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时候，沈莫玄卧室：
红发半精灵口中吟唱的声音越来越低，晦涩难懂的大光明术咒语从他姣好的嘴唇中吐出。在他的掌心，银白的魔力正在逐渐修复黑龙胸口不断裂开的伤口，和其做着对抗。
但随着吟唱的时间越来越久，里的的额头逐渐出现了细汗，而且手中的白光闪烁的间隔越来越频繁。
他的身形有一些摇晃，在他身后，达伦眉心的魔力核心的光芒也逐渐浅淡。
“喂，撑不住就算了，精灵。”
躺在床上的赛克塔斯忽然开口。
尽管一直忍受着伤口绽裂又愈合的非人折磨，可黑龙却依然保持着清醒，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将整个床单打湿，但除了那毫无血色的脸和脖颈上的冷汗，看不出他有任何虚弱的地方。
“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赛克塔斯看向红发半精灵。
“你给我闭嘴。”里德的声音也有些发虚，“你死了我怎么和道恩交代？给我撑住。”
赛克塔斯苦中作乐地笑了笑，“我都要死了，还怎么撑？”
“我管你，给我死撑到底！”里德这样说着，加大了魔力输出。
扑通一声，在他身后传输魔力的达伦单膝跪地，倒在了地上。
站在一旁的伽兰诺尔皱了皱眉，上前拉住了半精灵的手臂，将他强行扯开。
“里德，够了，你是双魔法属性，如果你体内的光明之力枯竭，你会被火炎之力反噬的，你想要变成废人吗？”
“舅舅……”里德撑着青发精灵的肩膀，没再说什么，魔力告罄让他双脚发飘，若非伽兰诺尔刚才及时将他扯开，恐怕他现在也要站不住了。
将侄甥交给了一旁的阿什卡搀扶，伽兰诺尔掌心抬起，一枚种子沿着他的袖子攀到他的手腕上，在他的掌心当中凝结出了一棵青绿色的植株。
伽兰诺尔将那植株最上方的嫩芽掐下来，然后来到床边，将其递到了赛克塔斯嘴边。
“这是止血镇痛的草药，虽然对你这种情况而言或许收效甚微，但现在应该也聊胜于无。”
赛克塔斯看了床边容貌端庄的青发精灵一眼，仰起脖颈凑过去将草药叼住，吞进了肚子里。
“多谢。”
“不用。”伽兰诺尔回答，“我并没有光明之力，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这些。”
黑龙看着身旁这个长得特别淡雅高级的，声音还特别温柔动听的青发精灵，不知道怎么突然升起了一种危机感：“你是里德的长辈，应该已经结婚了吧？”
伽兰诺尔：“……并未，我现在还没有婚配。”
“是精灵族里没有合适的吗？”赛克塔斯语重心长，“我族里有不少五六百岁的适龄单身龙，也有七八百岁的成熟帅龙，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些吗？”
伽兰诺尔直起身，面带微笑，“黑龙阁下在这种生死存亡关头，还这样关心精灵王族的婚配之事，真是让本王感到非常荣幸。”
赛克塔斯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忽然咳呛一声，喉中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趴到了床边，淅淅沥沥的血珠子落到了木质地板上。
“里德……”赛克塔斯仰起头，颤颤巍巍地对着红发半精灵道，“你要小心了……你的对手可不只有我……”
里德哪里知道赛克塔斯此刻在说些什么，只是看见黑龙吐血，脸色变得愈发凝重：“阿什卡……去叫塞拉斯进来吧。”
他已经决定要做最坏的打算，采用无可奈何之下的的下下之策——让塞拉斯把赛克塔斯转化成吸血鬼。
虽然没有龙族转变成不死族的先例，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还是尝试一下吧。
“喂，我说了，我宁愿死也不会做那种恶心的……咳咳……生物。”
赛克塔斯的呼吸逐渐微弱。
“如果塞拉斯不转化你，你就要死了。”里德语气凝重。
“死就死了……我难道怕死吗？只是有点……不甘心……”
黑龙的瞳孔开始涣散，陷入失血性休克。
“妈的……早知道那天就应该……答应他了……”
如果在时之深渊的那个时候，他没有犹豫，而是直接答应了道恩，说不定……他就能和自己中意的命定之人留下属于他们的后代。
男子龙大丈夫，怀个孕生个蛋也不会死，那个时候……他到底为什么要犹豫呢？
可惜了……
他和道恩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的。
赛克塔斯的眼皮愈发沉重，那颗从未停止跳动的龙之心的温度逐渐降低，跳动得越来越缓慢。
“……”
脚步声从床边响起，又一道白光从某人的掌心下亮起。
