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精灵之森:
身穿白袍的精灵王端坐在精灵王座之上,而在他身后,四季常青的精灵母树枝叶茂盛,肉眼可见地比十二年前更加郁郁葱葱了。
“王,您早前安排了一部分精灵先回到旧族地建立保护区,救治树种,重建生态,现在旧族地的生态已经逐渐恢复了,今早他们传讯回来,说原始母树长出了一个花苞,这是他们用留影水晶留下的画面。”
伽兰诺尔伸手接过护卫递来的留影水晶,往其中注入了魔力。
伴随着淡绿色的魔力流入水晶当中,梭形水晶的末端开始向外投射出画面。
相比于十二年前那毫无生机的枯枝朽木,现如今的原始母树枯木逢春,新长出来的枝条已经成为了一棵亭亭如盖的小树。只见那褐色的枝条末端,出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花苞,翠绿的花萼将其包裹着,其中隐约可见纯白收拢在一起的花瓣,看着便十分娇小可爱。
“12年了……母树终于重新开出花苞了。”伽兰诺尔语气感慨。
“是啊,母树开花,这可是吉兆,说不定我们族群当中,很快就会有新的生命诞生了。”
“这还要多谢那位大人用光魔法洗涤了旧族地的树木和土壤,才让旧族地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那位大人当年就已经如此厉害,不知道成为光耀圣骑士长之后是不是更厉害了!”
“那是自然,听说那位大人在基茨山脉附近打败了深渊之主,阻止了暗位面的侵蚀,看来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精灵母树会被黑暗污染了。”
“那场战斗可凶险着呢,听说里德大人为了配合那位大人找到深渊之主的弱点,还在战场上假死了?”
“人类也真是好骗,若是里德大人真的有事,母树一定会给予暗示的,母树既然好好的,那么里德大人一定没事。”
“就是就是,他们感应不到自然,太迟钝了。”
听着王座下的精灵们热烈的议论声,精灵王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就在这时,另一名精灵侍卫从场外跑了过来。
“王,树牢传来了消息。”
伽兰诺尔转过身,看向那位侍卫。
“怎么了?”
大概是见此刻周围气氛祥和愉快,侍卫犹豫了一下,这才放低声音,道。
“是阿什卡……他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说,他临终前,想要再见王一面……”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多年后再次响起,伽兰诺尔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站起身,跟着侍卫朝着树牢走去。
……
树牢就在森林深处,是一个湖心岛,虽说是岛,但岛上只有一棵树,那是一颗巨大的榕树,正是这些榕树的气生根组成了树牢本身。
细密的枝条与枝叶将阳光隔离在外,尽管外面阳光普照,但树牢之中却十分阴暗,这是为暗夜精灵所特地打造的牢狱,也是十二年前那次绑架事件的主谋,前精灵护卫队队长阿什卡被关押的地方。
那穿透枝叶罅隙的细碎阳光被人遮挡了一瞬。
靠在牢房角落的暗夜精灵缓缓抬头,看着那个施法打开树藤做成的牢门,走进来的精灵王。
“王……”
伽兰诺尔没有靠近,只是站在牢门的前方,看着那靠坐在树牢最深处的男性精灵。
作为护卫队队长,阿什卡原本的体型算是精灵族中比较健美的,可现在的他身上的肌肉却几乎已经全都消失了,颀长的身躯和硕大的骨架反倒更显得那瘦削的关节突兀。他眼窝凹陷,一头黑发中夹杂着几缕白发,双眼满是血丝,显得有些颓废。
十二年的牢狱,到底是改变了他。
“你长白头发了,阿什卡。”伽兰诺尔的语气像一潭没有波纹的水。
“咳咳……”暗夜精灵捂住嘴低咳了几声,“……暗堕的精灵如果不吸收其他生物的生命力的话,就会很快衰老,最后死去,这点您也是清楚的。”
清楚,当然清楚。
这当年的那些暗夜精灵中,阿什卡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其余的,早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而您还是那么风采依旧,吾王。”
阿什卡抬起头,将后脑勺靠在了身后的树藤上。
青发精灵站在牢门前,那些细碎的阳光点缀在他的身侧,像是一圈朦胧的轮廓光,勾勒出白袍下绰约的身影。
“你想见我?”精灵王缓缓启唇。
“是的。”暗夜精灵点了点头,“我听说了新的树种的事情,那个人类用魔力烧毁了旧地的森林,但森林却因祸得福,产生了新的生命……”
“怎么?你叫我来是想说,你终于对道恩改观了?”
