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可抗力, 还是皮斯克的某种冥冥之中的执念,最后还是将地点定在了杯户大饭店——只是这次不同,他相当大手笔的将整幢楼都包下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 有纪就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理解这群人的思维。难道在皮斯克那根深蒂固的资本家观念里, 只要把这么大一个地方包场,就算是“足够隐蔽”了吗?
不过,她也没什么异议, 毕竟大点的地方好藏人。几乎是同时收到时间与地点信息的公安, 不需要有纪再多做什么, 早就静悄悄的在这里埋伏下了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因此, 等有纪惯例带着降谷零和萩原研二来赴约, 提前几分钟坐在大堂中的绛红色绒皮交椅上时, 即使只是安静等待, 也无端生出种沉寂肃穆的氛围。
吞口重彦刚踏进大门来, 心底瞬间咯噔一下。他摸不清这份微妙的不安感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升起想要逃离的冲动——而这, 仅仅只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个好整以暇坐在椅子上等他们的女人。
明明交叠起双腿的坐姿相当放松,含笑唇角也透着友好的意味, 整座空荡的大厅中甚至仅有她, 以及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保镖。
但吞口重彦僵硬站在原处, 仿佛被不动声色的野兽盯上的猎物, 只觉得后背开始冒起冷汗——“啪”, 后背传来不轻不重的一记轻拍, 让他从这种恍神的状态脱离出来。
“哈哈哈,怎么站在这里不动了, 吞口先生?”
是著名的汽车公司董事长,枡山宪三先生。他的资产是深不可测的雄厚, 希望能争取到来自他的政治献金的竞选议员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何面对来自他的私人面谈邀请,吞口重彦犹豫再三,还是咬牙答应下来的原因。
谁会嫌自己的钱多呢?
何况,枡山宪三要引荐的对象,正好也是他最近升起些交好念头的泥惨会会长,水川有纪。
虽然是个女人,好吧,但是她的手段比任何男性都要惊人。以如此黑白通吃的形式,将来自民众的极佳声誉,以及对待极道同行的无情融合得如此恰到好处,以致于当她一步紧接着一步开始蚕食、扩大自己的领地时,除了即将被吞并的组织,竟然没有任何一人出来反对她。
而根据他打听到的小道消息,短短几年能发展得如此迅猛的泥惨会背后,似乎是有着深不可测的靠山存在。一则来自更加恐怖、也更为隐蔽的组织,他早前与其打过交道,深知那群人的行事作风——不排除泥惨会是明面上培养的势力,用来方便做些大动作时的掩人耳目。
另一则,说出来简直更荒谬,是来自那个行事同样隐秘,几乎仅在暗处活动的特殊执行部门。为了打击全日本地下的极道而特意扶持看似同为极道,但对社会民众更有利的泥惨会,暗地里给它的扩张提供方便——如果依据这样的思路推测,甚至极大概率,构成泥惨会干部的成员就是他们的人。
无论往哪个方向去思考,吞口重彦都觉得自己必须要来和她见一面,看看究竟是有着什么样能耐的女人,才能在极短时间内声名鹊起,直至做到如今这般风光的地步。
即使内心对女人能白手起家这件事有些不以为然,但事实上,只要水川有纪明面上依旧坐在泥惨会会长的位置上,那么能够与她拉进关系是再好不过的买卖了,他确信对方目前的势力在竞选或博取声望上,实在能给自己自己增色不少。
至于更换保镖这种事,交际广泛而复杂,知晓颇多内情的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将忠诚于自己的心腹换成别人的部下——或许,这其实也只是她的一个释放交好信号,为了联络上而编造的借口罢了,无须在意它是不是真的。
而此刻,如约前来的他没能料到,真正与她对视时,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下意识避开了目光,想要逃离…!
“抱歉抱歉,没想到枡山先生打算给我引荐的水川总长竟然是如此年轻美丽的女性,”吞口重彦用圆滑的,语速很慢的沉稳语气笑着说道,“一时之间,倒叫我愣住了。”
“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呢。”枡山宪三边示意他往这边走,边呵呵笑道,“但水川总长确实体现出了她了不起的才干。光是被她训练出的部下,那副敏捷凌厉的极佳身手比起普通精英,就已全然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了。”
“哦?”吞口重彦坐在有纪侧手边的交椅,“枡山先生的话也实在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还望水川总长务必让我大开眼界。”
待枡山宪三也在另一边坐下时,严阵以待的双方保镖齐刷刷列了两排,皆是背着手板着脸,戴着挡住视线落点的墨镜。
这副被他在这空旷大堂正儿八经摆出来,宛如什么领导人会晤的三方会谈场面,简直让有纪发笑。
果然有些人一旦尝到权钱滋味,位置坐得越高,排场倒是成了比什么都重要的体面了。
“吞口先生想看自己的保镖被揍,我是不介意,”有纪索性歪坐在那把宽大的交椅上,扶手被肘部抵着,握拳的手则撑在面颊,一副打算观赏好戏的懒散模样,“但你呢?”
“你可是…快死的人了,亲爱的吞口先生。”
——她嘴唇张合,逐字逐句地道出那句令在场二人都大惊失色的宣告。
“你什么意思?!”不等吞口重彦开口,枡山宪三立刻出声呵斥,“你那保镖还打算杀了吞口先生不成!”
