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们告诉我，想要彻底净化母树，还有其他的方式。”
黑发精灵这样说着。
伽兰诺尔看着那群从阿什卡身后走出来的精灵们。
他们应该已经堕化了很长时间了，在形态上甚至都已经变得不似人形，长出了猎食类动物才有的尖锐牙齿和尖利指甲，就连耳朵尖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暗夜精灵失去了自然的庇佑，想要抵抗衰老，就必须从其他的生物身上去汲取生机，这些杀戮的罪孽和死亡的诅咒增加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变得愈发邪恶和疯狂。
这一片森林在精灵族迁徙离开时还不是这副模样，之所以会得像现在这样荒芜，恐怕也和这群暗夜精灵脱不开关系。
最纯洁的精灵，也是最容易被污染的存在，一旦精灵开始堕落，他们就会逐渐失去原本美貌的外表和温和的性格，就像是已经被黑暗所驱使的野兽，变得激进易怒。
“黑市只是你们用来引开我注意力的诱饵和幌子。”
伽兰诺尔的眼神从这些人身上缓缓地划过，最后落到了为首的男性精灵身上。
“阿什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你要带走里德？”精灵王的语气严肃而又凝重，“里德并不是出生在这片森林中，他和母树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怎么没有联系？他是光之一族最后的血脉，即便他没有出生在这片森林当中，但他依旧是温洛蒂丝大人的子嗣，是我们精灵一族的延续。”
“阿什卡……”
伽兰诺尔向前一步，可他面前的黑发精灵却抬起长弓，做出了警戒的动作。
伽兰诺尔只能停住脚步，在他面前劝诫道。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是里德还只是个幼崽，他还太年轻了，你不能让他去净化母树。”
“我们没有时间等他长大了。”
阿什卡语气低沉。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快速成长……”
他的目光越过了面前的精灵王，看向他身后的银发青年。
“你应该知道这种感觉，对吗，道恩？”
“你想要用秘药来逼他成长？你知道精灵族的成长期需要多少年吗？！这种方法会伤到他的身体的，你简直是疯了！”伽兰诺尔瞬间抬高了音量。
“我已经做了。”黑发精灵语气决绝。
“你什么——”伽兰诺尔猛地瞪大了眼睛，他的胸膛猛地上下起伏了一下，“……他是我的外甥！是精灵王族！你怎敢这样对待王室血脉？”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精灵族。”阿什卡扬起头颅，“牺牲一个混血种，就可以净化母树，让精灵族的下一代可以延续，这都是值得的。”
“……王，你也不想要看到精灵族灭绝的那一天对吗？”暗夜精灵这样说着。
伽兰诺尔沉默下来，那双浅金色的双眼变得深邃，像是有无数层波动的巨浪在他的眼底翻腾。
“我不会让精灵族灭绝。”
精灵的声音褪去了那层温和的外衣，变得坚定，掷地有声。
“有我伽兰诺尔在一天，精灵族就会存在一天，就算最终那一天来临，我无法再净化母树，我也会想办法让剩下的精灵活下去。”
“但你已经越界太多了，阿什卡，你竟然自甘堕落到这些暗夜精灵为伍，自私地去蚕食这片森林的生机。”
他抬起手，神情变得冰冷。
“我不想对同族动手，但你让我别无选择。”
伽兰诺尔的指尖动了动，但出乎意料的，被他催动的木系魔法并没有在这里生效，他的眼神微变。
“这片土地已经死了，没有植物可以再从这里生长出来。”
黑发精灵似乎早有预料，笃定地这样说着。
“我不会伤害你……但请在此止步。”
“我们可以一起见证这一切……见证这片森林的复苏。”
伽兰诺尔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面前神色执拗的黑发精灵。
“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什卡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雨水从他的额头落下，经过眼角流下，像是泪滴。
“王……”
黑发精灵的眼神有些变化，他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了。