“不。”阿什卡冷冷道,“我想说的是,母树再生的事情只是巧合,那个人类绝没有您所以为得那么简单,您给予他永恒之蜜,甚至还将精灵族地的入口暴露给他,并非明智之举。”
听见对方那冥顽不灵的话,伽兰诺尔的声音重新冷了下来,“我想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一个叛徒置喙。”
听见精灵王冷漠的语气,阿什卡的眼眸暗了暗,“……我承认,我对那个混血种确实有所偏见,毕竟他和人类走得太近了……但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族人,也绝对不会背叛您。”
“你口口声声绝不背叛,却将族地的入口暴露给了人类佣兵。”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冒险,但也是为了能将那个混血种带到旧族地才出此下策……我已经第一时间处决了那些知情的人类,也改变了族地的传送法阵的阵眼和口诀。况且……这个错误,我在十二年前,也已经付出代价了。”
暗夜精灵用手支在身体一侧,微微转过身,将自己那疤痕交错的后背展露在精灵王面前。
“精灵族没有死刑,但这一百鞭荆棘之笞,足以置人于死地。”
伽兰诺尔的目光落在暗夜精灵脊背狰狞的伤疤上,即便是在深色的皮肤上,那些疤痕都分外明显,甚至微微隆起,显得有些可怖。
可他却没有说话,显然对于这一处罚,他也是知情的。
“长老会宣布判决那天,您并没有出现。”
“我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求着长老会想要见您一面,可他们拒绝了,说是您的意思。”
“你毕竟是我的护卫,我有必要避嫌。”伽兰诺尔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暗夜精灵看着那不同往常那样柔和的精灵王,缓缓开口,“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活下来了。"
“……”伽兰诺尔眼神微动。
"行刑那天,若是您来了,我或许就死了。”
“但您并没有出现,一次都没有。”暗夜精灵语气认真,"至少要在死前见到您一面,是我的夙愿,在没有见到您之前,我暂时不想死。"
伽兰诺尔蹙了蹙眉,“阿什卡,长老会早就已经决定,暗堕者,一经发现,便囚于树狱,一生都不能离开——错误已经铸成,你现在说这些,也已经于事无补。”
“不,我并不是想要为自己开罪。”阿什卡摇了摇头,“我想要与您见一面,是想要提醒您一句。”
“什么?”
“就算道恩·雷蒙德会光魔法,但他依旧只是个人类。”
“精灵与人类的结合注定带来不祥,您难道想要重蹈温洛蒂丝大人的覆辙吗?”
“住口!”伽兰诺尔眼神一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当然知道……眼下族地一片祥和,外无忧,内无患,就连原始母树都重新开花,这说明精灵一族的交-配期即将来临,可您的婚配对象却迟迟未定,如果不是因为在等那个人类长大,您又在等什么?”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我自然会有决断。”
“您是在决断,还是在犹豫?”
暗夜精灵抓着一旁的树藤站起身来。
他的骨架比就比一般精灵还要高大一些,站起来的时候依旧压迫感十足,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精灵王,向着他一步步走去。
“里德·柏宜斯毕竟是个混血种,精灵族的王族血脉正统在您这里,但您却打算和一个人类结合,难道您想要让精灵王室的纯种血脉就此消失吗?”
