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 寂静的深夜。
连风吹过树枝的声响也没有的,生命尽皆蜷伏,星星也不再吐息的沉眠时刻。
咯哒。
从亮着昏暗灯光的长廊尽头, 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此处是座与监狱无异的秘密建筑, 单独关押着无法宣之于众的犯人、或是被重大嫌疑在身的调查者,或是需要暂时保障安全的证人……等等。只有活在最暗处的存在,才有接触到这里的可能性。
而刚才那几不可闻的声响, 没能在这房间如胶囊般排列两旁的长廊上, 激起任何水花。
楼梯口的守卫已经昏过去了, 或许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他倒地时, 金属腰带扣嗑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的吧。
将他击倒的人技巧极其高明, 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当不速之客如猫般敏捷而轻巧地走在长廊上, 以非常快的速度扫视两旁房间内关押的人——这里面向走廊的墙壁皆是透明的, 用了极其坚硬的三层夹胶钢化玻璃, 连看守想要对房内的人员交流,都必须靠安装在玻璃上的麦克风才可以。
如果不借助钥匙, 想使用任何工具来打开它,都会使振动感应器即刻发出警报。
不过, 这次她并非来救人的, 仅仅只是确认。这对她而言, 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何况大多数房间还是空的。
确认……她在其中一面墙壁前停住了脚步, 漂亮的水绿色眼睛注视着另一侧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在里面的待遇相当优渥, 有一整面墙的书架,有宽大的办公桌, 有一把能旋转的老板椅——眼下正背对着她——就仿佛在这里的人只是将办公室地点改成了这里。
而皮斯克却是坐在另一边的床上,弓着背将手肘支在大腿上, 眉心皱出深刻的纹路,双手也紧攥在一起,看起来就在祈祷,又像在思虑着什么,心神不宁。
但他确实是皮斯克,没有死亡。
并且被关押在公安内。
琴酒的怀疑是正确的,她的任务完成,可以撤退了。
“哎呀,这就准备走了吗?”
贝尔摩德收回视线,刚抬脚准备离开,便骤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个声音。经过了电子信号处理再复原后的声线掺杂进些许的机械感,显出似人非人的口吻。加之没料到有第二个人在这一览无余的房内,饶是经历过无数大风浪的贝尔摩德,那一瞬间心脏也不禁被吓停跳了半拍。
而那升起的好奇心却使她顿住身形,目光重新落回隔着玻璃墙壁的房间内,想知道对方是谁。
那把背对着她的老板椅转过来了。
一张年轻的、陌生的女性面孔出现在她视野内,唇角有着些微笑意,似乎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
旁边坐着的皮斯克却浑身都轻轻抖了一下,双手攥得更紧了。
“这张椅子坐起来还真舒服。”对方慢吞吞又开口,说的确实和眼下毫不相关的事情,“听说是为了照顾这位老爷爷,亲自给他从家里搬过来的呢。”
“你是……利蕾特?”贝尔摩德仔细打量了她片刻,问道。
虽然是疑问,但尾音下降,几乎是相当于肯定句了。
“看来已经不需要做自我介绍了呢,感谢你能认出我,”有纪笑着道,“贝尔摩德。”
她也一口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而此刻的贝尔摩德戴着□□,易容成了公安部门里一位负责处理文书的助理。
按理来说,利蕾特应该无法认出从未打过交道的贝尔摩德。
因此,贝尔摩德只是挑了下眉头,并没有接这句话。
“怎么了,以为我只是瞎猜的?”有纪歪了下脑袋,“其实你如果是本人来,我反而可能认不出是你哦。”
“……为什么?”贝尔摩德忍不住开口。
“因为易容的本领太好,也是一种坏习惯啊。”有纪叹息回道,“信任自己的易容术是完美无瑕的,于是连自己漂亮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也不知道呢。”
“哪里?”贝尔摩德愣住,下意识否认,“不可能,我明明…”话音卡住,她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才是真正向利蕾特承认了自己是贝尔摩德。
“你好啊,晚上好,贝尔摩德。”有纪站起身来,往前几步便走到了房间的尽头,与贝尔摩德隔着玻璃面对面,重新打了个招呼。
“我是利蕾特,水川有纪,随便你怎么称呼。”她唇角扬起,倒显得十分高兴。“我可是等你好久啦。”
“呀啦,是找我有什么事情吗,girl?”贝尔摩德偏偏用了第三种,饶有兴致看着她,“竟然绕了这么大圈子来迎接我。这里真的是你的地盘?”
