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异动，看守树牢的护卫们从树牢外跑了进来。
“吾王……他的尸体，我们该如何处置？”
伽兰诺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迟滞地从地面上的尸体上移开，转过身，脚步有些踉跄。
“王！您没事吧。”护卫们见他脚步不稳，连忙上前搀扶。
伽兰诺尔摆了摆手，阻止了上前搀扶的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长长地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将郁结的情绪消解，将那些对于王而言无用的悲伤与惆怅暂且抛之脑后。
“……按照精灵族的习俗，土葬吧。”
“是。”
几名精灵护卫恭顺地点头称是，一起将尸体抬了出去。
……
护卫们一路将尸体搬运到了森林边缘。
路上，其中一名有些年轻的护卫纳闷地发问。
“我们为什么要将阿什卡的尸体送到这么远的地方？就埋在族地的公墓里不行吗？”
“自然不行，他可是暗夜精灵，谁知道他的尸体会不会污染土壤，还是丢远一点为妙。”
“可是我们这么做，王不会生气吗？”
“阿什卡队长堕落成暗夜精灵，还干出绑架王室后裔的事情，王早就已经厌弃他了，不然不可能十几年都不来见他，一见他就将他赐死了，哪里还会过问他的事情。”
“说的也是。”
因为树牢看守森严，护卫们都以为那枚毒果是伽兰诺尔赐给阿什卡的，未曾想过，是暗夜精灵服毒自尽。
既然都是王的旨意，这些事情自然没有人调查深究。
几名护卫在森林边缘偏僻处挖了一个土坑，将尸体丢了进去，草草掩埋了事。
但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在他们离开后，那松散的土坑上散落的石子，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
与此同时，柏宜斯庄园花圃：
“道恩，你也有很久没有见过伽兰了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红发半精灵询问身旁的银发骑士。
“……”
“道恩？”见对方忽然停下脚步，里德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对方。
沈莫玄静静望着他，“我就不了。”
“精灵们生活平静，我也没必要去打扰他们。”
“见到伽兰诺尔，替我和他打声招呼吧。”
里德望着拒绝了自己提议的银发骑士，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明白了。”
他知道道恩并不喜欢社交，或许在长辈面前他反倒感到拘束，既然他不想去精灵之森，那他也不再勉强。
不过他倒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喜欢外出的小家伙。
“里德！你要去哪里？我也想去！”一旁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年音。
“想去就一起去吧……”里德一边答应着，一边转过头来，顿时抽了抽额角，“达洛斯！你连衣服都没穿，怎么又变成人形了？！”
站在花圃中的犬耳少年一脸无辜的歪了歪头，好在玫瑰花郁郁葱葱，遮挡住了他的下身，使得这一场景没有过于不雅。
“为什么我变成兽形的时候不用穿衣服，变成人形就要穿了呀？”他问道。
“是因为没有毛吗？可是我不冷呀。”
“……”里德捂住了脸，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
“达洛斯。”
“怎么啦，里德？”
“在你学会基本的礼仪廉耻之前，你还是先乖乖待在家里吧。”
“哎！？”
……
里德的话并不是说说而已，刚从墓园回去，他就交代了卢克找人来教导达洛斯学习常识与礼仪的事情，能干的管家效率颇高，很快就在晚餐前将一应课程全部安排妥当。
“我已经联系了业内德高望重的专家与学者，接下来几个月，达洛斯少爷的课程安排如下：周一上午，礼仪与修养课；下午，钢琴入门。周二上午，人类通识课；下午，交谊舞入门。周三上午，魔法理论；下午魔法实践。周四……”
“等等等等！”坐在餐桌边上的犬耳少年提出了抗议，“为什么我要上这么多课？”
卢克暂停了课程安排的介绍，温声解释道，“达洛斯小少爷，以前您不能变成人形，所以我们对您的要求并不高，毕竟在狗界，您算是一只聪明的狗，但既然您现在已经可以变为人形了，自然就要以人类的标准来衡量您的智力与能力……同龄的贵族孩子从四五岁开始就已经接受系统性的礼仪学识教育，修习魔法与剑术，学习乐器，陶冶情操。可您现在已经十几岁了还没有开始识字，已经落下了同龄人许多，为了您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柏宜斯家族成员，我们先从私人教学开始，等到您的基础补足了，就可以去学院里和大家一起上课了，您一定要加油学习呀。”
“里德……”管家殷切的语气让达洛斯听得亚历山大，他扭过头，眼巴巴地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红发半精灵，嗫嚅道，“我不想上这么多课，那样就没有时间出去玩了……”
里德皱了皱眉，“卢克，我看看课程表。”
他从管家手中接过课程表，展开来仔细研究了一通。
"这课程表确实安排得不太科学……"
达洛斯的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少爷……”卢克弯下腰，“您觉得需要如何调整呢？”
“一节课也就一个小时时间，一天两小时，太少了。”红发半精灵的语气像个铁血无情的严父，“改一改，上午一节，下午两节，不要安排那么多实践课，等会儿净顾着玩了，先把理论学好。”
