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的深夜, 繁星则变得明亮起来,倒映在粼粼的江面,随拍打着堤坝的波涛起伏。
这里是一处承载着货物流转的码头, 垒满了来自世界各处的集装箱。有些装满了代运的货物, 有些则是空的,还有些是刚运到这个码头,五颜六色的新漆尚未退却, 不似它们的前辈那般经过海水长年累月的侵蚀, 锈迹斑斑。
此刻, 无人的港口静悄悄, 仅有轻微的浪潮拍击声。
凭借几盏昏黄的灯, 能看到一辆黑色的356A保时捷停在一处空地, 即使琴酒已经站在离车稍远的地方, 但发动机仍未熄灭, 甚至连车门也始终开着,亮起的远光灯照得极远。
那辆黑色丰田世纪在计划A成功后便被他遗弃了, 没派上用场。
按照波本提议的备用方案,如果那时利蕾特没有主动接受挟持, 就会被琴酒直接开枪打死在公家安排的那辆黑色丰田里, 连同那条她养的狗, 以及司机一起被炸|弹解决得干干净净, 不留痕迹。
而伏特加则会换上警服, 开着他们准备好的同款车, 将[水川有纪]平安无事的继续送至记者会现场。
无论是哪个计划,偷天换日的动作一定要快, 得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完成——甚至那时候,若是有后方车辆的人员好奇下车来查看情况, 也将被毫不迟疑的杀掉。
伏特加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哥,”——他喊了一声,“已经过去一个小时,BOSS那边莫非是……出什么问题了?”
依旧一身标志性长款黑风衣与同风格的黑礼帽,初春的寒给他镀了层凌厉冷峻的气场。
“不要吵。”等了许久,琴酒反而比伏特加要更有耐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BOSS自然会给我们讯息。”
“况且,这里还有其它旁观者,在等着欣赏杀一儆百的好戏呢。”他的视线精确扫过一个方向,明明看似无人的各个所在,竟然陆陆续续配合地伸出了好几只手,还十分友好的朝琴酒这边招了招,看得伏特加眼皮一跳。
伏特加感觉他的额头有点冒冷汗:“大哥,难道他们也是……”
琴酒:“嗯,为了隐藏自己的样貌。组织里不是所有成员都互相知晓身份的,这样做也能避免组织如果有叛徒出现,暴露过多的相关人员情况。”
伏特加想起自己跟着这位大哥跑到世界各地出过这么多次任务,可没有哪次是藏头遮面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的话里之意被琴酒听出来了,于是挨了一记结结实实的瞪视,只能心虚地缩回脑袋,双手紧握方向盘在车里坐得笔直。
又静等许久,死寂的黑夜中终于传来由轻及重的,来自V12引擎的特殊轰鸣声。
是一辆纯黑的劳斯莱斯老爷车。1936年款幻影三代(Phantom III),全球仅生产七百二十七辆,是创始人亨利·罗伊斯打造的最后一款车,同样也作为二|战前的最后一代幻影车型,其价值的衡量早已远超越了其品牌以及金钱本身,象征着主人无与伦比的身份以及地位。
“用这辆车给利蕾特送葬吗?”琴酒碾熄香烟,望向它停在自己面前时位于驾驶座的波本,“还真是高规格啊,BOSS。”
“[作为将死之人,自然也要选择符合其身份的陪葬品],BOSS是这么说的。”波本面无表情的重复完,下车转至后侧,拉开车门——将那个横躺在座椅上的人型,展现于琴酒眼前。
依旧是那件由琴酒带来的拘束服,左腿处被子弹贯穿的洞还在,仔细看能观察那片血迹面积扩散得更大,似乎在这段时间内也吃了不少苦。而此刻的她连脑袋上也被套了个黑色布袋,倒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死了。
琴酒挑眉看向波本,眼底的狐疑不言而喻。
“自白剂打多了,就变成这样。BOSS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安排我把她送过来。”波本一板一眼道,语气没有半分波动,“接下来你想怎么做请便,我不会插任何手。”
“请便?”琴酒冷笑出声,他仔细打量波本许久,才示意他站开点。
波本依言往旁边走了还没两步,就见琴酒自风衣内侧摸出那把惯用的伯|莱|塔,对准后座那具完全被遮挡住样貌的人型,“你是觉得,我猜不到你为什么要套上这个遮头挡脸的黑布袋吗。”
他轻蔑抬起下巴,望向波本的视线冷酷而残忍,向他露出充斥着十足血腥的笑容,“这个拘束服里正捆着谁?你用了谁来代替她?”