“啊啊啊——”
森林的深处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哭叫声，沙哑得仿佛喉咙被撕裂了一般。
伴随着那道声音，一道白色的光圈从森林中央开始扩散，从众人的脸上拂过，四周的元素之风开始躁动起来，风雨变得越来越大了。
是里德。
沈莫玄听出了那个声音，他看了一眼伽兰诺尔。
精灵王脸色冷厉，他抬起手，动作果断地划开了掌心。
森之精灵的鲜血从掌心的伤口滑落地面，在血滴落于这片黑色的土地上的一瞬间，黑色的死气被驱散，土地露出了原本的色泽，甚至变为了发红的棕褐色。
粗壮的藤蔓拔地而起，将伽兰诺尔簇拥在中央。
见到面前的精灵王的举动，阿什卡皱起眉，神情有些不解。
“你想要阻止我，救下那个混血种吗？”
伽兰诺尔已经不想再与面前的暗夜精灵做那些无谓的沟通了。
“……道恩。”他一边紧盯着面前的暗夜精灵们，一边朝着身后的银发青年说道，“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找里德。”
“你是唯一一个能够救他的人了。”
那双浅金色的眼眸瞥过来，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位银发青年，语气凝重。
“你自己小心。”沈莫玄这样说着，脚下已经凝结出了传送阵法。
但银色的传送法阵还没有开始运转，便被地面上喷涌而出的黑色藤蔓所打断。
银发青年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那朝着他冷冷望过来的黑发精灵。
“拦住他。”
阿什卡用上位者的语气对着身后的暗夜精灵们发出了命令。
“嗬嗬……”
暗夜精灵们早已对银发青年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眼神。
比起从植物身上吸收能量，自然是人类……而且是术士身上的能量更多。
他们身形一晃，便朝着站在原地的圣骑士扑来。
但还没等那些暗夜精灵靠近，青绿色的藤蔓在银发青年面前倏尔升起，化作罗网，将扑过来的暗夜精灵们重重缠绕住。
森林中出现了这样的奇观，在四周都是死气沉沉的枯树当中，一大片苍翠碧绿的藤蔓在伽兰诺尔身侧的土地上蓬勃生长，以他为圆心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精灵王操纵着青绿色的藤蔓困住那些张牙舞爪的暗夜精灵们，给银发青年搭建出了一条绿色通道。
“趁现在！”
伽兰诺尔的语速飞快。
不用他说，沈莫玄便已经飞身踏上了藤蔓的绿叶，借着绿叶的反作用力腾空而起，越过那群暗夜精灵，朝着森林深处快速掠去。
见银发青年逃离了暗夜精灵们的包围圈，阿什卡眼神一暗，抬起了手中的弓箭，搭起长箭瞄准了那道在森林中不断变换的银色身影。
“住手，阿什卡！”伽兰诺尔的身后从后方响起。
从阿什卡身后出现的漆黑藤蔓拦截了袭来的绿色藤蔓，两者绞斗在了一起。
暗夜精灵双眼微眯，并没有因为精灵王的喝止而停下动作。
一道黑气从他的指尖缓缓出现，以螺旋形的姿态逐渐缠绕上了那根搭在长弓上的箭矢。
“王，我只是不想要伤害您而已。”
“但这个人类……死不足惜。”
阿什卡的眼中划过了一道杀意，长弓上的箭矢脱手而出，穿过那被蛀空了的树干中央，折断了枯萎的脆弱枝桠，朝着森林深处那个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青年后心口直射而去——
“道恩！”
眼看阿什卡不顾自己的劝阻对道恩射出了毒箭，伽兰诺尔心急如焚，翠绿的藤蔓如同海潮一般朝着那支箭涌去，末端分化出无数细长的枝条，像是无数只卯足了劲儿的手，伸长了想要拦住那根致命的黑箭。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拦住。
眼看黑箭就要落在银发青年的后背上，一道强烈的光忽然从箭镞前方出现，就在银发青年的心口，一个银白的六芒星法阵亮起，白焰在六芒星的中央升起，一开始只是一小簇，在接触到箭镞的末端那一瞬间蹿升成了一大团的火焰，将那支萦绕着不祥气息的黑箭，一寸寸地吞噬，粉碎，灼烧殆尽。
正在朝着森林中央行进的银发青年停下了脚步，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一个遥远的身影。
他注视着那位暗夜精灵后方的精灵王，在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伽兰诺尔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什么。
