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

银发青年轻轻启唇，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但半精灵并没有回答。

他半垂着头颅，眼帘半阖着，就像是被蛛网所粘住的飞蛾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秘药的作用下被强行催熟的身体还没有具备成年体精灵的力量和能力，只能像是一只无助的羔羊一样任人宰割。

沈莫玄不由地皱起了眉。

情况比他想象得更糟糕。

如果再这样下去，母树是否会被成功复活还不一定，但里德恐怕就要出事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伴随着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守在精灵母树前的暗夜精灵们也朝着他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朝着他抬起了尖利的长爪。

银发青年只是冷漠地望了他们一眼，他的眼神如同在冰原下的暗流，蕴含着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

“让开，或者死。”

暗夜精灵们攻击的动作犹豫了一下，精灵敏锐的直觉让他们感觉到面前的男人不好对付，但是为了不然外人阻碍这场净化仪式，他们还是选择了进攻。

精灵们的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声，朝着面前穿着黑袍的银发青年扑去。

寒光闪过，一道深黑色的血飞溅到地上。

为首的那只暗夜精灵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捂住了自己血淋琳的侧脸。

一只有些发黑的尖耳朵落在地上，部分存活的神经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因此那只耳朵还在鲜活地跳动着。

银发青年依旧身体挺拔地站在原地，只是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银白长剑，黑红的血滴从剑刃上缓缓滴落。

“我说……让开。”

他不再隐藏自己身上的魔力，明亮的银光从周身的魔力回路亮起，一直延伸到手中的银剑之上。

银焰跃动，对这群已经习惯在黑夜中生活的精灵而言就如同白昼一般刺眼。

暗夜精灵们的攻势戛然而止，他们抬起手畏惧地挡在面前，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灌木后面，蜷缩起身体，从而让自己不暴露在那道灼目的光芒下。

【检测到暗夜精灵们对您产生了大量畏惧，您的魔力值正在上升。】

沉着的女声从脑内响起，沈莫玄没有回应，只是一步步来到了母树之前，抬起手，捧住了半精灵垂下的头颅。

“里德，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低声道。

听见了名字被呼唤的声音，半精灵纤长的睫羽动了动，睁开眼睛，用没有焦距的翠绿眼珠无力地看向前方。

冰冷的雨水击打在他的脸上，里德浑身冰冷，视野发黑，只能感受到托着自己的脸颊的那只手温热有力，就好像是在寒冬里送来的温水，从脸颊一直暖到头皮和脚底。

他眨了眨眼，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却深深地映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是……天使吗？

沈莫玄见他怔怔地盯着自己不出声的样子，只以为他是太过虚弱说不出话来。

他抬起灭世之戈，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光，然后直直刺入了束缚在半精灵身上的树藤。

大量绿色的汁液从树藤的伤口中喷溅出来，与此同时，像是察觉到了痛感，树藤开始收紧，愈发用力地束缚住了正与之融合的红发半精灵。

里德在树干上仰起了脖颈发出一声痛呼。

“停一下！”

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声音，是暂时用藤蔓将剩下的暗夜精灵束缚起来之后姗姗来迟的伽兰诺尔。

“等等，道恩。”

精灵王来到银发青年的身旁，拉住了他握剑的手。

在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剑上，微微停顿了两秒，才移开。

“他现在和母树正在连接的状态，伤害母树就是在伤害他。”

沈莫玄扭过头。

“那应该怎么做？”

“让我来吧。”伽兰诺尔这样说着，来到了母树旁边。

他扬起头，望着母树那干枯的树枝，眼中划过一丝回忆和释然，然后抬起手掌，贴住了树干。

伽兰诺尔的口中开始低声吟唱，咒语晦涩难懂，像是精灵语。

伴随着这样的动作，淡淡的青色光芒从他的眉心亮起来，一点点地映亮他的皮肤。

在精灵王的魔力引导下，母树开始产生一种奇妙的回应，那黑黢黢的枝干摇曳着，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些紧紧束缚着里德的藤蔓正在缓缓松脱。

沈莫玄一把接住了从树干落下的半精灵，将身上的黑袍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

大概是因为一时间失去了太多力量，里德的身体开始逐渐缩水，从青年体的红发半精灵逐渐变回到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精灵少年的模样，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后日要青涩太多了，原本秀丽的面孔此刻苍白无比，双眼紧闭，就连呼吸都已经浅淡到快要听不见了。

他安静地躺在银发青年的怀中，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红发睡美人，但唯有抱着他的沈莫玄才知道，他此刻的身体冷得像是一块冰。

“唔嗯……”

