,[这个京都里,再没有我留恋的人了。]
再往后的两百余年里,她带着缘一离开了京都,在这片广阔大地上信步而行,不曾停息。
制订下严苛律法的她,亲眼目睹了犯下杀人罪行的窃贼的死刑过程。
也曾在八丈岛,见证缘一挥刀斩杀盘踞于伊黑家族的半蛇女性恶鬼。
去浅草拜访过珠世后,又在繁华的商业街边,俯身摸了摸一位有着精致面容的白发女童,带着走丢的她找到正焦急寻找她的黑发兄长——二人都穿着虽不算特别精致、但干净整洁的和服。
她抬头望去,能看见他们手拉着手,快活地跑向在朝他们招手的一男一女。
……
而她再踏着轮转的日升月落往前走去,眼底的风景不断变化,树木抽芽、生长、繁茂、枯萎,产屋敷家寄过来的信,署名也换了又换,仅有她与岩胜缘一,仍与战国时代的样貌别无二致。
直至眼下,有纪与缘一收到了来自产屋敷耀哉的信。
训练有素的乌鸦,无论她身处何地,总能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顺利传达。
“耀哉说祢豆子过了11岁生日,”有纪大致读完信的内容,“还剩一年,但目前还相当风平浪静,附近没有出现任何可疑活动。”
虽然有纪和产屋敷家都没干涉灶门一家平静的生活,但当祢豆子出生后,产屋敷耀哉立刻派人轮流在周边驻扎,远远的布下了好几道防线,随时警戒着鬼舞辻无惨的突袭。
这三百年间,鬼舞辻无惨不止本身销声匿迹,甚至连鬼都没有再增加,仿佛世界上当真不存在[鬼]这一生物般,连关于鬼的传闻也逐渐变成类似于神话,没有多少人真的会相信这世上还存在着以人为食物的鬼。
加上织田信长开创的盛世一直繁荣至如今,接任的继承者始终秉持着信长的遗愿,在生产与科技革命到来之时,主动积极的接纳了新兴产业诞生,并顺势推行了相应的新政策。
没有半点动乱与流血就过渡到了新的时代,将和平继续维持了下去。
是非常好的结果,但与此相对的是,鬼杀队的队员数量同样也在逐年减少,呼吸法的传承也变得艰难——在常年不需要武士、也没有战争动乱的时代,训练需要更加严酷的呼吸法剑士,其消亡注定是必然迎来的结果。
[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有纪对此没有任何惋惜的情绪,[比起让一个又一个因为鬼失去家人,满怀痛苦与复仇之心的握起刀,日夜不休的磨砺自己,直至加入鬼杀队,再经历无数悲伤的生与死,最终成为剑术高强的柱级……]
她欣然笑道,[我真心实意的认为,这种结果挺好。]
这就是她努力了这么久,最想看到的光景。
虽然结果是到了产屋敷耀哉这一代时,鬼杀队内除了些普通等级的剑士,实力能达到柱级的仅剩下炼狱家的世袭传承——炼狱杏寿郎,接纳了出自忍者家族的宇髄天元,以及最后,岩胜的后代——继国无一郎。
身为武家贵族的继国家,由于在那晚没有毁灭于鬼的袭击,后来又有岩胜常年坐镇,因此相当完好的保存了下来,没有改名成时透。
甚至在岩胜始终坚持不懈传授着呼吸法与剑术下,隔几代都会有天才剑士诞生,在剑术上的平均天赋也比普通人要高出一截。
尤其这代的无一郎,哪怕年纪尚小,却是连缘一也称赞过的天赐才能,因此岩胜还挺希望无一郎能学会缘一的日之呼吸,或者他的月之呼吸也不错,但最后无一郎却使用着自创的霞之呼吸,可让他惋惜了好一阵。
呼吸法剑士的数量虽然严重不足,但如果敌人只有鬼舞辻无惨一个,再加上有缘一在,战力天平也是完全倒向他们这边的。
毕竟,鬼舞辻无惨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克服太阳这个唯一且致命的弱点。
为了这个目标,他除去青色彼岸花外,切实可行的办法只有先将确定可以克服阳光的祢豆子变成鬼,再吞食她。
因此,除去常年在灶门家外围警戒的成员外,有纪、缘一和岩胜,以及三位柱级的剑士,也会轮流在灶门家叨唠一段时间,暗自严阵以待。
幸好灶门家也同样继承了当年炭吉的性格,十分好客热情,真诚而坦率,在得知事情原委后,不止没有半分怀疑,还在加盖房子时多预留了他们的房间,以便有纪他们过来时有房间居住。
“这两个月…轮到我们了吗?”缘一眨了眨眼。
有纪点点头收起信笺,“正好我们就在附近,还可以顺道给灶门家带点礼物。”
那里可是有六个精力旺盛的小鬼头在盼着呢,就算他们被教导的足够听话懂事,有纪也喜欢给他们带点新奇好玩的东西,看他们欢呼雀跃的模样。
“如果鬼舞辻无惨一直不出现……”缘一也跟着点了下头,随即有些困扰蹙起眉毛,“躲得太深了,始祖鬼。”
因为他变成鬼,又从未刻意隐藏自己踪迹的缘故,鬼舞辻无惨大约早就知道他的天敌始终没有死去,而是以同样的鬼之身,静待着亲手终结他的那天到来。
不仅进食时相当谨慎,甚至连躲藏地点也飘忽不定,加上他可以变换成各种人类拟态,追寻起来相当困难。
若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始终不敢露面的无惨,或许会真的甘心一直生活在无法见到日光的黑暗里……
“不,那个家伙忍不住的。”有纪否定道,“他对追求永生的执念扭曲而病态,绝对不可能会心甘情愿的败北。”
哪怕不提当初夺走无惨猫时的决战宣言,他这些年竟然这般安分,实在不同寻常。对此,她心底始终萦绕着隐隐不祥的预感。
三百年来,百姓大多过得和平且安逸,生活富足,家庭美满,既有她努力的因素……或许有可能也是对方顺水推舟下,共同造就的结果。
因为,如果她是鬼舞辻无惨的话,一定会那样做。
“……”正打算继续开口的有纪表情忽然凝重,扭头望向暗色浓厚的夜幕——缘一也跟着抬起视线,遥望着穿过零落飘雪,一路振翅俯冲而来的乌鸦。
这是间隔极短的第二只乌鸦信使,也是从未有过的连接传讯。
“鬼——嘎—鬼!”连信也来不及写,那只乌鸦盘旋在上空,嘶声鸣叫出来自产屋敷耀哉的口信,“数量庞大的鬼——在全国各地——出现了——!”
有纪的心底落下[果然如此]的巨石。
鬼舞辻无惨,终于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