“是。”
“里德！”达洛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养父，手中的刀叉啪嗒一下落到了桌上。
红发半精灵斜过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把课程表收起来还给一旁的管家，“……卢克，那个礼仪课，多安排两节，一周一次不够，特别是餐桌礼仪。”
“呜呜呜……”一下子感受到了学习的重担，达洛斯像是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感受不到快乐了，他眼泪汪汪地咬住了餐巾的一角，“做人好难，我不想做人了……道恩，现在把我变回去还来得及吗？”
在他对面的银发骑士眉梢微挑。
不好意思，他最喜欢看熊孩子被沉重的学业压迫了。
“恐怕有些迟了。”
“呜呜呜……”
达洛斯悲愤交加，只能大口啃着盘子里的鸡肉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独自前往精灵之森，里德也没有再犹豫，第二天清晨，他便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出发。
黑马闪电已经等在了庄园门口，红发半精灵将行李装在马背上，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为自己送行的银发骑士。
“我就去几天时间，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达洛斯。”
银发骑士点了点头，“放心。”
里德又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兽耳少年。
“达洛斯，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道恩和卢克的话。”
“里德，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吗？”达洛斯依旧是一脸不舍，“我也想要去精灵之森。”
“算了，达洛斯，你不是还要上课么，下次再带你去吧。”半精灵无法想象达洛斯在伽兰诺尔面前突然裸奔的样子，那画面太美，他根本不敢看。
“听话，好好上课，等我回来，可是要检查你这几天的学习成果的，表现得好，就奖励你吃道恩做的烤兔子。”
“真的吗？”一听见有烤兔肉吃，达洛斯的眼睛又亮起来了。
“当然是真的，圣骑士从来是言出必行，对吧，道恩？”里德看向站在一旁的银发骑士。
被言出必行的沈莫玄：“……可以。”
见道恩都答应了，达洛斯的耳朵耸了起来，“我会好好表现的！”
“加油。”
里德摸了摸犬耳少年的脑袋，扭过头，对着身后的银发骑士道。
“我走了。”
“路上小心。”
“嗯。”
红发半精灵翻身上马，朝着两人摆了摆手，便策马离开了柏宜斯庄园。
……
很快精灵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达洛斯正叹着气，却听见屋内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吓得他一激灵，连忙扭过头望去。
“卢克，你在干什么？”
“达洛斯小少爷，这是您的上课铃。”手持铃铛的管家笑眯眯地回答，“今日是周一，礼仪课的老师已经在楼上等您了。”
一听见上课二字，达洛斯就心如死灰，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抗拒了。
可里德虽然不在，还有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银发骑士，面露恳求。
“……去吧。”沈莫玄朝着上楼的楼梯努了努下巴。
逃学的希望被无情地浇灭，达洛斯只能拖着身体，不情不愿地跟着卢克上了楼。
……
“达洛斯小少爷，这位就是林德·休伯特男爵，他是您的礼仪课老师。休伯特男爵，这位就是我和您提过的达洛斯小少爷。”
一位穿着白色贵族礼服，白色长丝袜和高跟鞋，握着手杖的长发贵族转过身来，露出一个标准的笑不露齿的微笑。
“幸会，我是林德·休伯特，既然已经同意当你的老师，你可以叫我休伯特先生。”
“休伯特先生，您好。”达洛斯有些笨拙地躬了躬身。
“你鞠躬的姿势显得过于拘束，弧度又有一些随意，以至于很不优雅——不要玩自己的手指，重新来一遍。”
“……啊？”
休伯特挑了挑眉，“悟性不是很高，不过没关系，卢克已经和我说了你的情况，我会对你给予更多的耐心——希望你能够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有所提高，柏宜斯小少爷。”
休伯特抬起自己的手杖，将手移动到中间，空出了把手敲了敲达洛斯微驼着的两侧肩膀。
“现在，挺胸收腹，下巴收起，我们从站姿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位优雅的贵族。”
“……”课程才刚开始一分钟，达洛斯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
难得闲适的一个上午，沈莫玄换了身宽松的衣服，来庭院里找个块空地练剑。
灭世之戈凝结成的银剑出现在手心，圣骑士单手挽了个剑花，剑锋凌厉地扫过眼前的空气，脚尖在地上微挪，剑尖扫过了一旁的灌木，完美地切下最顶端的那一片树叶。
『剑技·复数切割』
空中闪过几道银光。
那片拇指大的新叶被剑风扫起，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他的剑尖上。
银发骑士手臂平稳，没有丝毫颤动，而那片停在他剑尖的叶片边缘却忽然出现了几道裂痕，碎叶落下，只剩余被修剪成了五瓣花形状的叶片中央。
