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岩胜?是真的?”
有纪也诧异扬眉, 没想到这个原本出现在六十于年后的上弦之壹,竟然会在此时被鬼杀队摸到踪迹。
或许其实原本也有找到,但继国缘一没有再加入鬼杀队, 因此无法得知这个消息?
“是, 虽然仅是怀疑,但若是真的…”那位产屋敷的小主公忧心忡忡板起脸,“会呼吸法的鬼之剑士, 何况还是缘一大人的兄长……很抱歉, 我完全没有战胜的把握。”
“……”
继国缘一也陷入缄默, 仿佛刚才难得露出情绪波动的人不是他那般。
但随即, 他以一种相当平淡且冷静的语气主动开口道, “我会去看看。”
“哪怕那当真是你的兄长?”有纪问。
“……”继国缘一点了下脑袋。
明明正难过着, 表情却几乎看不出什么端倪啊。有纪托着腮打量他半晌, 实在无可奈何的叹口气。
“行吧, 就把这当做是一个委托,我和缘一接下了。”
她站起身打算离开时又想起什么, 反手用拇指隔着门点了点庭院那方向,语气随意的就像是在讨论吃饭喝水。
“外面那些不听话的蠢蛋, 需要我替你杀光吗?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吧, 除了搞砸事情以外。”
“劳您费心, 但毕竟都是为了民众而挥刀面对恶鬼之人, 请宽恕他们。”对方的面容挂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浅笑, 又俯身拜了一次, “那么,委托就拜托您与缘一大人了, 地点就在大坡村。”
他说出了一个有纪完全陌生的名字,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地图给他们后, 便恭恭敬敬的送来客离开了。
再穿过那个极禅意的庭院时,原本站在此处的鬼杀队成员们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被那个主公下令离开,还是被方才发怒的有纪给吓跑的。
“真是让人心情不愉快,”有纪踏在石砖上一路往前,边瞥了两侧空荡荡的院落,“我不说话,还真当你好欺负了。”
“他们以前不会这样的。”继国缘一闷闷出声,“是因为我没能做到该做之事……”
他没能守护任何重要的东西,也没能完成天赋予的使命,甚至曾经与诗在一起时的小小愿望,也已然愈行愈远。
“该做之事?什么才算该做之事?”有纪道,“除了生存需求外,没有任何事情是必须该做之事。”
“缘一,听好了。”她偏过头去看这个表面没有多少外露情绪,实则皆惊涛骇浪皆压抑在自己心底的最强之人。
那副漂亮的黑金狐狸面具仍戴在她的脸上,继国缘一无从分辨其主人的情绪——但能微妙的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有点生气的。
“你或许是被神明眷顾,获得了远超所有人的剑术天赋,但这并不等于,你必须要背负起什么非你不可的使命。当然,任何甘愿背负起[拯救]这份责任的强者都非常了不起,你们都走在了相对而言更困难……困难太多的道路。”
当在某种切实的力量上能有阶级被划分出来,有高峰,有低谷之时,道德或良知对于强者而言,便不再是一种社会约束,而是一种随心所欲的选择。
“但是,别忘了一件事……”有纪抬手指着天边那轮快要下坠过山顶的明月,“你看,残月落入天际,朝阳亦将自另一侧升起。”
“数年、十年、百年,万物生灵都会循着大地与天空的指引,在这世界留下连绵不绝的无声共鸣,而那是一种与任何人造的概念没有丝毫联系,却如此引人瞩目的高贵渴望——没有任何生物的意志可以动摇它。”
——她开口问道,“缘一,你已经清楚是什么了,对吗?”
继国缘一指尖微屈,按在自己心脏部位。能感受到掌下那处胸腔的内部正在鼓动着,为了活下去,从不停歇。
“嗯。”他应了一声。
“你能想通就再好不过,我唯独不希望看见你贬低自己,认定自己是秉承天命的什么特殊之人,为未竟之事自责终身。”有纪见他若有所悟的模样,也算是松了口气,“不就是逃走的鬼舞辻无惨,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会后悔当时没有在你刀下死个痛快。”
继国缘一:“……嗯。”
不算长的庭院已在几句话的功夫里走到尽头,有纪先一步跨出大门,停顿片刻后,又退了回来。
继国缘一:“嗯?”
