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颂纳闷:“那是孔瑜的妈妈?为什么谢哥你会认识啊?”
谢瓒也纳闷:“我正想问你呢,你认识孔瑜吗?”
“不认识啊,”桑颂感觉自己快被绕进去了,事件出场人物不多但关系复杂,“我只是要陪小漂亮去看他。”
谢瓒这才搞明白江棠要去见的朋友就是孔瑜。
他想起家里那位,心中叹息,孔瑜活下来了,但也没有过得很好。
“走吧,去见他。”
车子没有驶向江棠说的地址,而是朝着另一方向。
江棠的心跳没来由的加速,他没开口问,因为知道谢瓒走这条路一定是有原因的。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在一栋独栋别墅前停下。
顾不上把车停到车库,谢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门——
“李妈?”
李妈从厨房里应了一声,走出来:“谢先生回来了。”
“他呢?”
“睡下了。”
“没受伤吧?”
“没有,您买的恐龙玩偶已经放在储物间里了。”
桑颂和江棠落后几步进屋,讶然怔在门口,这别墅内里并没有豪华装修,只有几件“必备”的家具。
比江棠家一开始的模样还要空旷,大片大片的空地显得萧索。
此时电视已经被砸烂,茶几被掀翻在地,整片玻璃都被磕碎,沙发东倒西歪,到处一片狼藉。
谢瓒扫视一圈,然后习以为常道:“收拾了吧。”
每次孔瑜摔完东西,李妈都会把现场留给谢瓒看过之后再打扫。谢瓒要根据物品损坏程度来判断孔瑜的状态。
显然这次他的状态不太好。
“进来吧。”谢瓒招呼道,吩咐保姆给客人备茶。
他带着两人去了卧室,经过楼梯时江棠注意到楼梯入口封了铁栏杆,上面还挂了一把锁。
“为了防止他跑到二楼去,”谢瓒注意到江棠的目光,苦笑道,“怕出意外。”
大多数精神疾病都有自杀的风险,这也是谢瓒不敢在市区买房的原因。
他无法一直在家里待着,孔瑜也很反感一直有人待在身边,他怕孔瑜会跳楼。
一楼只有一间卧室,就是孔瑜的。
保姆和李妈都住在二楼,谢瓒在这边留宿时睡沙发。
其余房间都空着,由着孔瑜来摆弄。
有的房间地板上堆了几摞书,有的房间摆着画架画具,画纸洁白一片,颜料全抹在墙上。
还有的房间就像垃圾堆一样,乱七八糟,孔瑜不允许别人碰。
好在里面并没有会招来蝇虫的东西。
谢瓒没敲门,直接把门推开:“直接进来就好,他睡着了听不见声音。”
江棠往里瞧了一眼,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嗓音颤抖:“小瑜?”
“是他,”谢瓒眼中漫上笑意,“不过现在不叫孔瑜了,我把他带回来不久他就意外分化了,西柚味信息素,所以现在叫谢柚。”
江棠不知道听没听到,他的双腿先于意识朝着谢柚走去。
十八岁的孔瑜。
是该长这个样子的。
孔瑜被谢瓒养得很好,小脸白皙透红,一看就知道身体很健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西柚味,清新微涩。
桑颂没往里走,脑子里已经在想江棠等会儿哭了该怎么哄他。
然而江棠只是怔怔地看着床上人的睡颜,轻轻一笑:“我就知道你也会是Omega。”
老友重逢时故作轻松的语调。
他这句低低淡淡的,桑颂从中听出了几分释然,江棠还没哭,他反倒先红了眼眶。
一切都在变好了,对吧?
江棠和惦记了好几年的心上人在一起了,他现在有人心疼有人陪伴,还不断有新的人喜欢他。
没有人会再欺负他了,即便有,身边也有人会护着他。
如今又得知他儿时遇见的第一束温暖还存在于这世上,遇到了很好的人,被好好照顾着。
是不是上天也觉得江棠的前十八年都过得太苦,终于愿意眷顾他几分。
是不是命运终于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开始补偿江棠了。
“中午在我这里吃吧,”谢瓒说,“小柚子要下午才醒。”
谢柚醒来时桑颂和江棠正在听谢瓒解释当年的事情。
“我服了,当年她要送自己儿子去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心疼呢!”桑颂气得要命,“现在出来发疯。”
江棠平静一些,对谢瓒道:“谢谢你。”
不仅救了他,也救了我。
他想起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样,眼里的恨意那么真实。
小的时候他曾去过孔瑜家里,他自己的家庭并不好,看到孔母温柔孔父慈祥时真心为自己的好朋友开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好的一对夫妻,家境虽然不好,但也尽全力养育孔瑜的夫妻二人会在儿子出事后不假思索地把他交给死神。
为了江家赔的那笔钱。
甚至有了赔偿还不够,还希望孔瑜死掉赔偿翻倍,翻倍了还不够,还要把孔瑜的器官卖掉。
十二岁的少年即便瘦小,被硬塞进行李箱里也一定是很憋闷的,孔瑜又刚好那个时间段醒来……
“如果他没有经历在行李箱里那几个小时的缺氧,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不会留下后遗症。”
“那他现在……”
“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自闭症,”谢瓒说,“已经比六年前好很多了。”
“我问句不该问的,”桑颂犹豫道,“智力方面有影响吗?”