大光明术的咒语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响起，平淡疏离的声音缺乏感情，但在这时候，却有了几分温暖的意味。
有了这最强光明系治愈术的加持，赛克塔斯胸口那狰狞的剑伤再次有了愈合的趋势，脸色也稍微好了一些。
达伦抬起头，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对着濒死的赛克塔斯伸出援手的人。
“普林霍尔阁下……”
即便是在刚刚魔力枯竭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恳求过让普林霍尔来出手救人。归根结底，在他们眼中，普林霍尔和他们根本就没有站在一个阵营里面，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救赛克塔斯，不落井下石就已经不错了。
吟唱声微微停顿，灰眸的男人头也没回，便继续念了下去。
在他身旁，里德往前走了一步，但又止住了脚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扪心自问，若是此刻躺在床上的是自己，他即便是死也不会接受杀父仇人的治疗。
但现在快死的人是赛克塔斯，在这争分夺秒的危急关头，他没有权利替正在昏迷当中的赛克塔斯拒绝别人的治疗。
但治疗管治疗，如果他想要趁机施展什么小动作，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其他人的想法也和里的差不多，看着那名穿着白大褂的灰眸医生对昏迷中的赛克塔斯施展大光明术，他们的眼神中均为警惕与讶异。
可不论他们如何探查，普林霍尔的转世，那位名为尤礼的医生也确实如他表面所做的那样，在用他的魔力救人。
但大光明术对魔力的消耗巨大，很快，普林霍尔的吟唱速度也放慢了下来，释放魔力的右手微微颤抖，显然有些后继无力。
他努力坚持到了这一轮大光明术的最后一句话，才垂下手，长出了一口气。
“我尽力了。”他抬起头，说出了作为一名医生最不想说的一句经典台词。
尽人事，听天命，现在能做的也已经都做了，剩下的，也只有……
他张了张口。
“朱利安·艾尔。”他扭过头，看向一直将自己缩在墙角降低存在感的亡灵法师，“按照赛克塔斯的遗愿，他希望你能将他做成道恩的傀儡。”
“趁他的灵魂还没有离体，动手吧。”
"可、可是医生……"朱利安看向胸膛还在微弱起伏的黑龙，“他……他还没死，你们不再抢救一下吗？”
“……没用的，大光明术对他的效果很微弱。”尤礼摇了摇头，“而且我的魔力也不够了。”
“现在……能救他的，就只剩下——”
尤礼的嘴唇张张合合，但落到身旁的人耳中却没有任何声音。
只因为在那一刻，一道无比恢宏磅礴的力量忽然穿透了所有人的身体，在那一瞬间，时空静止，世界停止了运转。
嗡——
世界之外，在时空接驳点的观察窗前，银发青年负手而立，看着所有围绕着一号世界衍生出来的世界线纷纷陷入了停滞状态，神色莫测。
“终于……”
他看着那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的光球。
“祂复苏了。”
……
沈莫玄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在太阳中央，浑身被浸置在熔炉当中那般炙热。
“你醒了。”
四周传来回荡着的声音，犹如震雷。
青年睁开眼，但面前的光芒过于刺眼，他只看清对方一个朦胧的轮廓。
“你是谁？”
那无数道回荡着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同时响起，内容繁多，但语气却别无二致。
“吾为混沌之初。”
“亦为世界之始。”
“吾为毁灭之源。”
“亦为创造之匙。”
“你是……原初之神，卡俄斯？”
沈莫玄逐渐看清了那高坐在光焰凝成的王座之上，虚幻与现实之间，身披华羽的灼目存在的模样。
原初之神并没有回答，一座巨大的时钟虚影在祂身后出现，但奇妙的是，时钟上却没有任何走针，只有一个写满了数字的表盘，被细分成了密密麻麻的无数个区间。
细看过去，又仿佛有无数枚时针分针的幻影，在表盘上“滴答滴答”地走着。
所有的时间和命运，对原初而言都是静止。
“汝为何想要成神？”
“我有想要救的人。”
“谁？”
“我的龙。”
“你要修改他的命运，就要成神。”神明这样说着，声音依旧不喜不悲，“成了神，你就不再是沈莫玄了。”
“等我救了他之后，我就把这个神格还给你。”
“还给谁？”
“……”沈莫玄一眨眼，原本站在神座下的自己，却忽然出现在了神座之上。
那巨大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他听见原初之神的意志发出的最后声音在恢宏的神殿当中飘荡散开。