波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即使那双应激状态下无机质的紫灰眼瞳依旧平淡回视琴酒,却已经似乎被他捉住了破绽。
“让我猜猜,不会是那个泥惨会当了利蕾特两年替身的女人吧。”琴酒极具黑暗气息的残忍笑意扩大,“还是你找到了自愿替那个女人牺牲的蠢货?不,也有可能是——”
话音未落,他已扣下扳机,子|弹毫不留情没入拘束服的胸口部位,那个被完全禁锢的人型只能作出濒死挣扎般的微微一弹,连声音也发不出半点。随即,那个黑色布袋也迅速被鲜血染湿了,湿漉漉的贴在面部。
“——打算趁我去摘掉布袋查验身份的时候,给我致命一击的埋伏者。”琴酒的枪口未收回,转而对准他面前的波本,“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被捆起来了?”
极致的残忍、彻底的无情、敏锐的头脑、对叛徒的厌恶,以及,怀疑一切的谨慎。
这就是身为组织的Top killer——琴酒。
这么些年,想在他面前耍小伎俩的老鼠可太多太多了,多到他早已不屑去逐一分辨这些卑劣的手段,一贯以子|弹与毒药来解决所有问题。
“既然有当替身的觉悟,想必也有送死的信念吧,我就帮她一把。”琴酒笑得残忍而快意,“我才不介意是不是杀错了人,和利蕾特相关的人都得死,而你,波本。”
他慢条斯理道,“等我杀了你,再去看看那个蠢货到底是不是利蕾特。别担心,我打中的是肺部,她至少还有个几分钟苟延残喘的时间,足够再见我最后一面。”
“……是吗。”
波本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唇角缓慢扬起,露出一个让琴酒愣住的愉快笑容。
“你猜对了,那不是利蕾特。”他弯眸含笑道,“先去见见那位老熟人的最后一面吧,再晚点可就迟了。”
那股不妙的预感又升起来了,而且更大、更使心脏惶恐着,跳动也急剧加快。
琴酒停顿了片刻,大步走到那个人型面前一把扯掉头上那个湿黏的黑布袋,沾了满手鲜红的血。
“…………!”
他与那双饱含滔天憎恨与极度绝望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也看清了那副苍老的、熟稔的、从来只是高高在上着发号施令的面容。
极度的惊骇使琴酒竟失神怔在原地片刻,直至另一个同样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来。
“作为将死之人,自然也要选择符合其身份的陪葬品。”
那个嗓音微哑而冷淡的女人,此刻正坐在集装箱边缘,左腿垂下,小臂搭在屈起的右膝上,居高临下望着他。语速并不快,但口吻傲慢至极。
“如何,我说的不对吗?琴酒。”
“利、蕾、特!”
琴酒咬紧牙,涌上心头的无边愤怒使他回身便抬手使枪口瞄准她,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瞬间,一枚10.36mm的狙|击|弹提前击中那把伯|莱|塔,给它打出道凹槽的同时去势不绝,光是擦过琴酒的左臂,其裹挟的动能便造成了巨大的撕裂伤,足以使喷淌着血的手无力握稳那把枪,放任其跌落在地。
直至另一个人自趴伏的状态起身,肩上扛着M200狙|击步|枪也走上前露面时,捂住左手伤处、快被怒意吞没理智的琴酒才认清对方的身份。
“莱伊…你这只该死的老鼠,果然也还活着!”