“当然不,只是借用而已。”有纪否认,“幸好这里的管事很慷慨地同意了,否则还真有点难办。”
“我很好奇,你如果只是想找我,在外面随便打个电话都可以联络到我。为什么偏要选在这里?”贝尔摩德摸了下口袋,很遗憾自己易容的这位助理小姐不是抽烟的类型。
“因为,我要向你展示我的能力。”有纪将手掌贴在这面玻璃上,笑吟吟的,“我不止要向你展示明面上的,我所拥有的泥惨会势力。”
“我也要向你展示我在皮斯克事件里的运筹帷幄。”
让皮斯克和吞口重彦主动交出他们掌握的所有情报。
“我同样要向你展示我在组织内的游刃有余。”
赤井秀一活捉二把手朗姆,波本取代朗姆位置获得组织内部核心情报。
“眼下,我还要向你展示我在警方层面的影响力。”
一手策划公安伪造皮斯克之死,并使忠心耿耿的组织干部成为了如今档案系统中的[卧底],被清除是早晚的事。
贝尔摩德终于将自己搜集到的那些琐碎线索都串联起来,看向她的眼底是惊讶且欣赏。
“原来从成为泥惨会的总长开始,你就在计划这些。”贝尔摩德低低叹了声,“真是了不起的girl,竟然都成功了,你对人性与局势的把握是如此精准。”
“不哦。”有纪摇了摇头,“我不是只准备了一个计划,就坚信它能顺利走到这里。你所看到的成果,是我根据每一步计划执行后的结果,后续进行不断调整、不断修正、顺应它、改变它而得到的最后发展。”
“每一步计划,哪怕失败,我也有数种待选的备用方案,”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坏心眼吐了下舌尖,“比如今晚如果来的是琴酒,他此刻就只能站在房间外面无能狂怒,没有办法杀了我——因为钥匙远在二十公里以外的里理事官那里,不在看守身上。只有在里面的我打电话给他,他才会亲自过来开门。”
贝尔摩德想一下琴酒气得跳脚的那副场面,忍不住哈哈哈哈笑出了声。
“好吧,你确实非常有能力,我之前长期待在美国,只是隐约听闻过你的名字。如果不是这次琴酒委托我调查你,我也不会对你进行如此深入的了解。”她微微眯起眼底仍带着笑意,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有纪的赞许。
“这也是方便让你了解我的一环嘛。”有纪收回按在玻璃上的手,口吻轻松,“现在,贝尔摩德可以猜到我接下来的打算吗?”
场面寂静了片刻,皮斯克大气也不敢喘的坐在床边,似乎在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想策反我。”敛去笑意,贝尔摩德的神情变了,“你想让我为你提供什么?情报?我想波本那边已经给你足够多的东西了吧。”
她对组织近日来的混乱一清二楚,之前没想明白为什么朗姆会如此果断的被莱伊带走,眼下也有了答案。
或许不管当时去的是不是朗姆,只要是进入他们圈套的任何组织干部,都会被这样对待吧——让莱伊卧底身份的暴露利益最大化。
带走一个组织成员,以及若朗姆没有被捉,便是让波本取信于琴酒和朗姆;或是现在更好的结果,朗姆被捉后,波本直接获得来自BOSS的关注。
“那个小子给你的东西还不够多吗?真贪心呢,bad gril。”
“是啊,我很贪心。”有纪坦然道,“我不止要这些,我还要更多。”
“但我能给你的也更多,贝尔摩德。”——她说,“像你这等惊才绝艳的女性,不该被囚于囹圄之中。”
“囹圄?”贝尔摩德道。
“是啊,组织就是个牢笼。”有纪抬手指着面前的玻璃,“只要有规则,分等级,便有桎梏,存在枷锁。就如这面透明的玻璃,看似无形,实则将人囚禁在这方寸之间,得不到自由。”
二人对视,场面安静了许久。
“你这话……真是相当大胆。”贝尔摩德终于开口,戴着□□的她很难看出此刻是什么表情,“你又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我不清楚你要什么,”有纪笃定道,“但我能给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向你展示我的能力。”
“我想让你知道,贝尔摩德。”
“你希望我为此交易所付出的任何筹码,我全部都可以给你。”
……………
“真是个愉快的夜晚,皮斯克。”
贝尔摩德离开了,只剩有纪重新坐回老板椅上,优哉游哉转了半圈,将视线对准他。
“你不这样认为么?”
皮斯克近乎恐惧地颤抖了一下,连声调都变了。
“你…真是个魔鬼,水川有纪。”他沙哑的说道,“我真是后悔……”
“别急着后悔啊,皮斯克。”有纪笑道,“我和你说,你现在的死刑是我建议公安取消的,改为了无期呢。”
“也就是说,你要在这里被关押到死为止啦。”
皮斯克喉结滚动着,吞咽了下口水,面色灰败。
“但是,但是啊,我可以给你一个出来的机会。”有纪向后倒,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仰起头,“啊,其实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哦,老实说,计划走到这一步,后面有没有你其实无所谓啦。”
“但我想了下,毕竟你也算是给过我情报的功臣,”——她唇角勾起恶劣的笑意,“所以这个交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皮斯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