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银手套的寒意侵入皮肤深处，腕骨被紧箍住，骨节发出咔咔声响。
被拉扯的头皮和额角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道恩？”
塞克塔斯被圣骑士忽然释放的气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了？”
他看着面前态度截然不同的圣骑士和对方冷漠的眼神，心情就好像在起飞中忽然遭遇了一阵狂风那样，有种失去控制的惴惴不安。
沈莫玄并没有回答。
他的双眼幽幽亮起蓝芒，如有实质的视线一寸一寸地从黑龙身上扫过，犀利得像是要将人开膛破肚。
塞克塔斯仰面躺在石床上，古铜色的身体陷入深黑色的兽皮当中，胸膛上伤口纵横，那双金色龙瞳在月光下散发的光泽将周围的金银珠宝映衬得黯然失色，野性与力量碰撞出一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找到了。”银发骑士突然道。
他松开了摁着他额头的手，将染着血迹的指尖移动到他的肚脐以下大约二指的位置，抬起眼眸，用一种宣告般的语气说着。
“你对自己的身体还不是很了解吧？塞克塔斯。”
黑发青年皱了皱眉，小腹不适应地绷紧。
“你在说什么？”
银发骑士静静地望着他。
“这里，有一个孕腔。”
“虽然腔颈还是闭合的，但内部已经发育得很完全了。”
听见他的话，塞克塔斯先是吃惊，紧接着笑出了声，不以为然道。
“这怎么可能——呃！”
一阵尖锐的剧痛从男人指节与自己皮肤接触的位置传来，黑龙猛地弓起身体，却被束缚住的双手制约，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一样弹动了一下。
他瞳孔骤缩。
“你……刚才做了什么？”
“我用魔力凝聚了一道高速振动的冲击波，它会穿透你的皮肤攻击到你的内脏。”
指尖亮起的银光慢慢暗下，沈莫玄一边说着，一边松开了钳制着对方的手。
他直起身体，站在床边，俯视着某人道。
“可以孕育生命的器官通常都很脆弱，它不像你的骨骼和皮肤那样坚硬，但是修复和再生能力却很强。”
腹部的钝痛还没有淡去，塞克塔斯皱起眉，撑起身体。
下一刻，他缓缓睁大双眼，低下头。
像是应和着男人的话，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股间流了出来，带着凝结的血块滴落在床。
就好像本来是身体里面的一部分，但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某种存在被打开了。
“别担心。”沈莫玄看了一眼，便有了定论，“脱落的只是内壁的一部分，不影响正常功能。”
黑发青年抬起头，怔愣着看向他。
“你一直梦寐以求的愿望，我可以满足你。但前提是，你要亲自来承受这一切。”
冰冷的字眼传入耳中，像一记重锤落在心脏上，塞克塔斯瞳孔剧震。
“你想让……我来生？”
“预言中也没有说明究竟是谁孕育了后代吧？”沈莫玄淡淡道，“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乐意了？”
“不……我……”
一连串的话语让黑龙三观颠覆，他的唇角微微颤动，欲言又止，神情中透露出几分迷茫。
见他神色迟疑，银发骑士挑了挑眉，“你不是想要自由吗？”
“获得自由的代价不过如此，难道你不愿意吗？”
“我……我……”
塞克塔斯嘴唇动了动，“愿意”那两个字就是无法顺利脱口而出。
他不是没有想过或许道恩会想要身居上位，但在他的心理认知中，他永远是占主导地位的一方。
但如果情况颠倒……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对方正用冷峻的目光凝视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他说出最终的决定。
道恩……
塞克塔斯喉结微动。
道恩就连在激烈战斗中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他为自己动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呢？
若是能看到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在俯身冲刺的时候为他露出动容的模样，就算是需要向他展露出龙族最脆弱的一面，也值得……吗？
他用手抚上自己腹部。
让自己来孕育他和对方的孩子……
他来做承受的一方？
深渊巨龙的血脉传承中没有讲到这一篇章啊？
“呵。”
见他迟迟不作回应，银发骑士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道恩。”
手臂被人一把抓住。
黑发青年在床上半跪着，他垂下双目，黑色睫羽盖住了那璀璨的金瞳。
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这件事情……有点突然，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今天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会在洞穴外面守着。”
这样说着，他从床上站了起来，像是生怕道恩在后面追问他什么似的，化身成龙飞出了这个洞穴。
很快，黑龙的气息便消失不见。
……
终于吓跑了。
眼中的森然寒意慢慢收敛，沈莫玄长舒了一口气。
一股铁锈味从鼻尖传来。
他扭过头，看向面前黑色兽皮上的濡湿痕迹，默了默。
不能怪他……对付偏执的狠人，只能狠一点了。
银发骑士掌心中点燃了一团明亮的白色火焰。
〖我特意装修了一下这里，喜欢吗？〗
……算了。
