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玄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叫醒的。
毛茸茸的触感在脖颈处搔动着，他睁开眼，坐起身，将那只从他的肩膀滑落到腹部的黄顶小山雀捧到手中仔细端详。
“怎么那么吵……”一旁，半精灵也醒了，他一脸困顿地揉了揉眼睛，懒散着坐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小黄啾在银发少年的手中一阵手舞足蹈，声色并茂。
“什么！”肉眼可见地，困顿从里德的脸上一扫而空。
他噌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跨过身旁的人类少年跳下了床，一边用手整理自己睡得凌乱的一头长发，一边套上地上的靴子，一边一心三用地和山雀对话。
“他怎么会来的？”
“啾啾啾啾啾——”山雀用清脆婉转的声音回答着。
“我不是让你回去传信说我没事了吗？”
“啾啾！”
“什么叫他执意要来？”
“……谁要来？”
面前的一人一雀交流地有来有回，沈莫玄好不容易才终于找到了一个间隙插话。
红发半精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父亲。”
“……”沈莫玄了然。
曼斯菲尔德毕竟是蔷薇大公的领地，在黑市闹得这么大，他调查了一番，应该就知悉儿子被绑架的消息了，自然是不会放心让里德再待在精灵之森，所以亲自上门来接人了。
“你应该穿衣服了。”里德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来一套衣服丢给了床上的男孩，“动作快，父亲没什么耐心。”
“……他应该是来找你的吧？”沈莫玄抬起左手抓住了那套衣物。
“你不是他派来找我的吗？”
里德转过身，用魔力凝结出一面镜子，对着镜子编起了自己的头发。
他的手法娴熟，一看就是经常给自己编辫子。
“……”差点忘了这个，沈莫玄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说辞。
“对了，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还难受吗？”精灵少年手指翻飞，很快就在自己的耳侧编出了一缕长长的蜈蚣辫。
“我已经没事了。”
“你看，我就说吧，睡一觉就会好的。”
编完辫子的精灵瞥了一眼在床上套上了衣服却迟迟不下来的人类男孩，双手叉腰。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下床吧。”
“……你穿的是我的鞋。”沈莫玄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半精灵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脚下的靴子，“……哦，那我的鞋呢？”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昨晚来的时候，穿鞋了吗？”银发少年盘腿坐在床上，提出了一个灵魂问题。
半精灵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过渡到思索，再过渡到恍然。
“……算了，你穿着吧。”沈莫玄赤脚走下了床，“你先去找伽兰和安德烈叔叔，我一会儿就过来。”
“嗯。”
半精灵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这是什么破习惯，明明是门离他更近。
沈莫玄转过身，看着站在床上的小肥啾。
“……你应该知道哪里能再找到一双鞋吧？”
……
精灵之森边境，以那条清溪为界，两帮人马互相对峙。
溪水的一侧是穿着黑红色盔甲的蔷薇骑士团，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头红棕色的骏马，一头红发盛气凌人，身后的骑士团们队形严整，威武肃然。
“伽兰诺尔，好久不见。”
在溪水的另一侧，穿着白袍的精灵王垂手而立，身后是无数精灵护卫，精灵们手持木箭与长杖，神色同样警惕而又肃穆。
安德烈的目光从伽兰诺尔身旁逡巡而过，看着那多数的生面孔，湖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了然，“我早就和你说过，你那个护卫队队长对你不怀好意，你总算是看穿他的真面目了。”
“我族内务，就不牢大公费心了。”精灵王语气淡淡。
“谁稀罕。”安德烈冷哼一声，“我儿子呢？”
伽兰诺尔抬起眼帘，“……里德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
“我不听说，你还打算一直瞒着我？”安德烈抱起手臂。
“事发突然，为免打草惊蛇，没有派人去通知大公，是我做得不妥。”
“那人找回来之后呢？”安德烈挑起眉，“也没想和我通个气？”
“既然人找回来了，那就更不着急通知了，自然是以治疗为重。”精灵王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
“你倒是一套一套的。”安德烈懒得和这相看两厌的婆家亲戚打交道，扯回正题，“不和你废话了，里德呢，把他叫出来，我的儿子就不牢你费心了，我带他回家治。”
“现在天色还早，那孩子应该还在休息。”
“……那我自己去找他。”安德烈说着就要从马上跳下来。
“那倒也没有必要，我已经派山雀去叫醒他了。”
“那行。”安德烈想了想，“顺便把道恩也一起叫上，他应该也在你这儿吧？”
“……”提到那个名字，伽兰诺尔抬起了眼眸，“道恩……他真的是你派来找里德的？”
“那还能有假。”
“那……你知道他……”伽兰诺尔侧了侧头。
“……”看对方语带深意，安德烈蹙起眉心，“他怎么了？”
“没什么。”精灵王改口道。
