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恩。”
少年出来的时候，圣骑士还站在原地，就连动作和姿态都未曾变化过。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沈莫玄摇了摇头，“没有，你出来的比我想得还快一些。”
“是么……”少年怔了怔，随即垂下眼帘。
“他好像并不想和我说话。”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进入房间的时候普林霍尔的抗拒，就好像是突然竖起了尖刺的刺猬，满是抗拒和警惕。
或许，是两人之间的地位忽然颠倒，让他无法接受吧。
沈莫玄大概能猜到少年在想什么，不过此刻他也不好解释，普林霍尔是因为身体的异常才不想见他的。
刚才时间紧迫，所以他击碎魔纹的时候下手稍微粗暴了一些，普林霍尔能坐直身体都算是疼痛耐性不错了，他都不知道他还能撑着那虚脱的状态和尤莱亚聊这么久。
不过那家伙对尤莱亚居心叵测，两人能保持距离自然是再好不过。
“我们走吧。”
他道。
“好。”
尤莱亚点了点头，跟随圣骑士一起离开了地牢。
……
“道恩，明天就是审判日了。”
“嗯。”
“你觉得普林霍尔会被判处死刑吗？”
“我不知道。”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怎么判决他呢？”
“圣子殿下想要知道吗？”
金发圣子的脚步停了下来。
尤莱亚扭过头，看向身后的圣骑士长。
“……抱歉，道恩。你不必告诉我你的决定，我不想要干扰你的判断。”
“那么圣子殿下呢？”银发骑士反问道。
“我不会参加最后的判决。”
“如果你有这个权利，你会怎么判决他呢？”
“……”金发圣子沉默了。
他看着身后的银发骑士长，欲言又止。
“道恩，我……”
“我不想杀他。”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放弃判决权。”
少年如湖泊般澄澈的双眼中闪过一些脆弱的碎片，他的神情有些彷徨。
“你会觉得我太过懦弱，太心慈手软吗，道恩？”
“他和你相处了这么久，他算是你的半个长辈，你不想杀他，是人之常情。”沈莫玄回答。
“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杀死，那么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尤莱亚吗？”
少年垂下头。
“可是……”
“没关系的，尤莱亚。”骑士走到金发少年面前。
“如果你不忍心的话，就交给我来动手吧。”
少年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仰起头。
面前的银发骑士比少年要高出一个头，他站得近了，少年的视线便只能看见他那冷峻的下颚，颜色浅淡的嘴唇，还有俯瞰下来时如同剑刃一般能够穿透人内心的锋利眉眼。
“……好。”
少年的喉中颤抖地说出这个字。
……
审判日来临前的那一夜，无人入眠。
里德·柏宜斯坐在窗台上，支着手肘，视线穿过面前的蔷薇花丛，看着天际的红月。
巨大的狼犬依偎在他的身侧，用温热的身躯替他挡着风。
……
地牢中，普林霍尔仰躺在铁架床上，银色的链子一端焊死在墙面上，另一端连着他的脚踝。
他的灰眸中倒映着天窗外的月色，猩红的月光穿过栅栏，在他苍白的脸庞投下分裂的光辉。
……
圣子寝殿门前，沈莫玄抱着剑在走廊上伫立着。
自从发生了黑龙塞克塔斯入侵的事情之后，他便开始亲自值守圣子寝殿。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让任何意外再次发生。
他的目光向外飘去，落到了那轮红月上，双眼微眯。
而一门之隔的房间内，金发少年抱着双腿蜷缩在床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瞥向门口，仿佛是隔着门板望着站在门口的银发骑士。
……
月落日升，审判日来临了。
作为最重要的嘉宾，裁决法庭为尤莱亚设立了一个单独的旁听席，在审判席的右侧，金发圣子手握权杖，端坐在座位上，侧着头认真望着坐在正中央的席位上的银发审判长。
和往日里一袭铠甲的装束不同，男人穿着一袭黑色长袍，衣袍上是象征着裁决图案的十字与荆棘，他将碎发全部梳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那冷硬疏离的眉眼，凛冽的气势收敛，看起来多了几分斯文。
他正诵读着手中的判罪书，口齿清晰，言语流利，语气肃穆。
“……综上所述，你在身为红衣大主教期间，以权谋私，勾结恶魔，迫害包括圣子在内的多名光明修士，以禁术掠夺他人魔力，恶意攻击圣骑士，并导致蔷薇公爵安德烈·柏宜斯死亡，按照教律，将以杀人罪、堕落罪、叛教罪论处，你可认罪？”
站在台下的金发男人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沙哑，神色麻木。
“我认罪。”
“那么，以本案审判长之名，我宣布犯人亚历山大·列维·普林霍尔，曾用名尤里·列维·普林霍尔，所述罪名成立。”
法槌敲击底座的声音清脆。
“以本案审判长名义，我提议，将犯人处以死刑，并立即执行。”
银发审判长的语气疏离冷漠。
“请陪审团进行判决，并开始匿名投票，投票只包含赞成，反对与弃权三项。最终投票结果将当庭宣布。”
说完这句话，他便放下手中的判罪书，示意坐在一侧的陪审团成员们可以开始投票了。
裁决法庭的旁听席上，里德·柏宜斯坐在第一排，他一反常态地盘起了那一头张扬的红发，穿上了一袭黑衣，神情庄重。
他眼看着陪审员们依次上前，往不透明的黑盒中丢入了自己的那一票。
这些陪审员中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作为裁决骑士长，他在这个案件中却没有任何插手的权利。