“诸神之力已全然归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
“你，就是这个世界……最后的神。”
神焰点燃王座，冥冥的钟声在虚空中敲响，整齐华丽的光羽在神明身后展开，如同黎明的第一缕晨曦，自顶而下照亮这片独属于原初之神的巍峨大殿，宛若从九天之上昭告人间——真神已然降临。
……
在一片纯白之中，悬浮着受伤的龙族青年的身体，他心口的伤口已经干涸，凝固的血迹布满胸膛。
他的双眼紧闭，呼吸几近于无，胸膛没有起伏，发白的嘴唇充满死气。
一颗乳白色的水滴形的结晶静静地躺在他的锁骨下方，被一根银色链条挂在他的脖颈上。
某一秒，那结晶忽然逆着重力漂浮到了空中，散发莹莹的白光，朝着靠近黑龙心脏的方向凑近过去。
一只被光芒笼罩着的手抚上了赛克塔斯的胸口，在他的心脏上方微微停留了片刻，修长的指尖拂过那绽开的伤口，那道剑伤便开始逐渐消失。
一道奇妙的力量将那静止的心脏再次激活，忽然开始跳动起来。
“唔嗯……”
黑龙的身体抽动了一下，意识从死到生，逐渐清明。
下一刻，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被面前的神光给刺激出了眼泪。
“道恩……”他眯着眼睛，发出疑惑的声音，“是你吗？”
神明的动作没有停止，他的指尖缓缓抚过青年那健美的体魄，每接触一道可怖的伤疤，那些曾在深渊的战斗过程中留下的痕迹便被抹去。
那并非是简单的身体接触，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却是穿透力极强的对命运与时间的改写，每被击发一次，赛克塔斯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栗，好像被触碰到了无人探查过的灵魂禁区。
“道恩……”赛克塔斯发出低吟，他感受到了他和他之间的契约牵引，但却看不清那被笼罩在光环中的人，“为什么不回应我？”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除了嘴皮子以外，四肢动弹不得，他的身体在对方面前没有任何自主的控制权。
神明依然没有发出声音，他用一种令人精神紧绷的，不带丝毫感情意味的方式同时触摸黑龙的身体和灵魂，当他的指尖来到他的下腹的时候，赛克塔斯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
“等等……那里就不用检查了吧？”
神明的动作一顿。
“你已恢复健康，回吧。”
赛克塔斯第一次听见祂的声音，该怎样形容这声音呢？他曾听过塞壬在天边对着落月的歌唱，但那声音轻柔妩媚，不似这般冷漠威严，像是不应存在世间的天籁，可却又肃穆得让人不敢生出丝毫旖旎之心。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他陷入了片刻的失神，只觉得身体一阵失重，好像从天上疾速坠入人间。
他在床上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啊啊啊，诈尸了！”
刚走到床边的朱利安吓得往后一个趔趄坐倒在地。
赛克塔斯回过神来，抬起头环顾四周，可四周只有人类和精灵们惊讶又意外的眼神，哪里有方才梦境里那位……
那位什么？
赛克塔斯一怔。
他低下头，古铜色的胸膛上一片光洁，完美的肌肉线条在动作间起伏，充满了爆发式的力量感。
他的身体恢复了全盛时期的状态，没有一丝伤痕和沉疴。
可他明明应该快要死了。
“这简直是神迹……”身旁一道声音点醒了恍惚中的黑龙，他抬起头，看着那位喃喃自语的灰眸医生。
“神迹……”他重复着他说的话。
一股没由来的失落感出现在心头，黑龙垂在身旁的双手微微攥紧。
叮咚——
门铃声地响起，黑龙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快地从床上翻身而起，像一阵风一样来到大门口，粗鲁地推开挡路的吸血鬼，一把拉开门。
“道——”
赛克塔斯的呼唤停在了半截。
他看着面前那位面色不虞的黑发少年，缓缓垂下了手。
“你哥呢？”他问。
“他成神了。”
少年并没有张嘴，声音却从他身后响起。
赛克塔斯沉默地看着另一个与少年长得一摸一样的人从他身后走出来，两人并肩而站，如同双胞胎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一个表情黑得像锅灰，气息像是要杀人。另一个神色和气质更加温柔一些，手里拎着一个亚克力笼子，眉心微微蹙起，有一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黑龙。
“赛克塔斯，你没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