一旁传来的低吟声让沈莫玄抬起头。

只见那些释放了里德的身体的树藤转而朝着沾着树干旁的伽兰诺尔的身上聚拢，那些黑色树藤穿入了那件沈莫玄为伽兰诺尔准备的外袍，掀开他的衣领，露出了精灵穿在里面的那件白色紧身无袖长袍，但那显然并不是树藤的终点，那些有手指粗的树藤一边顺着伽兰诺尔的脖颈攀援，一边飞快地分化出更为细小的分枝，朝他脖颈上方的魔力核心生长过去。

“伽兰诺尔，停下。”

沈莫玄将怀中的红发半精灵暂时放下，站起身。

“我做不到……我可以听到母树的声音，她在哭泣，她想要让我救她。”

伽兰诺尔的声音有些变化，他的脸上多出了几分挣扎的神情，但被污染的树藤上的黑暗之力正在侵入他的身体，那些细小的树枝刺入眼周的皮肤，往那双清澈的浅金色眼眸中注入了墨点。

“不，她已经死了，和你对话的只是黑暗之力造成的幻觉。”

眼看那黑色树藤就要连接上精灵王的魔力核心，沈莫玄的身形骤然出现在伽兰诺尔身后，抬起手掌一把摁住了青发精灵的额头。

白光从他的掌心中骤然出现，那些企图靠近的黑色树藤瞬间便枯萎成为齑粉。

那些缠绕在伽兰诺尔的身体和四肢上更为粗壮的树藤被银发青年一剑斩断，他用力一拽，将伽兰诺尔从母树的的包围中拉了出来。

“唔——”精灵王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踉跄几步，往后倒在了银发青年胸膛上。

他的眼神在脱离那些树藤的一瞬间便逐渐恢复了清明，只是心有余悸地望着那棵母树。

这棵原始母树规模太大了，他妄想以一己之力，像是净化那棵新的母树一样去净化这棵母树，结果自己的灵魂反倒被吞噬进去，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像是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净化源，母树四周的树根开始不安地在土壤当中逡巡起来，试图再次找回刚才向自己提供力量的精灵。

无数的树根将土壤从地下挤出，像是在地下窜动的黑色蚯蚓，令人头皮发麻。

眼看着纠缠不休的母树就要重新缠上两位精灵，沈莫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抬起手中的银色长剑，魔力从掌心迸发，银色火焰再次裹挟住剑刃。

“等等，道恩！”伽兰诺尔发现了银发青年的意图，连忙抬起手想要拦住对方，可是沈莫玄却快了一步，将手中的长剑向着前方的树干一掷。

噌——

长剑直直刺入了树干，一直到剑刃的末端都没入了树干为止，只留下一个十字剑柄暴露在外。

下一刻，银白色的圣焰瞬间顺着树干直直蹿升，转瞬就将整棵母树都包围在了白光当中。

这一次的光不像是在小溪边那次一样无害，而是在触及树枝的一秒便如同真正的火焰那样充分燃烧起来，很快，火势便顺着母树的枝干往外扩大，点亮了整片黑暗的森林。

雨越下越大，在地上都汇集成了溪流，但银白的火焰却没有熄灭，这一矛盾的景象显得奇异而又壮观。

“你烧了精灵母树……”

伽兰诺尔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脸色有些发白，只开口低声又喃喃了一遍。

“你竟然烧了母树……”

“圣焰只会灼伤堕落于黑暗的生命，那个守护精灵族的母树已经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它的怨念，如果不烧了它，还会有更多的精灵被它蛊惑堕落。”

后背靠着的胸膛微微振动，银发青年的回答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冷漠和客观。

他一挥手，一道魔力凝结的镜子在两人面前展开。

“看看你的头发，伽兰诺尔，你也想要步阿什卡的后尘吗？”

“什——”

精灵王不经意地抬眸，只见镜子中的自己半靠在银发青年身上，身上的黑袍已经被藤蔓撕扯得看不出原样，只剩下半截耷拉在手臂上，原本光洁的精灵长袍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和雨水，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露出了内里的肤色，哪里还有精灵王那端庄优雅的样子。

他的发丝被雨水打湿，如海藻一样黏连在他的额头和侧脸，而在发根的那一截，颜色逐渐过渡加深，竟然变成了隐隐约约的黑色。

伽兰诺尔瞳孔微缩，没能再说出话来。

他只是和母树连接了那么短的时间，身体竟然已经出现了被污染的显性特征！如果不是道恩及时发现并且拦住他，恐怕一切就迟了！

“别想太多，只是有些黑暗之力从伤口侵入了你的身体，如果你觉得这样不放心……”大概是觉察出了他的担忧，身后的银发骑士忽然抬起手，覆在了他藏在身侧的手背上，指尖温和却又强硬地探入他的指缝，将其松开，然后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伽兰诺尔掌心划出的那道伤口上。

伴随着一道温暖的白光沁入肌肤，没有刺痛，没有不适，掌心那道已经被水泡得有些狰狞的伤口便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