“真没礼貌。莱伊是组织里顶尖的狙击手,怎么能被你这个以下犯上、手刃BOSS的人如此蔑称?”有纪微微抬起眉毛,叹着气怒其不争、哀其不幸道。
“原来大名鼎鼎的top killer琴酒,竟然才是组织里真正的叛徒!试图当着这么多成员的面,杀掉真正的BOSS,好让自己成功上位……”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琴酒哑着嗓音,紧盯她的表情极其恐怖,恨不得生啖食之。
但有纪直接无视对方的视线,甚至连那副扼腕痛心的神色也装不下去了,先是笑声自喉间低低发出,逐渐变成充满恶意的、幸灾乐祸的放声嘲笑。
“我是在说!幸好有忠诚的乌丸莲耶自愿作为我水川有纪的替身,为我兢兢业业辛苦管理组织几十年,如今更是为了我而死在琴酒手下,我会永远记住并感谢他的付出——”
——她的满脸笑意骤然收敛,语气冷冽却平静。
“现在,你该称呼我为BOSS了。”
满场皆静。
乌丸莲耶本来还在喘着最后几口气,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也很干脆——他两眼一闭,直接气得没了神智。
也可能是被活活气死了。
而伏特加早已被波本趁琴酒去确认乌丸莲耶身份的瞬间,用枪抵住脑袋,无法再有任何动作。
“什么……你终于彻底疯了吗?”琴酒因疼痛喘息了两声,讥笑道,“谁会把你的妄想当真?”
“是啊,谁会呢?”有纪慢慢说道,“我猜,组织的元老级成员,皮斯克会。”
一位老人眼底似有不甘,又似苦笑,但仍然依言自另一处集装箱后的隐蔽处走出来。
“自小在组织长大的宫野明美和雪莉会。”
又有一对姐妹自藏身处出现。
“基尔。”
“司陶特。”
“阿夸维特。”
“雷司令。”
“库拉索。”
有纪念出一个又一个酒名,走出一位又一位成员,表情或漠然,或严肃、或微笑,皆正对着琴酒,传达出自己的立场。
都是降谷零在这段时间内,以清查叛徒的由头在全球各地马不停蹄的奔波,挨个接触名单上的真正卧底或有背叛意愿的成员,好不容易获得他们信任,拉拢过来的。
“最后,波本。以及,”望着琴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有纪一字一句道,“深受BOSS宠爱的女人,贝尔摩德。”
“哎呀,我是有纪宠爱的女人吗?”
在琴酒吃惊到微微颤动的瞳孔中,那位有着漂亮银发与水绿色眼眸的女人来到有纪身后,手指亲昵拂过对方的黑发后又被有纪牵在掌心,给予了他最后一击。
“是哦,你一直都是。”有纪抬头看着贝尔摩德,含笑回答。
——她转向琴酒,“现在,有这么多可靠的组织干部,都证明我才是真正的BOSS。你又要如何证明,你身后那个已经断了气的老头才是BOSS呢?”
“……”
琴酒脑内那股沸腾到极点的怒意,骤然平复下来。
“看来败局已定,你可以杀我了。”他冷冷道,“但我绝不会为我所做的事后悔。”
“杀了你?不。”有纪笑道,“我不会杀你的。”
“是吗,水川有纪,”琴酒墨绿色的眼睛死死紧盯着她,“那么你要做好下半辈子,都要活在被我暗杀的恐惧中。无时无刻、永无休止。”
“我发誓,将只为杀掉你而活着。”
“能被top killer惦记成这样,那还真是荣幸。”
有纪将手伸进风衣的口袋里摸了摸,再举起时的指间,夹着两枚一黑一白的精巧棋子,在漫天星辰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正好,是黑色的Queen,和白色的King。”——她道,“这是我获得国民荣誉奖时,嘱托内阁给我的定制的纪念品,国际象棋的棋子。”
“我不喜欢白色啊,这枚就送给你了。”
那枚King被有纪甩手远远抛给了琴酒,被对方抬手接住。
“现在,为极道之主的诞生——献上喝彩吧。”她捏着那枚黑色的Queen,唇角露出微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成功,”
“——不过,我更喜欢欣赏你替我杀了乌丸莲耶,又帮我当上组织的BOSS,却永远都只能仰望着我,望着你献出忠诚的组织被我攥在掌心,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这就是我为你献上的礼物,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