“精灵是这片大陆上的三大原初种族之一,巨龙主宰天空,人鱼主宰大海,而精灵主宰森林……泽雅大陆,青泽大森林,其中都有一个“泽”字,那是因为命名这片大陆的,便是始祖精灵伊泽菲尔,也就是所有精灵的祖先,而他也是被光明神所恩赐,成为了拥有光魔法回路的第一位精灵,精灵王室一脉自此被冠以“伊泽菲”这个神圣的姓。”
“……可现在,您却想要这个姓氏从此消失吗?”
“阿什卡。”伽兰诺尔直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和道恩在一起。”
“您没有说,可您却已经用行动表明了。”阿什卡忽然抓起了他的手腕,没等他阻止便凑近嗅闻了一下。
“您身上有草药的气息,我记得您的发情期就在最近……可您却在服用草药,是想要推迟它的出现,不是吗?”
“本该以自由为天性的精灵,却学着人类的那虚伪的做法作茧自缚,如果不是因为担心那个圣骑士会介意,我想象不出来,王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阿什卡的话。
巨大的力道让暗夜精灵偏过头去,但他却没有愠怒,只是用可怕的冷静语气道。
“您对那个人类动心了,在悲剧还没有酿成之前,我必须尽到自己的责任提醒您——不要走上歧路。”
伽兰诺尔的胸膛起伏,他看着这个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护卫队队长,眼眶有些微红,是气的。
通常精灵在成年之后,每年春季都会有一年一度的几天发情期,可在继任王位之后,为了净化母树,伽兰诺尔一直在透支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正常的发情期了。
也是在十二年前的那天晚上,抱着发热的银发少年回去的时候,精灵王发现自己的身体微微发热,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久违的发情期重新降临了。
本来他也犹豫要不要干脆顺水推舟,可道恩他却拒绝了自己,而他也因为身体中的污染还有一些顾虑,便没有找其他人纾解,只是在回去之后自行配置了草药,将发情期的躁动压抑下去,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件事情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能够知道,他甚至不知道阿什卡是如何敏锐地察觉到的。
私密的事情被当场揭穿的恼怒让他怒火涌上心头,令他暂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你想要说的就是这些?”
“还有——”阿什卡接着想要开口,却被伽兰诺尔直接打断。
“话这么多,我看你不像是快死了。”
“……不这么说,我恐怕是永远也见不到您了。”
“那我也不介意直接将这一面变成永别。”
“王的话,于我而言便是天命。”阿什卡道,“不过在死之前,王最好还是和那个人类斩断联系比较好。”
“不可能的。”伽兰诺尔面色铁青,“我已经在所有精灵面前说过,他永远是森林的贵客,是精灵族的朋友,精灵之森的门,永远向他敞开。”
“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要见我。”
他转身就要离开。
“是么……”身后传来暗夜精灵低低的声音,“既然王执意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了的。”
“今天能够见到王最后一面,阿什卡已经此生无憾了。”
伽兰诺尔心下感到有些异常,还没转身,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闷响。
他扭过头,便看见暗夜精灵跪倒在地,口鼻缓缓溢出黑色的血,他松开手心,一个被咬了一口的紫色果子从掌心中滚落出来。
“这是……”
看着吃下毒果自尽的暗夜精灵,伽兰诺尔的神情有片刻空白。
为何阿什卡手中会有毒果,这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他早就心存死志?
刚才说的那番话,是……死谏?
“王……”暗夜精灵缓缓阖上眼睛,“珍重。”
说罢,他的身体朝着前方倒下。
伽兰诺尔下意识地伸出手,但手掌只是往前伸了一半,便停住了。
“阿什……卡……”
他低下头,看着倒在自己面前,失去了心跳的精灵。
从一百岁成年开始,阿什卡便成为了自己的护卫队队长,一直到十二年前被罢免。
这四百多年的陪伴,就在今天彻底画上了句号。
从此以后,他就是真正的独自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