“父亲！”一道有些沙哑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精灵护卫队的身后响起。
“里德！”
坐在马上的安德烈双眼一亮，立刻从马上翻身而下，张开手接住了穿过人群从溪流上的石头上跳过来的精灵少年。
“让父亲看看，你没事吧？”穿着盔甲的蔷薇公爵半蹲下来。
里德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公鸭嗓，连忙闭上嘴巴，乖乖地站直身体摇了摇头。
安德烈用魔力感知上下扫描了一遍儿子的身体，确定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他抬起头，看向表情讪讪的红发半精灵。
“嗓子坏了？”
“……嗯。”少年低下脑袋。
安德烈望着他有些低落的表情，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男孩子，声音粗点没事儿。”
听见了父亲的安慰，里德打起了精神，重新抬起头。
“走吧，爸爸带你回家。”
“等等——”见安德烈揽住自己，里德连忙抬手阻止。
“我不走。”
听见儿子的拒绝，安德烈语气一变，捂住胸口，用一种吾儿叛逆伤透父心的语气道，“小玫瑰，你不爱爸爸了吗？”
“什么呀！才不是呢。”里德跺了跺脚，他凑到安德烈身旁，用手掌捂在嘴边，轻轻道。
“道恩还在这里呢，他是特意来找我玩的，我不能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半精灵语气相当认真。
听见这个理由，安德烈的嘴角往上提了一下。
“……那倒也是。”他压下嘴角，用同样专注严肃的表情摸了摸下巴，“你好不容易交了个朋友，爸爸总不好破坏你们的友谊。”
“嗯，那你回去吧。”
里德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安德烈那严肃的表情差点装不下去了。
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大孝子。
“所以，爸爸要把你和道恩一起带回家。”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站在溪流对面的精灵王，望向他身后的某人。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
溪流对面，似乎是有微风拂过，伽兰诺尔微微侧身，蓦然回首。
银发少年从人群之后缓缓穿行到前方。
“在精灵之森也已经叨扰了几天，我该离开了。”
“道恩……”方才还喜怒不形于色的伽兰诺尔露出了怔愣的表情，但片刻过后便调整了神态，“你才刚来，不如多留几日，我可以带你在这片森林里好好转转，欣赏一下在城镇里见识不到的美景。”
“不就是几棵树么。”溪流对面传来了某位大公不冷不热的声音，“我家庭院也有，很多。”
“……人为培育的树木，终究没有自然的鬼斧神工那般神奇。”伽兰诺尔下颚微抬，语气也跟着建立起了防御性。
“再神奇不也就是棵树，还能看出朵花来？”安德烈嗤笑一声。
伽兰诺尔一甩袖。
顿时森林当中百花齐放，清香扑鼻。
“能啊。”精灵王神色淡然地说着。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年轻气盛的青年元帅偏过头，小声嘟囔了一声。
见两人争执不下，沈莫玄终于开口。
“伽兰诺尔，谢谢你的挽留，不过，我还是不多留了。”
说罢，他主动向对岸走去。
“等等，道恩。”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莫玄脚步微顿，转过身去。
伽兰诺尔站在原地，微风拂起一缕青丝，擦过他浅金色的双眼。
他将抬起的双手交握在身前。
“……等你回去之后，你还会再来精灵之森吗？”
他的“回去”自然不是回柏宜斯庄园的意思了，沈莫玄听懂了伽兰诺尔的潜台词，但他并没有回答。
“母树的芽一天比一天高了。”精灵王这样说着，“等你长大之后，有机会，可以再来看看她。”
“伽兰诺尔……”沈莫玄顿了顿，“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
精灵王睫羽微颤，已经在少年的语气中读出了他的未尽之意。
圣骑士……不会说谎的……
交握的双手拇指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纠缠在一起，指尖嵌入皮肤，有些生疼。
“也谢谢你。”
伽兰诺尔露出一个微笑。
“别忘了，精灵之森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银发少年朝着他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到了对岸，站到了里德身旁。
“我们走吧。”他看向红发半精灵。
“嗯。”
里德点了点头。
有蔷薇骑士牵来了两匹矮马，两人翻身上马，跟着大队伍缓缓离开。
……
伽兰诺尔望着远去的人马，直到他彻底消失。
“吾王。”一名站在伽兰诺尔身侧的女性精灵犹疑着开口，“我们要派人去拦住那个少年吗？”
“不，你们拦不住他的。”伽兰诺尔道，“况且，我并不想拦住他，他是自由的。”
“可是……您喜欢他，不是吗？您若是挽留他，或许可以和他留下属于您的后代……”
“莫娜。”伽兰诺尔打断了女性精灵的话，他双目微敛，声音轻飘飘的，却暗藏机锋，“我让你留在护卫队，是看你平日里做事得体有度，没有和前队长同流合污……但什么时候，王族的血脉延续，轮到你来过问了？”
“……万分抱歉，吾王，是莫娜失言了。”女性精灵脸色一白，敬畏地垂下头。
精灵王一甩袖，转过身来，环顾了一圈站在面前的护卫，脸色没有了那般温和。
“既然外人都已经走了，那现在，我们该进行精灵族内部的裁决了。”
“召集长老会所有人，把树牢中那些暗夜精灵们带到王座前，我要当众处置他们。”
“是！”
所有精灵都恭敬地低下头，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