他的视线瞪向有纪身后的降谷零和萩原研二,却发现那两个人依旧笔直站在原处,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着什么急,这位枡山先生。”有纪的视线染上残忍笑意,又转向这位神情激动的老先生,“你也同样,被判了死刑。”
惊愕过度的枡山宪三和吞口重彦对着突然抛下这么两句重磅炸|弹的有纪愣住,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吞口重彦心底那股隐隐不妙的预感此时成真,甚至没觉得这仅仅是个滑稽的玩笑话,挥手便要对着自己的保镖下令。
“…唉,看在你们这么难以接受的份上,我就给你们解释下吧。”有纪另一只手摆了摆,“等我说完了,二位再考虑要不要让这群杵在大堂中间的西装柱子们动手也不迟。”
吞口重彦极其警惕看着她,那只举起的手仍半抬着,“……你想怎么解释?”
“我呢,想必您也有所耳闻了,泥惨会能发展这么快,得益于有座偌大的靠山。”她慢悠悠开口,“自然,您的猜测是对了,我正是那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成员。”
“……”吞口重彦眼皮一跳,“那又如何?”
“很不巧,您收受贿|赂的行径被警方得知,马上就要被逮捕了。”有纪指尖威慑性的在脖颈一划,面色却仍旧轻松愉快,“由于您曾经与组织有过一些不那么‘合理’的接触,担心您透露给警方的组织便派我出来,打算将您灭口。”
“而这位枡山先生,同样也是组织成员,是来协助我完成任务的。”——她轻描淡写一指,将皮斯克也供了出来。
枡山宪三整个人都愣在座位上,不明白有纪为什么在进展如此顺利的时候,却要将计划坦白给暗杀目标。
“接下来别太吃惊,枡山先生,”有纪微笑将目光转向他,“你也是被组织放弃的一员。我的真正任务是将二位都杀掉,不好意思喔。”
“为什么?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枡山宪三难以置信。
被有纪这一手又一手不按常理出牌打得同样发愣的降谷零,站在她后面暗自纳闷。
他怎么没听琴酒交代要把皮斯克也杀掉呢??……莫非是暗地里偷偷安排给利蕾特的?
而已经习惯有纪张口就能说个天花乱坠的萩原研二则适应良好,只继续睁着眼睛发呆,怀念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的,毛茸茸猫咪形态的小阵平。
“唉……有时候,人老了就是原罪啊,枡山先生。”有纪惋惜叹口气,“你再过两年就七十岁了吧?这个年龄在组织里,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啦。至于您那辛苦打拼出来的事业,他们打算趁乱扶持一位傀儡上位呢。”
“——毕竟,比起掌握组织大量秘辛,但半只脚已经跨进棺材的元老级成员,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却依旧乖乖听话的年轻傀儡更有保险些吧?别怪我啦,这就是组织一贯的风格,不留痕迹。”
枡山宪三沉默了。青筋自他握紧的拳背里透出来,心底不知掀起了多少巨大波澜。
吞口重彦则显得更冷静些,“那么,水川总长为何在这里对我们坦白?”——他说,“还是您有信心在说出口后依旧能杀了我们?”
“动动脑筋啊,吞口先生。”有纪的食指轻轻敲了下太阳穴,微微笑道,“我在这里和二位坦白,自然是为了拯救你们的性命。”
“…你想从我们这拿到什么?”枡山宪三的语调压抑,却仍克制着保持沉稳,“不如说,你要怎么做到救下我们?组织决定的事不可能有改变。”
“看来枡山先生依旧老当益壮。”有纪来回打量着面色各异的两人,“身为年轻人,多少也有点野心。”
“我想要作出番成就来,可不甘心永远臣服于组织之下;而二位听闻这个情报,也想向组织报复回去吧?”她微抬下巴,“我可以保下二位的性命,但希望你们将手中掌握的情报尽数说出来。”
有纪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枡山宪三和吞口重彦皆默不作声。
“至于如何救下你们……实不相瞒。”她的目光暗示性扫了周围一圈,“这里早就有公安的人手埋伏了——就算你们想把我杀了再逃,也是不可能的。”
这下,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连暗处埋伏着正窃听的公安都是满脑袋疑问,这种事情怎么也都被她说出去了?!
“二位,要反过来想。”有纪笑起来,“这岂不是接受公安保护的绝佳时机?”
“他们可以伪造你们的死亡、发布讣告,乃至播送新闻,以全国之力来瞒过组织的耳目,让他们误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而你们也能接受来自公安的顶级人身保护,绝对不必再担心生命安全,甚至还能因为提供情报而痛快报复回去。”
——她的口吻极具诱惑力,“只要忍耐过我谋划推翻组织的这段时间,你们便能再度得到自由。这难道不是双赢的结果?哦,是三赢呢。吞口先生也能借此与警察厅建立良好的联系了。”
吞口重彦:“……”
“……你想要推翻组织?”始终沉默的枡山宪三开口,“不,不可能的。你做不到。”
“别小看人啦,枡山先生。”有纪勾了勾唇角,“无论再如何庞大精密的架构,永远是从内部瓦解起来最容易。”
“何况,不是还有身为元老的您帮忙吗?”
“………”
达成共识的交易愉快结束,有纪坐直身体,按照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打了个手势,看着那群便衣公安们有条不紊的自暗处出现,将那位政治家与组织成员皮斯克团团围住,遮头盖面的,从隐蔽的通道带走了。
而那两人自愿的跟着公安走了,全程相当配合,连保镖也被承诺给一大笔封口费后就地解散,不得泄露任何与此事相关的消息。
那群公安们大概从来没处理过这么顺利的工作,边走边频频回头,好奇打量着仍好整以暇坐在鎏金绛红交椅上的有纪。
只有旁观全场的降谷零感觉自己的世界都快被颠覆了…!
他无言张了张口,最后只问了有纪一句话。
“他们会被人身保护的期限是多久?”
“啊,”有纪点了点下巴,笑眯眯回答道。
“我猜是无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