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玄没有想到凯里安会决绝到宁愿求死也不想要再被封印起来。
凯里安身上的骨甲一寸寸地消逝在空中，仅剩下一件单薄的黑色长袍，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毫无血色，殷红的鲜血汩汩地从他心口流出，染红了大片雪地。
银发骑士半扶着对方的身体，伸手握住灭世之戈想要将其拔出来，然后用毁灭之咒将伤口复原。
可凯里安却用双手死死地握住了那把剑。
“不要，不要救我，道恩。”
他的声音因为口中往外溢出的血而有些含糊不清。
“我不想要再回到，一个人的日子里去了。”
“我已经活够了，如果没有哥哥的话，都是一样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黑暗的力量在消散的原因，他的眼泪第一次有了温度，落在圣骑士的手上，是温热的。
“道恩，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玩过的游戏？”凯里安的双眼中倒映出银发骑士的脸。
“……像以前一样，我们玩捉迷藏，你来数数，好不好？”
“……”沈莫玄没有出声，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
“不是这样的……哥哥……要把眼睛……闭上。”凯里安抬起了被鲜血打湿的手，捂在了银发骑士的眼睛上。
“……你快数啊，数到十才能睁眼。”他催促道。
银发骑士默了默，缓缓张开口，如深渊之主所愿的那样，开始数数。
“一。”
“二。”
“三。”
“四……”
“五……”
……
伴随着数数声一声声响起，时间仿佛穿梭回了最初。
从英德城离开的青年不再孑然一身，身旁多了一个小不点，那孤寂沉闷的逆旅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气。
“猜猜我是谁？”
简单古朴的小木屋里，坐在桌边的黑发青年拿着羽毛笔的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不要闹了，凯里安，我在写信。”
盖在眼睛上的双手被人拿开，金发少年好奇地歪过身，将脑袋从他的肩膀上方探出来。
“哥哥怎么知道是我？我明明已经伪装了声音。”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无聊。”
“哼。”少年撇了撇嘴，“明明说好了玩捉迷藏，结果哥哥都不来找我。”
“我找了，没找到。”
“骗人，你根本就没有好好找！”
“嗯……嗯……”黑发青年敷衍地应和着。
“道恩·雷蒙德！”少年叉起了腰，“我生气了！”
“是你说我总是一下子找到你没意思的……现在我不来找你，你又生气，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黑发青年放下笔，叠好信，语气漫不经心。
“不可能，我这次藏得这么隐蔽！你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凯里安睁大了眼睛。
“下次不要藏在壁炉里了。”青年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少年脸上的煤灰，发现越擦越脏之后，只能放弃，“去洗澡，脏死了。”
“哈哈哈！”少年严肃的面孔绷不住了，他咧嘴一笑，抬起自己乌漆嘛黑的手，“还说我呢，哥哥现在应该照照镜子才对。”
黑发青年侧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两个人工黑眼眶。
“……”
"哈哈哈哈。”而那狡猾的小家伙早已经逃远了，“哥哥我错了！等下我给你搓背！"
……
狭小的浴桶里，金发少年收敛了玩性，乖巧地抱着腿蜷坐在青年的怀里，任凭对方给自己搓洗头发。
“哥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丢了怎么办？”凯里安玩弄着水中漂浮的肥皂泡泡，随口说道。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万一有人把我从哥哥身边带走了呢？”
“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真的吗？”
“嗯。”
“真的真的吗？”
“嗯。”
“真的真的真的吗？”
“……闭嘴。”
少年狡黠地笑了笑，不再纠缠。
“哥哥刚刚在写给谁？”
“……一个朋友。”
“什么朋友？”
“……”
“哥哥。”少年忽然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黑发青年，“你是不是又要出远门？你要把我委托给别人照顾？”
青年重新将手放在了少年的头上，帮他揉搓着前靠近额头的头皮，语气平淡，“……我要出去几天。”
手臂被腾得挥开，泡沫飞扬。
“带上我。”凯里安瞪着他。
“你留在这里。”
“带上我带上我带上我！”少年用力拍打着水面。
“……凯里安，你不要这样……”黑发青年抬起手遮挡拂到自己面前的水，“你还是个孩子，我去的地方很危险……”
“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一个人！就算有危险，我也要跟着你去！我也不要你保护我，我不会拖你后腿，如果有人要杀我，哥哥你就抱住我，让我平静地死在哥哥的怀里就好了。”
“……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真的。”少年忽然安静下来，抬起湿润的手捧住了青年的双颊，碧蓝的眼睛凑近了对方，“哥哥不要丢下我，我想要一直一直都和哥哥在一起，好不好？”
黑发青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说话啊哥哥。”少年催促他。
“知道了。”青年偏开头，避开了对方太近距离的注视，“我不会丢下你的。”
少年这才放下心，重新展开笑颜。
他坐了回去。
“……那这次我就原谅你了。”
“不用把我托付给别人，我一个人在小屋里等你就好，你没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吧？”
“……嗯，大概三天。”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早点回来接我。”
“好。”
……
……
“六……”
“七……”
“八……”
“九——”
“十”字还在喉中没有说出口，蒙在银发骑士眼睛上的手便无力地朝下垂落下去。
在凯里安的手腕落下的第一时刻，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沈莫玄便抬起手，准确地接住了它。
冰冷的手掌在自己的手心摊开，粘腻的血液黏合在两人的皮肤之间。
银发骑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视线移动，落在了躺在他的怀里的人的脸上。
透过那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庞，他似乎又重新看到了当初那个叛逆乖张的金发少年。
这就是凯里安，他从来只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就算是撒泼打滚也好，撒娇耍赖也好，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是他不想要做的，就算是神明的威逼利诱，他也不会去做。
他纵容了他的任性，但却没有实现他的承诺。
他没有找到他。
透明的泪水从银发骑士脸颊无声地流下，滴落在了凯里安的颈侧。
于是在黑发青年右侧脖颈靠近耳畔的位置，缓缓浮现出了一颗淡淡的小痣，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