红发半精灵双拳紧握，将视线放回了审判长的身上。
但他相信道恩。
道恩不会辜负他的。
……
最终，全部二十二位陪审团成员全部投票完成，而统计结果也呈递到了沈莫玄手中。
“审判长大人，这是最终的统计结果。”达伦·拉尔夫将黑盒与写有计票结果的报告书一同放到了沈莫玄面前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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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莫玄抬起手拿起夹着计票结果的皮质文件夹，将其展开。
那一刻，无数道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善意的，恶意的，焦急的，迫切的，男人感受到了身旁所有人的心情，那些揣测的视线一半落到他的手中，一般则落到了他的脸上，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些讯息。
但他们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下面宣读本案最终的审判结果。”
银发审判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判决结果，然后逐字逐句地念道。
“二十二名陪审员进行投票，共获得有效票数二十二票，其中两人弃权，将不计入结果。”
“最终统计的赞成票数为……”
他顿了顿。
“九票。”
“反对票，十一票。”
“算上我本人的赞成票一票，总共赞成票为十票，不足半数。因此，本案的被审判者普林霍尔将不被执行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并剥夺其枢机主教之权，终生不可再任神职。”
“除此之外，考虑到犯人行为恶劣，违背多条教律，再判罚四十圣鞭，以示警戒。”
法槌落下，也宣布着判决的结束。
台下，被放了一条生路的普林霍尔表情漠然，眼神不悲不喜。
而旁听席的里德·柏宜斯倏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空白。
而坐在沈莫玄身侧的尤莱亚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看向身旁的审判长，用眼神表示了自己的问询。
沈莫玄没有说话，因为这个结果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由于光耀骑士团刚刚重组，说实话他认识的人也不多。陪审团中又有一半是从各地教区调取过来的秩序骑士，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因此，才出现了这种超出意料的审判结果。
想必还是因为普林霍尔的先天圣体身份太令人顾忌，所以才让那么多人投了反对票。
“我不同意这个判决结果！”
一道低哑的声音从旁听席中响起，半精灵皱着眉头站起身，神色有些阴翳。
“我请求发起上诉，恳请审判长重新为犯人量刑。”
“柏宜斯骑士长，你不会是想要公报私仇吧？”
旁听席上，几位红衣主教冷言冷语道。
“这里可是裁决法庭。你忘了裁决法庭的规矩吗？裁决已定，不可撤销。”
面对红衣主教们的质疑，一袭黑衣的红发半精灵转过身，气质冷肃。
“他杀了我父亲！我父亲这么多年为帝国立下无数战功，却死在他手上，区区四十下鞭子，未免也太轻了一些吧？”
“你父亲是为了保护你自爆魔力而死，可不是普林霍尔杀死的，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走错了房间。”
“你！”里德脸色一白，强压着怒意，低声反驳道。
“即便父亲不是他杀的，也是因他而死，况且普林霍尔罪行累累，数罪并罚，理应从重处理。这些罪行早就足够他死一百次了！你们不过是因为他是先天圣体，就妄图包庇他的罪行！”
“此话怎讲，我们可没有插手干预审判结果。”
“就是，圣子和光耀骑士长可都看着呢，从昨天到今天我们连话都没有机会说，里德·柏宜斯，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半精灵冷笑一声，“秩序骑士都是从各位主教执教的郊区中抽调的，主教们虽然没有机会和他们联系，但他们早就和你们沆瀣一气，只需要一个眼神示意就会投下反对票，还需要言语上的沟通吗？”
“怎么，裁决骑士长这么急着扣帽子，莫不是想将我们这些枢机主教一并罚下？”
“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质疑你是妄图以权谋私，以裁决骑士之名报杀父之仇？”
“肃静！”
法槌敲击桌面的声音响起，银发骑士长站起身。
而他身后，达伦·拉尔夫和其他光耀圣骑士们也都将手扶在了腰间的长剑上，神色警戒。
“法庭之上禁止喧哗私斗。”
“今日庭审已结束，对审判结果有异议者，可以在之后提交上诉书。”
“达伦，先将犯人押送回地牢。”他命令道。
“是。”
栗发骑士领命，将普林霍尔押解着离开。
经过听审席的时候，金发男人和红发半精灵的视线交汇了半秒。
里德·柏宜斯眼神阴翳，无法抑制的愤怒让他胸口剧烈起伏，他望着这个导致了父亲死去的罪魁祸首，掌心冒起了若隐若现的红光。
就在这关键时候，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银发骑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拦住了他冲动之下将要做出的鲁莽行为。
“跟我过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气不容拒绝。