沈莫玄抬起剑一挑，将那朵用叶片雕成的花握在了手心。
细看去，每个花瓣的粗细，大小，分布都是均匀的。
还行，没有退步。
他随手将那片叶子放在了桌面上。
“优雅，何等的优雅！”
达洛斯正在艰难地学站姿，却看见站在窗前的休伯特忽然发出了一声感叹。
“看看这挺拔的身姿，淡然的神情和艺术一般的高超剑术，真是位浑然天成的贵族，看那白银一般的发丝，这位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白银之焰，道恩·雷蒙德骑士长了吧？真是一位优雅的圣骑士！”
“……”达洛斯都快不认识优雅这个词了。
但在休伯特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还是精神一振，挺直了脊背。
“很好，不要松懈。”
休伯特用手杖的手臂敲了敲达洛斯怂起的肩膀，“也不要紧张，紧张会使人肌肉僵硬，真正的优雅姿态应该是在介于放松与紧绷的状态中间的平衡态。”
“好好去观察身边的人，你身边有很多优秀的例子，就比如说那位光耀圣骑士，他的行为和举止，是你应该学习和效仿的。”
“那是你没看见他在山洞光着膀子给我烤兔子。”达洛斯嘟囔着。
“嗯？”
“……没什么。”
“你离那位大人还差得远呢，打起精神来！礼仪不可掉以轻心，要用你的肌肉和大脑记住它！”
一上午的课程，就学了一个最基本的站姿和走姿，一个小时的时间，达洛斯就没有坐下过。
课程一结束，他就瘫倒在地，变成了一摊达洛斯。
“……辛苦了。”
沈莫玄端着饭上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一幕。
少年现在一见到他就想起“优雅圣骑士”那五个字，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家伙有什么优雅的？”
“……？"
“下次不要在窗户边上晃悠！”
沈莫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庭院里练个剑还能惹怒到对方，但考虑到孩子学习为重，他还是答应了。
“知道了。”
于是，下午的钢琴课，当达洛斯来到钢琴教室的时候，便看见了正在与他的钢琴老师交谈甚欢的某位银发骑士。
“没想到雷蒙德先生居然还会弹琴，这双握剑的手在弹奏乐曲时也是如此动听。”穿着小礼服的女人满面红光，语气娇嗔。
“您过奖了。”
[宿主，你居然还会弹钢琴！]518也震惊了，[你还有什么特长是我们不知道的？]
[……只是因为中考能加分。]
沈莫玄有些尴尬，他只是上来看看钢琴，顺便坐下弹了一会儿，没想到钢琴的声音穿透力太强，被正在上楼的钢琴教师给听到了。
由于最初学钢琴的理由是充满功利性的，所以考完十级证书之后他就没有再怎么练习过钢琴了，这位贝西·基普林小姐刚才的夸奖完全是吹捧。
“不，您有所不知，现在贵族们尚武，修习剑术与魔法的越来越多，反倒是传统的艺术不受重视，懂得欣赏音乐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是弹奏音乐，方才您弹奏的曲子我闻所未闻，可却能听出这和谐唯美的韵律充满了古典美感，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呢？”
“致爱丽丝。”沈莫玄回答。
他现在也就记得弹这首了。
“真是个直接的名字，不知道这位爱丽丝小姐有多么幸运，才能让您为她弹奏这首曲子呢？”贝西用折扇捂住了下半张脸，语气有些揶揄。
这就要问贝多芬了。
“你误会了，基普林夫人，这首曲子不是我作的。”
“我都明白的，圣骑士大人。”贝西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
不，你不明白。
“……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课。”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从一侧响起，是从进门开始就被忽略了个彻底的达洛斯。
“哎呀，真是位可爱的小少爷。”见到犬耳少年，贝西双眼一亮，“抱歉，方才与雷蒙德先生一见如故，忘了上课时间就快到了。”
女人端庄地拉起裙子行了个礼，“日安，先生们，我是贝西·基普林，是前科萨皇家首席钢琴乐师，现在的职业是家庭主妇，我的孩子也和你差不多大呢，达洛斯小少爷。”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从最基础的指法和识谱开始吧？”
“嗯……”达洛斯的目光移动到另一侧。
穿着休闲的银发男人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手捧一本羊皮卷。
“道恩，你怎么还在这里？”
被点中名字的银发骑士端起身前的玫瑰花茶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不是你让我不要在窗户外晃悠的么？”
达洛斯瞪大眼睛，“……那你就改在我面前晃悠？”
“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行。”沈莫玄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关系的，让雷蒙德先生留在这里也好。”贝西笑了笑，“钢琴是一个需要勤加练习的乐器，只靠每周一节课是不够的，我已经和雷蒙德先生说过，这节课结束后，我会布置作业，让他监督你每日练习的。”
“……”达洛斯看着面前这个笑容温和的女人，又看了眼在一旁悠闲看书的银发骑士，在钢琴凳上长叹了一口气。
哎，人类何苦为难一只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