紧接着,他看见正常体型的有纪逐渐变为幼童,衣袖也开始长了一截——而那副狐狸面具也啪叽掉在地上,被她捡起来抱在怀里,眼巴巴抬头望着他。
“差点忘记,太阳快升起来了。”
憋闷至极的情绪好转,面对此刻甚至有点想笑的继国缘一依言蹲下身,将始终背在身后的木箱冲着她。
有纪也从善如流打开门,先伸出短萌的五指拽住一截黑色的包带,把依旧关着无惨的背包嘿咻甩出来,丢在地上,再自己抬脚跨进去,把木门关紧。
被摔在地面,这只自从谋划暴露后就没得到过好待遇,至今仍牢牢捆着四只猫爪,嘴里塞着抹布的无惨猫简直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敢怒不敢言,甚至不敢动。
只因装他的背包又被缘一捡起来,拎在手里。
“至于你的兄长岩胜……”趁着缘一赶路的时候,躲在木箱里的有纪斟酌着开口,“如果面对他,你有什么想法吗,直接杀掉?还是别的?”
“……”继国缘一想了想,“我幼时,和兄长大人的关系极好。”——他难得话多,语速也变得更慢,“哪怕我那时,直至七岁也不曾出声说过一个字,兄长大人也并不嫌弃,会时常来找我玩,十分的关照我。”
“哪怕父亲因此事震怒,抬掌将兄长的脸掴得淤青肿胀,他也从未对此有过怨言……”继国缘一的声音渐低,另一只手抚上怀里的竹笛,“哪怕是在为了成为继承人而历经愈加辛苦的磨练之余,也依旧会来关心我。”
“即使是阔别多年的再见,兄长大人也没有怪罪我未能救下他的部下,而是愿意与我一同踏上斩鬼的旅途,为精进剑术与呼吸法付出极大的努力……直至,被变为鬼的那日来临。”
“但我始终都如此敬重着,兄长大人。”
有纪无言以对:“…………”
是了,就是这个。这对双胞胎兄弟都对彼此有着厚到不行的粉头滤镜,却因为这两人同样都是没什么外泄情绪的闷葫芦,导致双方接收到的信息差简直大得离谱。
“不如把他绑回来吧,然后你们好好聊一聊,再考虑之后怎么处理。”有纪憋了会儿才开口道,“如果你想这么尝试看看,我有一个点子。”
“…什么点子?”
继国缘一困惑眨巴了下眼睛。
………
人类时仅为最强之下的月柱继国岩胜,化鬼后则更名为黑死牟,未来的上弦之壹。
当他听到继国缘一被打败了的消息时,是完全不相信的,认为这堪称是比荒谬绝伦还要更滑稽一万倍的怪谈。
那位剑术才能稀世到普天之下仅此一人的神之子,能被某个人打败?人类?
连将他转化为鬼的那位已经是超越人类能力的鬼之始祖,面对他那个强得不讲道理的弟弟时,都被砍得只剩一点点肉块,狼狈至极的逃回来,还有谁能打败得了他?
此处是离开大坡村的一处茶驿。说是茶驿,其实就是简单的几块木板加帘幕搭起来的小推车,随便往哪一停都可以供人短暂歇脚的地方,偶尔还会提供年糕与饭团,原本是完全不值得路过的他哪怕半点侧目。
“我最近听到一个传闻啊,”仍亮着昏黄蜡油灯的木凳上,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你知道大坡村那位隐居剑豪被打败的消息吗?”
“知道知道,据说他的尸首相当奇怪,像是被什么圆形的利器整齐削去一截呢。”
是他的月之呼吸所造成的伤口,而那位剑豪的剑术确实也值得一观,只可惜阅历与年龄始终无法平衡,剑术的招式越是精巧,往往意味着对方在力道与速度上的缺憾。
不过,他原本也没当真认为会有什么剑豪,能比得过缘一与他。
听力极佳的黑死牟目不斜视,没打算顶着六目引起民众恐慌的他此刻是以人类的拟态,正打算路过这个简陋的小摊。
“还吹嘘是不出世的剑豪呢,要我说,根本比不过我曾经见到的那位身穿绛红羽织的剑士啊。”其中一人得意洋洋吹嘘道,“那可是挥动如同精灵一般轻巧又迅疾的绝妙剑技,甚至刀刃上会随之舞起流焰,没有人能不被那一幕所折服。”
“你形容得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刀啊,挥起来能着火?那岂不是神明了!”另一人鄙夷道,“听起来就像是什么玩戏法的骗子。”
是继国缘一!
特征如此明显的描述使黑死牟心底一震,步伐下意识慢了下来。
“我可以发誓我没有说谎,”对方不满将茶杯往桌面一哚,“而且你猜巧不巧?我在前面那个城池歇脚的时候,正巧又遇上了这位剑士。”
前面?他正要去的方向?黑死牟不动声色的开始思考自己是否要特意绕开,以免意外撞见——他是绝对没有再见到他那张脸的打算,光是想一下就倒人胃口。
而哪怕是他变为鬼的此刻,也没有能够挑战他并获得胜利的自信。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啊,”黑死牟听到对方几乎扼腕地说出下一句话,“他看起来,已经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