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人？
尤莱亚有些疑惑，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套上一件厚披风，跟随着红发半精灵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营帐外，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背对着几人，沉默地站在原地，雪花从树捎上飘落，他伸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接住了落下的雪。
雪花在他的掌心融化成了水，隐没在皮质手套的纹路里消失不见。
尤莱亚总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
“你是……”
身影转了过来，朝着金发青年单膝跪下，恭敬地在额头画了个十字。
“圣子殿下，达伦·拉尔夫，来迟一步，请您恕罪。”
“拉尔夫骑士？”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惊喜，快步走去。
“你去哪儿了？你在战场上失踪之后，大家都很担心你。”
他伸出手去，想要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但黑袍人却伸出手阻止了他的搀扶。
“圣子殿下……”兜帽下的青年微微抬首，露出一个瘦削的下颚，他的语气似乎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冷硬。
“我现在的相貌，可能和原来不太一样了，请您不要慌张。”
尤莱亚一怔，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
“拉尔夫骑士……你，还好吗？”
青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缓缓地揭下了自己头顶的兜帽……
……
一个小时前：
为了保证分散行动的圣骑士在遇到危险的时刻能够及时向就近的同僚求助，也为了让圣骑士团的成员们能够最终集结在一起，圣骑士会在沿路留下约定好的记号。
通过这些只有骑士团成员才能够读懂的秘密标识，达伦很快就找到了保护着圣子的队伍的所在。
身披黑袍的青年站在一颗二人宽的大树之后，在站岗的骑士朝这边看来的前一秒躲到了树后，隐匿了自己的身形与气息。
夜晚的光线很昏暗，但现在有了黑暗之力增持，青年在黑暗中便如鱼得水，就像个夜行动物一般，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昔日的同僚脸上警戒的神色和他们手中紧握着的武器。
他抬起手，抚上自己的侧脸。
那条横亘了整张左脸的魔痕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自己堕化之后丑陋的模样。
如果以这样的状态过去，别说是圣骑士，圣子殿下也不可能会信任自己的吧……说不定还被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左侧的胸膛传来温热的暖意，青年将手探进外套的内袋，取出了一颗白色球形的魔力晶石。
他不能辜负雷蒙德大人的期望……
青年将手中的晶石紧紧握住，然后抬起眼眸，望向了不远处一个黑色隐蔽的山洞。
……
这是个狭小的山洞，一个向下的通道禁止通向深处，但即便是最深处，大概只能容纳个四五人。洞穴中有一些残余的动物骨骼，但看起来已经是几个月之前的了，这里大概曾经是熊或者其他的猛兽栖息的地方，但不论洞穴原本的主人是谁，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
山洞中有一个已经结了冰的水池，达伦用木柴点了一堆篝火在山洞当中，然后俯下身，用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掌抹开了冰面上的白霜，那厚实的冰面如同一面镜子，倒映出了他此刻的面容。
黑发黑眸的青年有着苍白的唇色，那条猩红的魔痕从他的左眼睑下方一直蔓延到脖颈，好像是一行血泪，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他又摘下了自己手上的皮手套，看着自己漆黑的指甲和暗色的皮肤。
无论是从哪里来看，这幅诡异可怖的样子都不像是一名光耀圣骑士。
但如果不变成这幅样子，他也无法骗取深渊之主的信任，得到亡灵骑士团的信息，并和塞拉斯里应外合，救下普林霍尔，保住圣枢，最后身份互换，将深渊之主与亡灵骑士团藏匿位置的这个珍贵情报带出来。
因此，达伦·拉尔夫并没有丝毫后悔，为了雷蒙德大人，为了光明教廷，他愿意做出自我牺牲，即便自己会成为一个堕落的圣骑士，从此被世人唾弃，被昔日的同僚刀剑相向。
但是大人却并不忍心看着他被诬陷，曲解，或许在他赐予他黑夜之髓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他想好了这条退路。
青年将那三枚银发骑士长交给他的魔力晶石从胸口的内袋中倒了出来。
即便是在昏暗的环境下，那三枚晶石依旧无比明亮，晶莹剔透的外壳当中仿佛有星云变幻，又仿佛是纯白的焰火缭绕，温暖的手感让人无法割舍。
达伦脱下外套垫在地上，将剩余的两枚珠子小心地放在了一侧，紧握住其中一枚，然后试探性地用右手握住，掌心朝其中注入了一些魔力。
伴随着黑雾侵入珠子的外壳，珠子随之大亮，其中蕴藏的光明之力随之溢出，炙热的魔力让黑发青年冰冷的手掌如同碰到了烙铁一般回缩，晶石从手中滚落，顺着地理位置的坡度滑到了那个结了冰的小池子上，瞬间就将池子上方烫出了一个洞。
眼看晶石就要落入水池，反应过来的达伦瞬间扑了过去，将晶石捞了回来。
没有了青年的魔力注入，水晶上的魔力也不再散逸，重新回复了原本莹莹发光的状态。
见珠子没有被摔坏，达伦松了口气。
他摊开手，看着自己掌心被烫出的红痕。
不行，他现在的体质已经全然偏向黑暗，即便他将魔力置换的速度放到最慢，雷蒙德大人的光魔力对他而言还是太过强烈了，这样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他才能完全吸收这三颗晶石？