“智……”
话音未落,卧房的门被打开。
一双眼睛透过门缝怯怯地往外看。
谢瓒赶紧起身:“饿不饿?”
如往常一般得不到回答。
谢柚没理会谢瓒,自己滑着轮椅过来。
他有点怕生,停在距离桑颂几米远的距离。
“想吃什么?”谢瓒问。
谢柚平淡的目光与江棠对视,唇角轻抿。
谢瓒没有半分不耐烦,单膝跪在谢柚面前,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和他交流:“想吃什么饭?馄饨还是饺子?”
谢柚的目光缓缓下移,盯着谢瓒看了好半天才回答:“馄饨。”
他说话的声音不是很清晰。
像是患有听力障碍的人一样,低哑、迟钝、语速很慢,语调也不标准。
轻易唤起了江棠的记忆。
孔瑜小时候说话也很慢,内向腼腆,几乎不说长句子。
“好,”谢瓒吩咐李妈下馄饨,“你的朋友来看你了。”
“朋、友。”谢柚皱起眉头。
“江棠,你记得吗?”
谢柚没说话,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快速起伏。
“没事,不记得也没关系,”谢瓒抱住他,熟练地拍抚他的后背,“别着急,去餐厅,好吗?”
谢柚点点头。
谢瓒把谢柚推到餐厅,自己出来了。
“他想一个人待着,不用担心,”谢瓒触及江棠担忧的目光,“他的腿没有问题,当年出院坐了一段时间轮椅,产生了依赖,可以正常走路的。”
江棠松了口气。
他知道身体残疾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不愿他的朋友尝到这种滋味。
谢柚吃饭的时候身边不能有人,否则他会突然发脾气。
但今天有点例外。
谢瓒照常在外面等着,谢柚还是突然把桌子掀了。
哗啦一阵响动之后,三个人一起冲向餐厅。
谢瓒把谢柚推到一边:“烫到了没有?”
“晴、天。”
往常这时候谢柚是不会跟他说话的,谢瓒受宠若惊道:“对,今天是晴天,天气很好,要出去玩吗?”
他并不抱希望。
谢柚讨厌阳光,讨厌室外,六年来除了去做治疗几乎没有出过门。
出乎意料地,谢柚清晰而肯定地道:“要。”
这么多年他少有这么容易沟通的时候,谢瓒眼眶发烫:“好,我给你换衣服,去公园散散步好不好?”
公园相对安静。换作热闹的环境会刺激到他。
“不要、你。”
谢瓒动作一僵,毫不掩饰自己受伤的神情:“不要我给你换衣服,还是不要我陪你?”
谢柚:“都、不要。”
不太合时宜,但桑颂有点想笑。
场合不允许,他开始在脑子里回想前二十一年里所有伤心的事。
糟糕,想不出来且更想笑了。
“那你要谁?让李妈陪你换?”
谢柚皱起眉头,破天荒说了超过三个字而且格外明晰的一句:“我是男的。”
谢瓒心里高兴,暂时把谢柚不想要他这事放在一边。
“他。”谢柚指着江棠。
“要江棠陪你吗?”
谢柚一脸“你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的表情,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谢瓒无奈,只得把谢柚交给江棠,嘱咐道:“他可以自己换裤子,你帮他穿上衣就好,他要是发脾气你就出来。”
毕竟谢柚脾气上来打人很疼。
“没事。”江棠寻思谢瓒不知道,他其实挺扛揍的。
江棠推着谢柚回了卧室:“你吃饱了吗?”
他看谢柚把半碗馄饨打翻了。
谢柚不回答,靠近他嗅了嗅。
偏苦调的冰凌花香萦绕在江棠身畔,夹杂着一些冷杉的味道。
谢柚默不作声地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衣服,开始脱睡裤。
江棠自觉地背过身不去看。
“好、了。”
江棠回过头,发现谢柚把上衣也换好了。
很乖,没有发脾气。
这要让谢瓒知道了会自闭的吧。
谢柚出来时还坐着轮椅,摆明了想让江棠带他出去。
看着谢瓒期待的目光,像是不忍拒绝似的,他滑着轮椅凑到谢瓒身边,鼻翼微动。
然后回到江棠身边,对谢瓒残忍道:“你臭、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