他握拢了掌心，火焰在掌心中熄灭。
『诅咒魔法·毁灭之咒，诅咒对象：血迹。』
伴随着银色的魔法粒子覆盖，兽皮重新恢复了原本柔软干燥的模样。
银发骑士脱掉身上的盔甲和长靴，合衣侧躺在石床上，闭上了眼睛。
……
……
或许是因为空气中充斥着的暗魔力，亦或者是深渊的环境影响，今夜的睡梦注定不是那么安宁。
道恩……
道恩……
道恩……
朦胧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逐渐靠近，最后落到了实处。
“道恩，你怎么不说话？”
一双温热又稚嫩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沈莫玄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少年有着一张单纯乖巧的娃娃脸，柔软的金发被编成了麻花辫温顺地垂在背后，他的身上披着一件坠着红色流苏的白袍，竖起的领口挡住了洁白纤细的脖颈。
他闭着双眼，小心地触碰着他的脸庞，在他的眼睑附近摸索。
或许是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少年眉心微蹙，睫羽上挂着一颗泫然欲滴的泪珠。
男人不禁伸出手，替他拂去了那滴泪。
“你醒了？”察觉到回应，少年惊喜地睁开眼睛。
他的双瞳像是被浓雾笼罩的大海，雾蒙蒙一片。
上面倒映出了男人猩红的双瞳和黑色的短发。
“你身上有很多血。”少年语气担忧，“你怎么倒在这里？”
“我没事……凯里安。”沈莫玄顿了顿，心中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但他还是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这些都是别人的血。”
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注视着少年身后的断壁残垣。
这里原本是受到神力笼罩的山脉，那断壁残垣曾是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宫殿，即便在黑夜的笼罩下，神殿依旧发出圣洁而又耀眼的光芒，供世人瞻仰膜拜。
但现在，神光不再，那些倒塌的碎石和砖瓦也恢复了苍白黯淡的颜色。
“我好像听见打斗的声音了，发生什么事了？”少年继续问道，“欧诺弥亚和厄俄斯呢？”
“……”黑发男人沉默着，看向少年身后。
冒着熊熊黑焰的长剑在死去女神的躯体中燃烧着。
在她的身躯不远之处，被斩落的头颅正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露出狰狞的表情，两道血泪从眼角流下。
更远的位置，厄俄斯被扯断的半边羽翼落在地上，她的身体趴伏在台阶上，手臂向上高高举起，握着一把断裂的长剑。
那是一场旷日已久的惨烈战斗，从过程，到结局，没有什么是完整留下的。
诸神统治的世界迎来了终末的黄昏。
但……这不应该是刚刚发生的事。
“奇怪……我好像这一次睡着了很久……”凯里安的语气有些惶然，“道恩，陪我去找厄俄斯好吗？”
“……好。”
见男人这般说，少年脸上露出几分纯然的笑意，他满心信赖地拉起对方的手，在对方的带领下无知无觉地往前走去。
两双腿从神明们死不瞑目的躯体中经过，少年穿在身上的圣洁白袍边缘逐渐被地上神血所洇湿。
男人带着少年来到了神山的边沿。
从山崖上往远处望去，昏暗的长夜下是干涸的大地，硝烟和战火四处绵延，饿殍与死尸上停留着秃鹫与乌鸦。
风在哀歌，雨在哭泣。
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
“道恩……”凯里安抬起手，接住空气中的雨滴。
“今天的雨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总感觉……”盲眼少年低低呢喃着，“有些悲伤。”
“凯里安。”背后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嗯？”少年转过身。
一把黑色的长剑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道恩。”男孩朝着剑刃茫然地伸出了手。
剑刃上冒着的熊熊黑焰瞬间收敛，但锋利的剑刃依旧割伤了他娇嫩的手掌，顿时鲜血如注。
但在他面前的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端详着他。
“你是谁？”
“道恩，你怎么了？”少年脸上露出惶然的神色，“我是凯里安，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不是他。”
男人语气笃定。
“……是吗？”金发少年脸上的表情变淡了。
“你还是很敏锐啊。”他这样说着，嘴角勾起一抹与少年清秀的面容极不相称的轻蔑笑容。
“你还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道恩？”
“没关系的，让我来提醒你吧。”
他缓缓松开握住对方剑刃的双手，身体向后倾斜，倒向了一片空寂当中。
沈莫玄瞳孔微缩，他不由自主地向前伸出手去——但只抓到了少年的衣袂一角。
少年在半空中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的身体在空中轻盈地展开，狂风吹拂开他的领口，露出他耳垂后方一颗不显眼的黑色小痣。
他的嘴型微动，微不可闻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但读出对方唇语的男人眼神微变。
下一刻，他一反常态地往前一步，跟着从神山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