必须想个别的办法。
圣骑士看着冰面上凹陷下去的水坑，神色变幻。
他站起身，手中凝结出一把巨剑，伸出手将剑刃的末端猛地插入厚厚的冰层，在上面凿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圆筒形坑洞，然后整个人跳了进去试了试。
坑洞还算宽敞，能够让他蜷缩起来，尽可能地将身体和冰面大面积地接触。
被脱落的衣物随意地堆在冰池边，青年握着其中一枚手感温润的晶石，闭上眼睛，靠在了冰池边上，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在去见雷蒙德大人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为大人献出自己的一切。
在他跪伏在银发骑士身上，注视着那双被遮挡在黑色缎带下的眼睛，呼吸着对方脖颈间散发出的淡淡雪松气息时，他的心早就为之动摇了，只是圣骑士的道德和廉耻还束缚着他，让他无法突破最后的底线。
但此刻的他已经是一名堕落骑士。
既然他很快就要重新成为圣骑士，那么是不是在他捡回圣骑士的美好品德之前，他可以允许自己放纵一次。
上一次体会圣骑士长的魔力，还是在他失血过多，几欲濒死，意识模糊的时候，但这一次，他想要更为真切地感受一回，被圣骑士净化的感觉。
这种方法无疑会让他受一些伤，但是没关系，只要他能够重新成为圣骑士，他就可以用恢复魔法治愈自己。
“唔……”
青年皱起眉，用力抓住了冰洞的边缘，不住战栗着，但这一次肌肉下意识的紧缩反应却没让魔力的置换再次中断，反倒让置换速度变得更快了。
从躯体深处散逸出来的光明之力好像要融化他的五脏六腑，达伦痛得蜷紧了脚趾。
这才只是一颗晶石，还……还有两颗。
青年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了另一枚魔力晶石。
他知道如果一枚一枚来吸收，他肯定无法意识清醒地挺过去，干脆快刀斩乱麻，将另一枚晶石也吸收了进去。
被激活的晶石与晶石之间产生了同源魔力的共鸣，两者之前相互作用，魔力的辐射瞬间激增了不止一倍。达伦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旁的冰块的作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涌动着岩浆，高浓度的光明之力正在反向净化他已经被黑暗侵蚀的身体。
比起记忆中的圣骑士的大光明术，这次的净化更像是一种更为彻底的溶解重铸，让他觉得整个身躯都不是自己的了。
在达伦的无知无觉中，他的体表温度开始急剧升高，明明是在滴水成冰的严冬，青年的肌肤却被热得通红，他眼神涣散地靠着冰洞中，手中的触感变得愈发湿润，是周围的冰层开始被他的体温所融化，变成了水。
达伦咬住唇，用痛觉唤醒自己逐渐混沌的神志。
不行，还……还有最后一枚。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将最后一枚晶石吸收的了，不知道是因为神经麻木，还是他适应了那种魔力入侵的感觉，他已经感觉不到痛，反倒只能接收到一个信号——烫。
那股烫不是外源性的，像是坐在篝火旁边的热，而是从身躯的更深处出现的，令人无法摆脱的滚烫。他的骨骼，他的筋膜，他的血管，他的魔力回路，好像都融化在了这股噬人的热度当中，连同他的思维和神志也随之融化，变成了粘稠的液体，没有形状，也没有支撑，只能任凭那股纯白的火焰随意塑造。
那种感觉无法言喻，甚至让达伦感到恐惧，但他恐惧的不是那股力量本身，而是沉溺于这种感受的自己，比起堕化时的煎熬和忍耐，被圣骑士长的光明之力净化的感受却让他沉溺其中，就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梦，让他不愿意醒来。
随着光明之力重新占据魔力回路的大部分，额头上的黑色核心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浅，他脸上的魔痕也变得越来越浅淡，变成了原本那淡淡的红色疤痕，但这并不是结束，银白的魔力进入了虹膜当中，驱散了黑暗，他的双眼回归了原本的浅棕色，甚至更浅了一些，变成了淡淡的香槟色，远看就好像是某种无机质。
黑色从他的发根开始逐渐褪去，作为对魔力形态的转变更为敏感的部位，他的发丝直接被极致的光明之力灌注成了银白色，只留下发梢底部还留下了一小截黑色的边缘。
这场净化自下而上，足足一个小时，才终于停下。
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达伦坐在已经全然无冰的水池中，头颅后仰，靠在池边，抬起手臂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呜咽。
就好像一层钝感的薄膜被戳破了，久违的廉耻心和道德感重新占领了思维的高地，那股强烈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害怕了，害怕自己再也无法回到成为最初那个心无旁骛的圣骑士，更害怕自己的无法掩饰会让那位眼神敏锐的银发骑士长看出端倪。
而更让他此刻感到自我谴责的根本原因，是他此刻的意犹未尽。
……
……
时间回到现在，达伦·拉尔夫摘下兜帽，露出了自己的脸。
他抬起头，那双玻璃一般的浅香槟色眼眸微微眯起，瞳孔仿佛不适应周围的强光，缩成了一个小点，他那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不知为何都变为了银白色，发尾似乎有被粗糙地切割过的痕迹，有些高低不平。
“你……”少年的眼神露出一些意外。
“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圣子殿下。”青年并没有强调自己身上的那些变化，甚至有些想要轻描淡写地绕过这件事情，“我见到雷蒙德大人了。”
尤莱亚一怔，被他所说的内容给吸引了过去，“你是说，见到道恩了？”
“嗯。”达伦点了点头，“我见到他了。”
“圣子殿下，我已经知道了深渊之主的所有阴谋。”圣骑士语气郑重。
“让我们一起阻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