他在征求他的同意，因为这是他的部下，他的族人。
他在向他确认他是否可以发起反击。
而他没有理由包庇这些已经堕化的精灵。
伽兰诺尔垂下眼帘，头颅轻点。
见到精灵王已经同意，沈莫玄便抬起了手。
他没有拿剑，只是将食指和中指合并在一起，像是很久之前，他曾经给尤莱亚示范的那样。
他的指尖亮起，光元素在凝聚在指尖前方的几寸，形成了一个迷你的小光球。
“轮到我了。”
银发青年的嘴唇从闭合到开启，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气音。
“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个光球在顷刻之间就被猛地拉长为梭形的长箭形态，以一个令人无法捕捉的加速度朝着阿什卡射去。
因为速度太快，长箭在擦过树枝的时候，枯朽的树木上直接冒出了跃动的银色火苗，火焰遇雨不灭，反倒有越烧越烈的架势。
见这一击来势汹汹，阿什卡脸色也有些惊异，他催动身侧的黑色藤蔓集中在身前，一重重的黑色木藤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坚固的防护盾。
但很快，那银焰形成的长箭便来到了木墙之前，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接穿透了第一重的防护盾，紧接着又是第二重，第三重——直到来到暗夜精灵面前。
黑发精灵猛地抬起手中的长弓，一道浅绿色的护盾在身前展开，他试图以自身魔力形成的护盾去阻挡银发青年的这道攻击，但随着白焰之箭的末端与护盾的摩擦愈发剧烈，在黑暗之力与光明之力之间，出现了躁动的魔力乱流，明亮的火花瞬间爆开——
一时间断枝与尘土齐飞，黑色的土地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森林被划开了一道几十米的真空带，而在真空带的两侧，那些残余在地面上的枝干上还挂着银白色的火焰。
火焰在雨水中抖动着，生生不息，没有丝毫要熄灭的迹象。
暗夜精灵狼狈地仰躺在沟渠的尽头，手中的长弓早已经断裂，原本缠绕在腰间的麻布只剩下了一小块遮挡着大腿中央，而他的身体更是受损严重，赤红的灼伤遍布胸膛，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勉强动了动指尖，便陷入了昏迷。
他还活着，但是受了重伤。
道恩，竟然靠一己之力打败了阿什卡，他的护卫队队长。
伽兰诺尔惊骇地扭头看着造成这一幕的年轻人。
而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身影便消失在原地，一眨眼的工夫便出现到了更靠近森林中央的地方。
伽兰诺尔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最后消失的位置。
一个一直萦绕在他的心间的疑问此刻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道恩，真的是个七岁的孩子吗？
……
在精灵族地旧址的中央，是一颗巨大的枯树。
即便是枯萎了，树干已经屹立不倒，那朝外延伸出的恢弘磅礴的枝条让人还能够想象出这棵树最初茂盛时那壮观的模样。
而在树干的下方，红发的精灵就在那里。
沈莫玄的脚步停下了。
他站在距离树干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不再靠近。
不仅是因为母树前方的暗夜精灵们拦住了他，还因为面前的一幕太过于令人心惊。
无数的枝条从母树的树干上延伸出来，勒紧了红发青年的身躯，它们拉高了他的手臂，穿过他的发丝，绕过他的脖颈，无数根细小的枝条攀上他秀美苍白的脸庞，连接上了他眉间的魔力核心。
不知道暗夜精灵是如何做到的，这棵本该死去的母树的一部分被里德身体中的属于光之精灵的那一部分血脉所唤醒，正在攫取他的生命和力量反哺自己。
这棵精灵母树和沈莫玄之前见到的那棵气息截然不同……它的身上萦绕着属于死亡和黑暗的邪恶气息，就像是一只狰狞的黑兽，想要将里德彻底吞噬，化为它的养料。
越来越多的枝条将红发半精灵的皮肤覆盖，它们将他拉扯得越来越深，就好像要将他拖进树干里，与他融为一体。
这是一场残酷的献祭，而祭品，就是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